薛東華：然後慢慢收拾你

中國人在騎了幾十年自行車之後，忽然就有人騎上了摩托。剛開始的時候，誰的海外親戚要是在回國時給送了輛鈴木125，那個得意勁兒可以趕上現在開桑塔那。比有海外關係更得意的，可能就數那些倒騰服裝的個體戶了。大概是因為工作需要，原裝進口的日本摩托幾乎人人一輛。那時候不光是摩托車貴的讓一般的工薪階層望塵莫及，光是辦各種牌照手續，就能折進去大半年工資。所以第一批騎鈴木125的，大都是響應了鄧小平的號召，早早的下了海，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

記得本人去交警隊考兩輪駕照的時候，各種型號的摩托車已經滿街跑了。第一節課，交警老師開門見山：開摩托安全第一，一出事小命就報銷。你們知道我市第一期學習班多少人嗎？三十二個。現在還剩幾個？兩個，那三十個全都去了火葬場。所以你們無論有錢沒錢，車好車壞，都不能拿命開玩笑。但無論有多少人騎著摩托車去了火葬場，響應黨的號召，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可不能有半點馬虎，因為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嘛。

本來大家都是靠工資、糧票、布票過活的窮光蛋，也沒多少人敢發牢騷，而且還要支援世界革命呢。可黨卻非得號召讓一部分人先發財，這就不能不讓上了無數次當的中國人有所戒心。但無論怎樣小心謹慎，先豁出去響應號召的當然就先富起來了。當年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只要沒有去碰摩托，後來大多是奔馳、別墅、政協委員了。就連美國的《財富》，這種在過去中國人根本沾不上邊的雜誌，也排出了中國十大富豪的名次。

看上去中國人似乎已經接受了貧富懸殊的觀念，就連那工人階級的先鋒隊都開始忙不迭地吸收資本家入黨，好像中國已經在實行資本主義了。其實，中國社會對富人的嫉恨由來以久。無數次的農民暴動，只要打出均貧富的旗號，就成功了一半。現在的政權就是從「打土豪、分田地」起家，再加上共產主義這種沒有貧富差距的理想，所以才能讓大多數人取得心理平衡。

在49年前中國一直都是私有制，那時候到底有多少有錢人，只要看看上海的外灘就可以想像。如果說「打土豪、分田地」是政府用暴力手段，剝奪了農村的富裕家庭世世代代積累下來的財富的話，那麼對城市富人的剝奪就要「非暴力」的多。首先實行的是公私合營，也就是說，無論你願不願意，政府都要跟你合夥經營。既然是合營，就有一個資金入股和股份比例的問題。但政府是不會出錢的，而且還要控制企業的經營決策權，所入的股份，就是一個黨委書記。即就是這樣，也沒有一個資本家敢說個不合營。因為公私合營在當時已經是最文明的行為了，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中國有史以來人權最好時期的產物。要是按照黨的老習慣，早就把這些富人安上個「惡霸資本家」，先開個包身工訴苦大會，然後立馬拉出去崩了。

其實黨要的是富人的全部財產。像公私合營這種遊戲，連玩的人自己都覺得不過癮。所以沒多久，就全部完成了公有制的改造，勝利進入社會主義了。富人們經過多少代人苦心經營所得來的財富，就這樣不屬於自己了。

社會主義公有制，按我們學過的「政治經濟學」上的說法，是全社會的資產屬於這社會中的每一個人，其實看起來沒什麼不好。但問題就在於你不知道屬於自己的資產有多少，而且也無法支配那些本來該屬於你的東西。如何來管理這部分屬於你的資產，也同樣不在你的權力範圍之內。所以公有制實際上就是，老百姓跟整個社會的資產沒有關係。這樣一來，黨和政府就名正言順地控制了全社會的財富。他們所要承擔的責任，就僅僅是讓老百姓吃飯穿衣而已。但就是這一點，有時候也無法做到。

沒有富人的公有制度，當然對黨和政府具有無限的吸引。但所造成的後果就是全社會的經濟停滯，也就是共同貧窮。這樣一來，黨和政府就可能窮到連印中央文件的紙都沒有了，這當然不能代表最廣大人民的利益。所以才在一千個不樂意的情況下，開始扭扭捏捏地搞起了資本主義。

黨當年的策略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句話其實沒說完，也就是說，讓他們先富起來以後拿他們怎麼辦，這後半句沒交代。也有可能連制定這一策略的人也不清楚將來該怎麼辦，因為對這一部分人能否真的富起來，大家都心裏沒底。心裏沒底的事就先不琢磨，於是大家就開始了「摸著石頭過河」。

近二十年的情況證明了中國並不缺乏能人。一部分人不但富起來了，而且富的讓人不可思議。這時候黨和政府就開始琢磨這二十年前沒有說完的後半句話。也就是說，你發了財，讓人給惦記上了。比較有名的例子是：中國第二富豪楊斌被抓，第三富豪仰融逃離，富婆劉曉慶進駐秦城。還有許多級別不夠上報紙的富人被關被殺。他們的罪名雖然是偷稅漏稅貪污挪用等等不同，但結果卻都是一樣，即沒收全部個人財產。筆者原來在中國的一些發了點小財的朋友，已經沒有幾個還住在大牢外面的了。

黨的奮鬥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這與個人擁有太多的財富是格格不入的。黨雖然沒本事掙錢，但並不等於不愛錢。所以當富人們擁有異乎尋常的財產以後，就應該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被惦記上了。這時候富人們就有三種選擇：第一是把所有的財產上交(黨費是一個可以考慮的辦法)，第二是帶著財產逃跑，第三就是以偷稅罪名坐牢。其實，罪名是不是偷稅漏稅無關緊要，這就像在時速55英里的高速公路上開車，警察幾乎可以把任何一個人攔下來開超速的罰單。

所以，「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沒有說完的後半句是，「然後慢慢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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