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頓調查暴露BBC新聞報導品質問題

引發爭議的中心人物BBC記者季里根，於第二次出席調查庭接受代表各方的律師交叉質問時，承認自己五月二十九日在BBC第五號電臺以現場連線方式所作的報導犯了一連串錯誤。這則報導是根據五月二十二日他與凱利的訪談而來，報導中並未提到凱利的姓名。

在代表英國政府、凱利家屬、赫頓調查庭以及BBC各方的律師分別對他進行交叉質問過程中，季里根承認，他不該在報導中說，他的消息來源指稱，英國政府在去年九月的伊拉克武器報告中，雖然明知其可能錯誤，卻仍然加入海珊政權可於四十五分鐘部署生化武器的內容。季里根表示，凱利並未如此說，這是他自己根據訪談所做的推論。他表示，此一錯誤不是故意的，而是報導時一時失言。

他承認，他所犯的第二個錯誤是，聲稱消息來源為一位負責撰寫伊拉克武器報告的情報官員。季里根否認這樣說是為了增加報導的可信度，他表示這只是另一次不小心失言。他說，新聞報導中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

季里根所犯的第三個錯誤是在報導中說，消息來源告訴他，唐寧街十號「下令」找更多材料加入伊拉克的武器報告中，以便讓報告「更有看頭」、更刺激。他承認，凱利並未使用「下令」這樣的字眼，這只是他自己的解說。

另外，他在報導中指稱，伊拉克可於四十五分鐘動用生化武器的說法並未納入去年九月伊拉克武器報告的草稿中，原因是這項情報只有單一消息來源。然而，真正的原因是獲得此項情報的時間較晚。

這位BBC記者在發出此則具有嚴重指控的報導前，並未向國防部查證，也未給國防部足夠的時間回應。雖然他堅稱曾經打過電話給國防部相關官員，表示即將播出這則報導，但是接聽電話的官員說，季里根當時所談的是另一個不相關的話題。

季里根以自由投稿人身份為一家報紙撰寫的文章說，他的消息來源指出，是布萊爾首相的新聞主管康貝爾下令在伊拉克武器報告中添加不實內容，以誇張伊拉克的武器威脅，達到爭取國會支持對伊拉克動武的目的。

他聲稱是凱利主動對他提到康貝爾的名字，並表示他的報導所依據的是訪問後第二天補寫的手抄筆記，但他卻拿不出筆記，只推說已經遺失了。但是根據一位凱利的女同事先前作證表示，凱利曾對她說，季里根在訪問中和他玩姓名遊戲，是季里根先提出康貝爾的名字。

季里根所犯的另一個嚴重錯誤是，他在凱利即將到國會下院外交事務委員會接受調查前，用電子函向委員會的三位成員透露，凱利是另一位BBC記者蘇珊．瓦茲(Watts)所發報導的消息來源，並建議他們對凱利提問的內容。他在赫頓調查庭的交叉質問中承認，他這樣做非常不當，但是表示當時他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頭腦的思考已經不清楚。

其實，季里根在發出第一則報導後，就已察覺到部分用詞不當，並在隨後的報導中悄悄換上程度較為軟化的用語。他也知道，將凱利稱為情報官員是錯誤的，但是卻一直沒有更正。BBC新聞部主任桑布魯克後來也知道凱利並非情報官員，但是也未採取行動更正，甚至連BBC董事會發表聲明，全力支持季里根的報導時，仍舊說，消息來源是一位情報官員。

對於英國政府而言，由具有品牌形象的BBC所作的報導，引述負責撰寫伊拉克武器報告情報官員所說的話，指控英國政府在情報報告中說謊造假，這是何其嚴重的指控！布萊爾首相曾說，如果此一指控屬實，他只有辭職下臺。這也是為何他的新聞主管康貝爾態度強硬，堅持要求BBC承認錯誤並道歉的原因。

季里根的報導明明有這許多錯誤，而且所作的指控又是如此嚴重，為何新聞節目的審核機制未能事先察覺？這主要是因為節目形態採取沒有底稿的現場播報方式，記者要說些什麼，節目主持人完全無法控制。BBC現在已開始亡羊補牢，加強對新聞的審核，盡量避免沒有底稿的報導方式。

至於後來BBC新聞部主管、總編輯、董事會全體成員為何一再聲明強烈支持季里根的報導？這和BBC從不認錯、道歉的文化顯然有關。

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新聞機構不須對外透露匿名消息來源，即使報導中有一些錯誤，只要堅持對新聞來源保密，爭議的另一方也無從查證，最後的結果通常是不了了之。然而，這次BBC報導中的指控殺傷力太大，英國政府自然不能善罷甘休。

即使到了凱利主動向英國國防部承認曾接受季里根訪問後，BBC仍加以否認，並表示BBC報導中的消息來源不在國防部工作。凱利向國防部表示，季里根的報導中所引述的話不像是他說的，因此判斷消息來源可能另有其人。這更增加了國防部藉凱利查明真相的決心，因為如果凱利不是BBC的消息來源，暴露他的姓名對他根本沒有影響；如果他是消息來源，正好可由他親口證明，BBC報導中的指控是錯誤的。

凱利在姓名曝光後，接受國會下院外交事務委員會的調查，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受到一位在野黨國會議員無情的羞辱。

另一方面，從季里根給委員會三位成員的電子函來看，他顯然認為凱利也是BBC記者瓦茲的一則類似報導的消息來源。他鼓勵國會議員在聽證會中問凱利有關情報界對於去年九月伊拉克武器報告的看法，因為這樣做可以證明，他在報導中所作的指控是真實的。

凱利在國會委員會作證後三天，在住家附近的一處樹林內割腕自殺身亡。他的一位國防部同事透露，凱利曾說在國會外交事務委員會接受調查時，突然有議員念出BBC女記者瓦茲所作報導的內容，並問他是否消息來源，讓他感到意外，並承受了極大的壓力。這位同事又說，凱利表示他原先對外界的壓力都能應付裕如，直到他的妻子因他而精神崩潰為止。凱利的妻子則說，國防部泄露凱利的身份，使他覺得被人出賣。

赫頓勛爵的調查未必能找出凱利走上絕路的確切原因，但顯而易見的是，最初因錯誤連連而引發爭議的BBC報導，以及BBC各層級主管堅持不認錯，不向政府道歉的作法，和凱利的死難脫關係。BBC如果適時更正報導中的錯誤，它和英國政府間的衝突應該早就圓滿落幕，凱利自殺的悲劇也不會發生。BBC一向堅持新聞獨立自主權，不容任何人侵犯，這自然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是新聞的正確與客觀也是不容忽視的原則。多位BBC的主管已表示，他們從這次的事件中學到了不少教訓。當務之急是要建立健全的內部新聞核稿機制，如果仍舊出現錯誤，則需要展現道德勇氣坦然面對，還給當事人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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