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地之痛：江蘇宜興百名村民守不住百畝耕地

近百畝豐產水稻的耕地在推土機的轟鳴聲中漸漸失去了應有的綠色，習慣了田間勞作的農民望著新近插下的秧苗不禁黯然落淚，滿臉疲憊的鄉鎮幹部還在口乾舌燥地做著村民的說服工作，然而，寫滿憤恨和宣泄的告狀信依然是雪片般地飛向北京。面對這種農民心傷、政府受累、耕地流失的局面，人們不禁問到，究竟是誰在觸動"征地之痛"。

　　百來號村民守不住百畝耕地

　　6月底的江南已是烈日如火。但對於江蘇省宜興市張渚鎮犢山村的部分村民來說，心中的火氣更是熱得燙手，因為，他們雖然竭盡全力守衛自己祖輩耕種的土地，但仍然是望田心嘆，無能為力，巨大的推土機無情地碾過長滿秧苗的土地，猶如碾碎他們的心。

　　據農民舉報稱，6月27日、28日，當地政府在沒有徵得農民一致同意的情況下，連續兩天動用警力強行填埋近百畝耕地，欲作為企業用地，其中有80畝是剛插進秧苗的水田，引發群眾強烈不滿。29日，當記者前往現場採訪核實時，當地群眾情緒仍然十分激動，還有9名村民被公安機關羈押。部分群眾表示：如果事件得不到妥善解決，他們將赴京上訪。

　　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這次征地涉及張渚鎮犢山村的犢東、犢西兩個自然村，現有農戶95家，村民300多人，耕地總面積僅有200餘畝。而政府這次徵用耕地多達100畝，涉及農戶60餘家。記者在征地現場看到，村民們新近種下的秧苗正被大型推土機碾埋，幾十輛填土車、翻斗車還在繼續作業。已有近三分之一的被征耕地遭到填埋。一些村民看到自家的秧田被毀，心疼得直跺腳。

　　犢東組村民陳伯均一家僅有的2.5畝耕地全部被徵用，他十分不理解政府為什麼在耕地已經非常緊張的情況下，還要繼續征地辦企業。陳伯均說，27日那天，鎮上組織公安、城管隊員和機關幹部100多人進駐村裡，準備動用推土機強行平填耕地。由於村民自發組織起來阻擋，雙方發生撕扯。鎮裡擔心事態失控，撤回了征地工作組。一些村民擔心耕地在夜裡被填埋，一直守候到半夜。28日，鎮政府組織了更多的人，那架勢就是非要填埋不可，雙方僵持到下午3點，突然從宜興市開過來一輛救護車，隨後又來了兩輛警車，共下來了幾十名警察。現場有幹部用高音喇叭指揮警察和城管隊員開始封鎖道路，強行填埋。一些躺在推土機前面的村民被警察強行帶走，當時被施行羈押的村民共有16名。場面十分混亂。整個過程持續了1個多小時。

　　受到驚嚇的村民眼看實在守不住了，流著熱淚無奈退去。陳伯均說，自己回到家裡，翻出蓋著鋼印的土地證揣在懷裡，痛哭了一場。他說，自己當了一輩子農民，對土地有了深厚的感情，可今天說沒就沒了。政府不給我們一個可靠的保障，就強行拿走土地，我們的擔心和起碼的要求沒有人認真聽啊。

　　起碼的知情權都沒有，怎能讓人信服

　　同村的程福良今年67歲，患有殘疾，與老伴僅有1.5畝耕地，這次被徵用了0.9畝。程福良說，他們倆口子就靠這點地種菜賣來維持家用，一下子拿走這麼多地，真不知道以後怎麼過日子。雖說政府給了一定的補償，但畢竟是一次性的，而自己這麼大年齡又不可能進廠幹活，打心裏捨不得丟掉這塊忙了幾十年的土地。

　　程福良說，早在半年前，村幹部通知過，鎮裡要拿走這塊地，當初大家都不太同意，後來鎮裡通過逐戶做工作，甚至是以不讓孩子在鎮裡工廠上班相威脅，勉強得到一些村民的簽字同意。一次徵用這麼多耕地，既不召開村民大會徵求意見，也不與村民簽定符合國家有關規定的書面合同，同時也不告知這塊土地是誰審批的，做什麼用途，給誰用，大家的知情權沒有得到起碼的尊重，這怎麼能讓村民們信服？

　　特別是土地補償問題，國家明確規定對被徵用耕地的賠償金應當公開舉行聽證會，廣泛徵詢村民的意見，依法確定補償標準和補償方式。但是，鎮裡把這些環節都省掉了，直接告訴我們每畝給7000元補償費，另加1000元的"青苗費"，至於群眾要求得到的安置費遲遲沒有個說法。直到27日那天，有關部門感覺到村民的反對意見太大，才以"村民委員會"的名義，發布《告村民書》，表示要把剩下的每畝5220元當作繳納勞動保障費用由村委會代管，直到2005年。大家不接受這個辦法，所以才阻止他們強行填埋耕地。

　　說話間，這位瘦弱的農民幾度落淚。他反覆說，自己農民的身份沒有變，卻被收走了賴以養老的土地，這樣的事情落到誰的頭上，都會傷心的。"幾十年前，我們為得到一份自己的土地而高興不已，可今天卻要為失地而到處討說法，這究竟是咋的了？"

　　一些村民也反映，在《告村民書》中，還寫上"不要聽信少數人煽動，否則違法者必將受到法律的嚴厲制裁"的話，並附上《刑法》和《治安管理處罰條理》中的相關內容。村民們質疑，村民委員會是村民的自治組織，怎麼能用如此強硬的口吻來威脅大家。令村民們更不解的是，政府說服不了他們，就以維護秩序的名義喊來警察，而且動不動就抓人。村民們說，企業發展要用地，但是我們也要吃飯。沒了僅有的口糧田，以後靠什麼？政府雖然口頭答應了一些保障措施，但是我們不相信能夠真正兌現。

　　書記喊累，說是"利益難調惹的禍"

　　在這場征地風波中，張渚鎮黨委書記許國良同樣顯得不輕鬆。他在接受採訪時也承認，在強行填埋耕地的過程中動用了警力，目的是為了防止事態擴大並制止少數村民的阻擋行為。警察的確帶走了16個人，有幾位昨天晚上就讓他們回家了，另有幾名還需要繼續做說服工作。許國良強調，喊來警察實在是迫不得已，但絕不是與農民對著幹，作為書記，他非常清楚政府、企業、農民之間的利益訴求，有時候為了做成一些事情，光靠口頭說服實在是沒有辦法。提到征地，書記似乎有滿腹的話要講。

　　許國良說，在基層，要發展就得辦企業，辦企業就得給人家土地。現在徵用的這塊土地，政府早在半年前就與一家企業簽定了轉讓協議，而且去年年底就辦好了相關的審批手續，並展開了征地補償工作。現在，與企業的合同已經到期，但是土地遲遲交不出來，鎮裡也派了十個工作組去做工作，並且準備了土地置換的方案，但是村民們就是不接受。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強行填平耕地。我們有些幹部受到了村民們的辱罵和抓傷，但他們都保持了克制。目前仍有兩個工作組在村裡繼續做群眾的工作。當然，他也不排除群眾越級上訪的可能，鎮裡正在想辦法勸阻。

　　"我們如果不能如期交出土地，企業將告政府不作為，這是非常尷尬的事情。"許國良說，這是一家效益很好民營企業，符合國家產業政策，而且擴大規模後，能給鎮裡農民帶來就業機會。不過，農民對自己的利益看得很實際，他們不太信任未來的東西。

　　許國良坦言，政府在征地過程中有些方式欠妥當，但出發點是善意的，都是為了發展經濟，惠及百姓。他堅持認為，這塊土地被徵用，絕大多數農民是想得通的，只是極個別農戶的過高要求攪亂了大家的想法。"現在在基層，做點事情真是很累。"

　　耕地流失：農民喊心疼，政府卻說地夠用

　　記者在調查中瞭解到，張渚鎮是一個經濟發展較好的城鎮，去年可支配財力達到四、五千萬元。由於招商引資的企業增多，近幾年土地流失加快。許多村民對此表示了擔憂。這次征地涉及的60多家農戶中，有不少人表示，寧願不要這個補償，也不願意眼巴巴地看著豐產的耕地變成水泥路面和廠房。事實上，犢山村的耕地已經人均不到一畝。

　　幾位村民還把記者引到了附近一塊長滿荒草的土地旁，他們氣憤地說，原先這個地方也是水稻田，後來被廉價徵用，說是要辦什麼廠子，可是已經有5年了，這塊被圈起來的耕地仍然荒著。村民說，類似的事情已經不止發生一次了。他們不理解，土地已經這這麼緊張了，為什麼還有人不珍惜。"難道真的不種地，就不懂得土地的金貴嗎？"

　　對此，鎮黨委書記許國良卻認為，全鎮的土地寬綽的很，況且這個鎮已經不是以農業為主的經濟模式了，農民不應該為一點點土地大驚小怪。許國良信心十足地說，鎮裡完全有能力把失地農民的事情辦好，只不過目前還不能到位，需要取得農民的理解和配合。

　　就在記者離開張渚鎮時，幾十輛裝滿石子的卡車正轟鳴著穿梭在長滿秧苗的耕地裡，綠色漸漸退去。一位農民站在遠處一邊張望，一邊憂慮地說，這是我家的耕地，可有一天變成了廠房，再想進去看看，都會被人轟出來的。"我是農民，要種地，要吃飯，難道這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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