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光：殺人的學問——也談反戰

伊拉克戰爭迫在眉睫，中國人圈裡議論不少。聽起來，似乎以敵視美國的聲音居強。大陸的媒體不用說了，香港、臺灣和海外也是一片反對。最出風頭的，首推某個據說有些水份的集體簽名信，把咱們中國的『國際宣傳』總算打到了中東地區的重要媒體上，在海灣電視臺佔領了那麼幾秒鐘的播報。

為什麼敵視美國？最徹底的理由，如同那篇簽名信所標舉，當然是『反戰』－－這個用意很好，誰都喜歡和平。可是，有人查了記錄，不對了，原來這等人士最熱衷於對臺灣開戰。看來，這些人不是頭腦簡單之輩，裡面其實還是有一些學問。究其原則，似乎有以下幾點：

第一，殺外國人不可以，殺中國人可以。為什麼這麼說呢？我相信，既然這些簽名信的發起者熱衷於對臺開戰，那麼他們一定贊成『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這個說法，也就是認同『臺灣人也是中國人』這個結論。對伊拉克開戰，殺的是伊拉克人，那不行，因為我們中國人一向比較看得起外國人，包括伊拉克兄弟；對臺灣開戰嘛，殺的是中國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然，戰爭是雙方動手的事情，不光要看殺什麼人，還要看誰動手來殺。美國佬在世界上到處搞霸權，我們堅決不贊成；對臺動武，這不一樣，那是我們中國自己的事情，是要維護國家的統一和領土主權完整。對了，這就有了第二個原則：外國人殺外國人不可以，中國人殺中國人可以－－據說這叫內政或『解放』，不叫戰爭。至於外國人殺中國人是不是可以？他們沒有說；我是要堅定地說『不』的。

也許，這些偉大的『和平主義者』們，最近改變了看法，不再認為臺灣人是中國人了。記得幾年前台海危機的時候，他們就有個聰明的說法，說：臺灣一旦宣布獨立，就不是中國人了。所以，可以殺他們。這種『是什麼人』的判斷，固然太多地依賴語義學，似乎可以商榷。但是，很明顯，這種說法也蘊含了一個重大前提，我們可以由此得出第三種結論：中國人殺外國人也可以，外國人殺外國人還是不可以。

總而言之，中國人可以殺人，這就是這類『反戰者』的邏輯。話說到這裡，那邊廂又有人罵我『反中國』了。各位看官在上，請明察：我前面一席話，有一句說只許外國人殺人、不許中國人殺人嗎？有半句說中國人享有殺人的特權不好嗎？看來，你說我『反中國』，恐怕其實是你自己在反中國。你可能認為殺人不好，殺人不對，因此不願意說只許中國人殺人。可是，請注意，在『殺人不對』這個道義基礎上反戰，這是反戰者的前提；而在下落後、不文明，從來都不反戰。你也可能非常『愛國』，認為中國人殺不得，中國人殺中國人尤其不對。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支持對臺用武？你為什麼贊成一九八九年天安門事件中軍隊向學生和市民開槍？

甚至於，你還可能認為中國人殺外國人也不對，或者你認為外國人殺外國人是可以的，那你去和那些『反戰』的聖徒們理論去吧，不關我事。只有一條，是我反對的；如果你說外國人殺中國人是可以的，我要和你打架。不過，那樣一來，就不是在下『反中國』了，而是您老反中國。你要說你並不一般地反戰，而只是反對美國對伊拉克動武，我看，你那叫反美，不叫反戰－－我也沒說反美有什麼不對，問題是那些反美的人自己要羞羞答答，遮遮蓋蓋，讓人看著噁心。還有更為明白的人會說：我也不反美，但是我反對美國的政策。好了，既然你明白反對美國的政策與反美不是一回事兒，那你也應該懂得：反對中國政府的政策，絕不等於反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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