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燈: 回國雜記

發表:2004-08-30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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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九日,俺搭乘國際航班飛回中國

已經一年多沒有回國了,如今再次踏上返鄉之旅,俺的心情不禁有些激動。
波音747寬大舒適。國航的空姐們也十分養眼,一個個青春靚麗,不像北美的空嬸們那樣讓人萬念俱灰。

機艙裡的座位滿滿的,可能正值暑假,回國的人比較多。
俺身邊坐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瘦削的臉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顯得很有學問的樣子。奇特的是他的裝束:穿著一身草綠色的中山裝,胸前佩戴著毛澤東的像章,斜背著一個老式的黃色軍挎,蹬著一雙六、七十年代中國人常穿的黃膠鞋。
在北美的這些年,什麼奇裝異服的主兒俺都見過;而這樣打扮的,還是頭一回遇見。

飛機起飛以後,空姐們開始分發飲料。
俺要了一杯可樂。一個大臉盤大眼睛的空姐,詢問俺身邊的綠衣人要點什麼,他想了想回答:「要中國的飲料,什麼都行,只要是中國產的。」
空姐抱歉的回答:「對不起先生,我們航班從當地起飛,配備的都是外國的飲料,沒有中國的飲料了。」
綠衣人不滿地說:「不要叫我先生,要叫同志!我喝了幾年國外的飲料了,現在就想喝中國的東西!」
空姐依然微笑著說:「我們去找一找,您稍等。」

推車送飲料的空姐過去了,又過來一個男乘務員送報紙。
俺拿到手的是一張中國航空報,分給綠衣人的是一份北京青年報。
綠衣人把報紙塞回給乘務員說:「我不看這個,我只看人民日報!」
乘務員說:「對不起先生,我們沒有人民日報。」
綠衣人有些惱怒了,用手指著乘務員說:「你不要叫我先生,要叫同志!你們為什麼不準備人民日報?你們還是不是中國的客機?你們的政治立場那裡去了?」
乘務員小夥子顯然受過專業訓練,依舊和氣地說:「同志,您別生氣。您要看人民日報,可以下飛機後在機場買。」
綠衣人聽瞭解開安全帶站了起來:「我為什麼要下飛機才看?我現在就要看到黨中央的政策精神!我要看人民日報有什麼錯?」
乘務員無奈地笑了笑,繼續發報紙去了。
綠衣人不依不饒:「為什麼不給我看人民日報?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告訴你們,我就是海外中文論壇最出名的左派、著名的愛國者、首席政論家艾華!」

服務員沒有搭理他。他可能自覺無趣,訕訕地坐下了。
俺以為他能安靜下來,可他剛坐下幾秒鐘,噌的一下又跳起來大喊:「六四殺得好!六四殺得少!六四殺得妙!以後還要殺!」
他喊得聲音很響,所有的乘客都轉過臉看他。
他繼續喊:「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中國共產黨萬歲!專制有理,腐敗無罪!打倒台獨,打倒偽民運!打倒蔣彥永丁子霖!老燈不是人!」
俺煩得不行,起身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個傻X腦膜炎!你XXXXX,XXXX,我XXXXXXXXXXXXX!」

他被俺罵得暈頭轉向,嘟嘟囔囔的坐下來。
見我們這裡吵吵嚷嚷,那個大臉盤的空姐趕過來。
艾華一見她,馬上理直氣壯地說:「這小子無緣無故地罵我,我不能再坐你們的飛機了,我要罷乘!你打開門,我要下去!」
空姐說:「同志,請您安靜一點好嗎?現在飛機正在飛行中,怎麼可能開門讓你下去呢?」
艾華氣呼呼的喘粗氣。空姐剛要走,他又跳起來喊:「老子要劫機!我命令,立即給我飛向祖國首都北京!」
空姐驚訝地說:「我們這架飛機就是飛北京的呀!」
艾華聽了愣了一愣,坐下小聲說:「那我就放心了。」
說完他從挎包中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片,扔到嘴裡吞下。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空姐見艾華睡了,長出了一口氣,對俺說:「謝謝你先生。」
俺連忙掏出昨天剛印的名片,遞給她一張:「請多關照。」
俺向空姐要她的聯繫方式,她猶豫著寫了一個手機號碼給俺。

一路無話。下飛機的時候,艾華剛好醒來。
他也要隨著人流下機,可是過來幾個男性乘務人員,把他按到座位上,讓他等到最後再走。
嘿嘿,有他好瞧的。

二、泡妞被抓

飛機抵達北京機場,已經是八月十日下午。
出了機場海關,見到了來接俺的東北老鄉徐老二。
徐老二比俺還矮還胖,黑不溜秋,小瞇縫眼兒,留小平頭。這傢伙手拿一個十年前出產的那種磚頭大哥大,穿圓口布鞋,短袖汗襯上竟繫了一條紅領帶。
他接過俺的手提行李,粗聲大氣地說:「我靠,美國大老闆訪華,夜(熱)烈歡迎啊!」
俺搗了他一拳:「行啊老二,拿上大哥大了,你小子在北京收廢品發財啦!」
他俯在俺耳邊悄聲說:「撿的!沒電池,裝樣子的!」

走出候機大樓,俺們直接過路到對面停車場。
沿著行人線剛走到路中間,一輛奧迪轎車突然急剎車並狂按喇叭。嚇得俺直激靈。
奧迪司機從車窗露出頭,罵罵咧咧:「你們他嗎的不要命了?沒看見有車嗎?」
俺一下子回過味兒來了:奶奶的,這不是北美,俺回祖國了!
徐老二要衝過去跟人打架(他是此中高手,有一拳見血的真功夫),被俺攔住了。

為了接俺,徐老二不知從哪兒撿了一輛舊夏利,破的除了喇叭不響上下那都響。
上了車,沿著機場高速直奔市裡。天氣又悶又熱,車裡還沒有空調,弄得俺大汗淋漓。
俺抱怨說:「你們國家的氣候,俺一點兒都不習慣!」
徐老二瞪了俺一眼惡狠狠地說:「靠,我現在要是不開車,說啥也得整你兩下!」

他把俺拉到了市中心二環路邊上的一家賓館。
這家賓館比二星高半星,住宿、就餐、娛樂一應俱全。開好了房間,老二帶俺到餐廳吃晚飯。
餐廳裡一水兒的女服務員,伺候俺們的是個四川妹子。小姑娘精通業務,一個勁兒介紹海參、龍蝦等名菜,讓請客的徐老二鼻尖直冒汗。也難為這小子,當年他從家鄉來北京闖蕩,俺只贊助了他一輛舊三輪兒,花了俺八十塊錢而已。
吃完飯,直接到賓館底層的歌廳消遣。

歌廳的大廳裡已經坐滿了人。俺對老二說:「咱們去單間包房吧,這裡人多。」
老二可能心疼錢,對俺說:「大廳唱歌敞亮,就在這裡玩兒!」
俺說:「這裡人太多,太鬧了。」
老二說:「人多沒事兒,一會兒我一唱歌他們全得走!」
說完他走上舞臺,從一位客人手中要過話筒,開始用他那破鑼嗓子唱《小白楊》:
「一棵呀小白楊啊
長在哨所旁---」
---太靈驗啦,沒等老二唱第三句,他只嚎了這兩聲,大廳裡的客人立即紛紛起立,統統離開了。
老二哈哈大笑,把話筒遞給俺:「行了,清完場了。老哥,該你唱了。」
俺說:「俺不想在這兒玩兒,俺還是要去單間兒。」
老二眨巴眨巴小眼睛說:「靠,我知道了,你是要整那事兒,可不得進單間兒嘛!」他招手叫過來一個男服務生:「你把我這大哥領包房去,再找個嫩點兒的小姐陪他。」

進了包房,俺坐在沙發上等待。男服務生領進來一個苗條漂亮的小姐,退出去關上了門。
小姐看了俺一眼,然後就開始脫裙子:「先生,你也脫吧,快點。」
俺覺得有點唐突,就阻攔說:「小姐,您能不能先別脫?咱們先聊聊過渡一下行嗎?」
小姐不情願地提上裙子,坐到俺身邊,幽幽地說:「聊什麼?您說吧,我聽著。」
俺說:「哎,別俺說呀。俺想聽聽你的故事。你可以講給俺聽嗎?」
小姐問:「那你是想聽真的還是假的?」
俺想了想回答說:「小妹妹,俺相信你。你對俺說的話,俺都信是真的。」
小姐忽然淚眼朦朧,看著俺喃喃說道:「謝謝你大哥,你是第一個這樣相信俺的人...」

這位小姐是遼寧撫順市人。她父母都在煤礦工作,因為煤礦破產,雙雙下崗了。她本來學習很好,準備讀完高中考大學的。可為了減輕家裡負擔,她讀完初中便考到一所中專學校,要盡快畢業去工作賺錢。中專讀了一年,她父親患了肝癌,因為沒錢治病,病了半年就去世了。她母親一直沒找到工作,她的弟弟上學花費也很大。她橫下心來,輟學出來打工。
她說,她到北京以後,什麼工都打過,什麼苦都吃過,可根本賺不到錢。在幾個小姐妹的攛掇下,她就當了小姐。一開始她只坐臺不出臺,後來就只出臺不坐臺了。
去年春天,她認識了一個南方小老闆,懷了他的孩子,那人答應離婚後娶她。等到她懷孕七個月之後,那南蠻子拐走了她的全部積蓄,無影無蹤了。
她打掉了孩子,割腕自殺,同住的姐妹救了她......

聽完了她的血淚史,俺一把將她摟在懷中:「妹妹呀,你的命咋這麼苦啊,嗚嗚--」
俺們二人抱頭痛哭!
哭夠了,俺掏出紙巾擦眼淚,對門外叫:「服務生,請進來!」
服務生小夥子推門進來了,問俺需要什麼。
俺哽嚥著說:「這個小姐的經歷太淒慘了,俺實在受不了!你快把她領走!」
小姐悲痛得忘了朝俺要臺費,被服務生請出去了。
俺扔掉紙巾,對服務生說:「俺喜歡胖一些的小姐,顯得性感。你再去找一個來!」

一會兒,從門口側著身擠進來一個肉山似的小姐。沒等俺仔細欣賞她,她咣當關上門,兩步扭過來,一屁股坐到俺身上。
俺的大腿年輕時被老爹打斷過,擔不住沈重。這傢伙死死的壓著俺的腿,俺已經能聽到舊傷處哢嚓哢嚓的斷裂聲。
「大哥,你喜歡我嗎?」那女的嗲聲嗲氣的問,兩隻比俺腰都粗的骼膊箍住了俺的脖子。
俺試圖推開她,可她越發摟得緊,一張血盆大口還企圖罩住俺的嘴。
俺殺豬似的嚎叫:「救命啊!來人哪-」

門馬上被撞開了,幾個身穿警察制服的人衝了進來。
他們拉開了胖小姐,其中一人嚴厲的對俺說:「你是老燈嗎?站起來,跟我們走!」
俺揉著傷腿,小聲嘀咕說:「憑什麼?吾丁跟俺說了,現在在國內泡妞沒事兒...」
他們很不禮貌的揪起俺,吆喝說:「什麼五丁六丁的,走!」

俺被幾個警察推出了賓館,塞進了一輛黑色高級轎車裡。
兩個膀大腰圓的傢伙一左一右,把俺夾在後座中間。
汽車飛快的開動了。俺心想這下完蛋了,肯定是老共要收拾俺,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俺是老燈。果然不出俺的預料,老共一定要安個嫖娼的罪名,勞教俺三年五年的。勞教所裡除了背石頭就是篩沙子,俺這把老骨頭,八成要交代了。
臨行前,俺在網上給高寒、吾丁留過話兒,請求他們在俺回國出現意外的情況下,立即發表呼籲釋放俺的聯名信。那兩位大爺,不知事到臨頭可否靠得住。
想起俺剛剛回國,連爹娘都沒見著,又想到遠在國外的老婆孩子,俺禁不住抽抽搭搭哭起來。
前座的公安頭頭聽見俺哭,回頭申斥:「不許哭!憋回去!」
嗎的,共黨多狠啊,連哭的自由都不給。

夜幕中,汽車好像開進了一所戒備森嚴的四合院。
俺被推下汽車,站在院子裡,兩個警察抓著俺的骼膊。那公安頭頭跟院裡一個穿軍裝的警衛負責人交涉,說什麼「我們把老燈帶來了,他一進海關我們就發現他了。」
軍官說稍等,首長正在和另一個首長談話。
不一會兒從正屋裡走出來一個人,戴著大眼鏡,手拿一把折扇,趾高氣揚的上了一輛奧迪加長轎車---俺驚呆了:那人是曾慶紅!!
軍官把曾慶紅的車送出大門,回頭搜查俺的全身,連俺的私處都摸到了,然後讓俺跟他走。
俺跟著他,戰戰兢兢地來到正屋門前,他直接把俺拉進了屋子。

屋裡燈光明亮,陳設像是一間大書房。
在屋子正中的沙發上,仰坐著一個體態臃腫的老人,閉著眼睛,正用小梳子一下一下的疏著稀疏的白髮,顯得心事重重。
儘管他沒戴眼鏡,沒染頭髮,但俺已經認出來--他是當今太上皇啊!俺腿打顫,頭髮暈,差點兒撲通跪下。
軍官輕聲說:「報告首長,老燈來了。」
老人睜開眼睛,用梳子指指他對面的一把椅子說:「Please。」
俺哆哆嗦嗦地坐在椅子上。軍官退出去了。

老人打量著俺說:「你比照片上年輕嘛,風華正茂嘛。」
俺結結巴巴的說:「您...您也很年輕,風華...也茂...」
老人慈祥地笑了:「呵呵,我老了。老燈啊,你不要緊張。找你來,就是要和你隨便聊聊。你是民運黨主席嘛,咱們倆平級嘛。」
俺連忙解釋:「俺那個民運黨主席,是開玩笑的,寫著玩的。俺那是諷刺民運內訌的。」
老人灑脫地一揮手:「哎,不要過度謙虛!我說你是民運黨主席,你就是主席!老燈主席,你對中國的人權問題,有什麼看法?」
俺試探著說:「俺認為...中國的人權問題,不是什麼大問題。這個...生存權和發展權,才是首要的。」

「中國存在著嚴重的人權問題嘛。」老人又問:「對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你們民運有什麼具體建議嗎?」
俺說:「俺可不是民運。俺覺得,中國的政改...最好是...不改也行。」
老人似乎有些不滿:「老燈啊,你不說心裏話嘛。那你們對中共有什麼看法嗎?」
俺說:「共產黨,挺好的。偉大光榮正確,領導中國人民建設社會主義。尤其是以您為首的第三代領導集體,把中國建設成了小康兒......」
老人衝動地打斷俺說:「別言不由衷嘛!我要聽這些話,就找中宣部理論局的人來說了。中國的人權問題多嚴重啊!中國到了現在這個樣子,不搞政治體制改革行嗎?!中共腐敗專制,不推翻行嗎?!」
俺辯解說:「那是王希哲、鄭義他們說的,跟俺可沒關係。俺覺得,中國只有保持穩定,才能...」
老人激動地一下站起來,大聲說:「什麼穩定!穩定就是繼續專制的藉口!這個腐敗透頂的法西斯政權,必須立即推翻它,否則天理不容!」
俺嚇得目瞪口呆,傻傻地看著老人激憤的臉孔:這老頭真的是太上皇嗎?不會是假的吧?

老人可能也覺得自己失態,慢慢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水,表情誠懇地說:「我替你們著急呀,你們要爭氣嘛!你們民運,應該盡快團結起來。要解散那些民運的小黨派,立即成立一個強大統一的組織,和中共抗衡。我們中共是非常害怕民運的,已經把民運當作最大的對手,因為民運有群眾基礎嘛。還有,你們不要怕中共,其實我們是搖搖欲墜啦。一個政權腐敗到這個樣子,早晚是撐不住的。你們在外面搞,我可以在內部配合一下嘛--即使我九月份下臺了,我在軍界還是有影響的。」
俺問他:「您要退休了?」
他氣恨難平地回答:「有人不容我啊!九月要開四中全會,他們要我下臺,交出軍權。我原來以為只是胡溫在和我作對,可是牆倒眾人推,連曾慶紅吳邦國他們也參與逼宮,讓人寒心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人說著眼裡泛上淚花,他咬牙切齒地發誓:「誰讓我過不去,我也會讓他們過不去!大不了魚死網破,玉碎瓦全!」

原來如此!俺如釋重負,膽氣壯了許多,挺直腰桿說:「俺明白您的意思了。俺回去以後,會把情況介紹給老魏、希哲,讓他們盡快答覆您。」
老人連連點頭:「好好,等你們的消息。」他從茶几的文件夾中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俺說:「有事及時聯繫。」
俺站起身告辭,老人也起身送別。
他親切地用手把俺的衣領撫平(先前被警察揪亂了),感動得俺熱淚盈眶.
老人家握住俺的手,一字一頓地說:「咱們內外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達斯唯達尼亞(俄語,再見)!」
俺忽然想和老人開個玩笑,就說:「順便問您一句,您和祖英那事兒,真的假的?」
老人愣了一下,繼而爽快地回答:「咳!你小子不也剛回來就泡妞嘛!」

於是俺們倆一起朗聲大笑...

四、小城民謠

接見完了澤民,把俺帶走的那幾個警察,又把俺送回了賓館。
俺一進賓館的大廳,徐老二就趕忙迎上來,急切地問:「燈哥,警察把你抓哪兒去了?打你了吧?罰你多少錢啊?我說在大廳玩兒,你非得去開房...」
俺喜滋滋地俯首在老二的耳邊,小聲說:「老二,告訴你,俺去見老江了!江主席!」
老二一聽就哭了:「燈哥,警察把你打神經了吧?你沒事兒吧?這可咋整啊!」
俺氣得一甩手:「拉倒吧你!告訴你你還不信!上樓,俺累了,睡覺去!」

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後,俺想起那個美麗的空姐,便按照她留給俺的手機號碼打過去。
撥了幾遍電話,都提示是空號。
俺年輕的時候,有一次一個美女給俺留地址:遼寧省丹東市新義州區888號,讓俺跟她通信。俺給她連寫了八十多封情書,都被退回到單位。後來單位書記找俺談話,說「老燈同志啊,新義州是離丹東不遠,只有一江之隔,但聽說劃給北朝鮮了。」 媽拉巴子的,當時臊得俺差點沒跳樓。
這些小妞,把俺的中國心傷得像篩子似的,全是窟窿。

本來要在北京好好玩兒幾天,但想到昨晚老人家的囑託,便決定加快行程,爭取盡快返回北美。
俺讓賓館服務臺給定了兩張機票,與老二當天中午飛長春。
飛機從北京起飛,向北飛過燕山。與北美不同,祖國的山脈上沒什麼喬木植被,光禿禿的,猶如裸女那樣盡展酮體的妖嬈風姿。
再向北即進入茫茫沙化的東北西部,大地黃燦燦的永遠是豐收富貴的吉祥顏色。
徐老二第一次坐飛機,嫌機艙裡憋悶,要把窗子摳開,被俺罵了一回。

出了長春大房身機場,早有家鄉縣政府的官員等候接機。
凌志轎車把俺和徐老二一行接回縣城。在途中,縣政府的官員向俺匯報,說家鄉已經改為縣級市了。
市委市政府在大禮堂召開迎接俺的歡迎大會,市委張文選書記說這是上邊的指令。
歡迎會由宋市長(俺的朋友,當年俺曾出資幫助他買官)主持,他先喊「揍要(奏樂)」,樂隊就演奏了《義勇軍進行曲》。
他再致詞,說「代表全市110萬父老鄉親能能(濃濃)的鄉情,夜烈歡迎著名愛裹(國)華僑、小布希總統的鐵哥們兒老燈先生榮歸故里!」
他講完了,也不讓張書記講話(俺看得出,他和外地調來的張有矛盾),直接讓俺致答詞。
俺用洋文大罵了一通專制腐敗,徐老二都給翻譯成了思念家鄉的話,惹得全場掌聲雷動。

出席完了歡迎會,賓主共赴當地最豪華的野玫瑰大酒樓。席開九九八十二桌,全市的頭頭腦腦都來蹭吃喝。
俺和張書記、宋市長、徐老二一桌,還有一位肥頭大耳的駐軍王團長。
菜還沒等上來,宋市長先讓服務員倒白酒,每人面前放幾大杯。然後宋市長舉杯說:「為了歡迎燈老弟遠洋歸來,讓我們同飲三杯!」
說完他不管別人,連乾了三杯酒。
張書記儘管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舉杯對俺說:「咱們初次見面,由認識到不認識(?),也是緣分,我喝了!」
王團長倒是痛快,自己喝了四杯。
俺不勝酒力,舉杯陪喝了一小口。
宋市長說:「感情深,一口悶。感清淺,舔一舔。感情鐵,喝吐血。感情薄,喝不著!老燈你不喝不夠意思!」
俺沒辦法,只好喝了一杯,餘下的由徐老二代俺喝了。

菜餚端上來,都是山珍海味,官員們甩開腮幫子猛吃。
俺問宋市長:「縣改市了,有很多好處吧?」
宋市長嚼著飛龍肉說:「除了名稱好聽點兒,別的啥好處都沒有。可為了改這一個市字,跑省裡跑中央,費了我們多大的力氣啊!所以老百姓說:改了一個字兒,費了挺大勁兒;錢還沒少花,屁也不頂事兒!」
俺樂了:「嘿嘿,很形象啊!還有什麼好玩兒的民謠沒有?」
「有!多的是!」宋市長放下筷子說:「像什麼四大硬、四大軟、四大傻,等等等等。像四大害:公、檢、法,地、國稅,歌廳的小姐、黑社會。再如四大慘:老婆被泡,情人被翹;贓款被盜,偉哥失效。四大虛:大款的屌,領導的稿兒;報紙的文章、統計局的表兒。四講:上午講正氣,中午講義氣,下午講手氣,晚上講力氣。」

張書記說:「還有--原來城中心不是有座毛主席塑像嘛,老百姓就說:毛主席向南看,下崗職工好幾萬;毛主席向西看,滿街都是按摩院;毛主席向北看,縣大院兒一幫貪污犯;毛主席向東看,閑置土地(開發區)連成片。」 這時王團長插話:「還應該加上一句:毛主席你再向東看(該團駐城東郊),XXX軍要解散!」
俺不解地問:「你們真要解散了?」
王團長說:「那還有假?軍委的裁軍命令都下來了,馬上要散夥了。卸磨殺驢嘛。原來說改編成武警,鎮壓老百姓用得著;後來又說經費有問題,直接解散拉倒!」
俺哈哈大笑:「好好,這就好辦啦!」
宋市長笑道:「什麼就好辦了?是不是推翻共產黨的阻力又少了?」
俺舉杯道:「啥也別說了,都在酒裡呢,喝!」

喝過了這一巡,大家都有些醉意。
宋市長繼續言道:「你看到了吧?那主席像已經拆了,還是我們匯報到省裡,洪虎省長親自批復可以拆。拆了主席像,那地方總得樹個東西,不然顯得空的慌。城建局長出的主意,在那地方建個少女雕像,象徵我們古城要煥發青春,以後更加美麗。花了不少錢,請省裡的雕塑家雕了個大理石的少女像。老百姓不會審美,又開始編民謠,說什麼:塑了一個媽,挺著倆大咂兒(乳房);看著像小姐,小康兒全靠她!」

俺問:「關於你們市領導本人的,有什麼民謠沒有?」
張書記說:「有!多得是。像歌頌宋市長的:戴墨鏡,穿風衣,腆著肚子吹牛B!」
俺拍著宋市長的肚皮:「挺形象嘛,呵呵。」
宋市長似有不悅,指點著張書記說:「老百姓關於你的民謠也很多:不辦事,光收錢,看你還能幹幾年!」
張書記臉紅脖子粗,反擊道:「關於你的民謠還有:搞拆遷,搞城建,一年受賄上千萬!」
俺連忙起身:「你們二位領導先掐著,俺親自去撒尿的幹活。」

當徐老二攙著俺走開的時候,身後宋市長仍在說:「張文選,不要臉,偷人盤子偷人碗...」
然後俺就聽到稀裡嘩啦掀桌子的聲音...


五、總統套房

宴會上,張書記與宋市長打成一團,盤碗亂飛。
俺轉回身拉架的時候,臉上不知被誰扣了一碟拌黃瓜,幸虧是他嗎的涼菜。
俺一氣之下離開酒樓,一位副市長把俺和徐老二送進了市政府招待所,入住二樓的總統套房。

這是當地唯一的一套超豪華房間,據說住過很多省裡和中央的大領導。在這間房裡臨時休息過的首長,更是不計其數。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中共總書記胡耀邦來俺們縣考察,就住這屋裡。
記得當年老胡來之前,本縣由省裡撥款,整修街道,粉刷房屋牆壁,擺花栽樹,大搞衛生,城市煥然一新。老胡駕臨之後,先去城郊一家養豬專業戶家裡考察。只見那家農戶的男女老少各個英俊美麗,豬們大小一致乾淨整齊。耀邦何等精明之人,揮筆題詞時寫了兩句話:人是文工團員演的,豬是各家各戶選的。
俺後來斗膽給耀邦寫了一封信,希望他常來本縣,以促進本縣的城市建設。信中俺還說:那怕您不真來,您說您要來也行。

時間不早了。俺剛在裡間的床上躺下休息,徐老二從客廳進來報告,說有個俺的老同學要會見俺。
俺進到客廳,一個鬢髮斑白的精瘦男人迎了上來,握住俺的手說:「老燈,你還認識我嗎?」
俺請他落座,問候寒暄了半天才想起問他:「你是誰了的?」
他說:「我是你的同學老孫啊!聽說你回來了,特地來看你呀!不瞞老同學,我現在混得特別慘,中學教員當了快二十年了。我一直要脫離學校到機關,可惜沒有門路。最近市教育局長攜款和小姨子聯袂私奔了,俺想接班當這個局長。我知道你老兄手眼通天,和市裡的主要領導是好朋友,所以想讓你給說句話。」
俺想起來了,他是俺師範同學,實習時曾在課堂上講《荷塘月色》說:「朱自清這個B養的...」
俺躊躇再三答覆他說:「老孫啊,俺不想掃你的興。但俺還是告訴你,你的忙俺恐怕幫不了。」
老孫說:「老同學呀,我把房子都賣了,打算用10萬塊錢作活動費,已經送出8萬多了。這個局長我要是當不上,我老婆非上吊不可!」

俺正要跟老孫好好解釋,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市財政局長趙大耙子。
老孫見來客人了,就先行告退。
趙局長和俺有點偏親,見面自然很熟。他坐下後大大咧咧地說:「老燈兄弟,你能不能把我也辦到美國去?我可以付你大筆的中介費。實話跟你說,我這幾年呢確實弄了點錢,但要不及時走,這錢最後屬於誰的還不一定!」
俺說:「靠,你以為去美國那麼容易嗎?」
趙局長問:「那你咋去的呀?」
俺說:「你哪有俺那機會?當年俺因為早戀挨揍,離家出走跑到北京,沒事兒拿下水道井蓋換錢玩兒。有一天清晨俺剛在使館區撬走一個井蓋兒,可巧一個洋人青年跑步鍛練,一頭就栽下去了。俺不忍心,把他救上來。那洋鬼子千恩萬謝,答應以後報答俺。後來俺才知道,俺救的是美國駐北京聯絡處主任老布希的兒子。這小布希如今當了美國總統了,俺移個民還不玩兒似的?」
趙局長說:「靠,敢情美國總統也走後門兒,我們還都以為你是留學讀博士出去的呢!那你說我咋整呢?」
俺說:「看在咱們親戚的份上,俺告訴你:你可以像宋市長一樣,先把兒子女兒弄出去留學,給他們在國外買房子辦移民,把錢都轉到他們在國外的賬戶上。你本人可以探親出去,也可以參加官方的考察團出去。關鍵是把孩子老婆先弄出去,你本人懷揣護照簽證,隨時準備開溜。」

趙局長還要提問,宋市長推門進來了。趙大耙子打了個招呼,連忙躲了。
宋市長見徐老二關嚴了門,突然撲通一下給俺跪下了,聲淚俱下:「老燈救我呀!」
俺趕緊扶他:「請起!大哥,折殺老燈了!有話好說!」
宋市長依然跪著痛哭:「老燈,大哥有求於你,你先答應了我才起來!」
俺說:「咱們弟兄好說,你的事就是俺的事。俺答應你!可是到底是啥事啊?」
宋市長咬牙切齒地說:「你幫我殺了那個王八蛋曹的張文選!他鎮壓法輪功,抓捕民主人士,貪污腐敗,是你們民運的死對頭啊!」
徐老二看不下去了,說:「讓燈哥殺人好辦,可你一個大老爺們兒,不能總跪著呀!」
市長大人就爬到沙發上坐下了。

俺笑著說:「俺知道了。當年你買副縣長的時候,怕影響不好不敢在本地借錢,讓俺從外地回來送錢。現在要殺政敵,用當地人容易露餡兒,也讓俺殺。宰完了人,俺既能及時逃到海外,牽連不到你;還因為俺參與過八九民運,你可以說殺人是民運的恐怖行動。」
宋市長緊緊抓住俺的手:「兄弟呀,你瞭解大哥呀!只要你幫了大哥這個忙,大哥絕不虧待你!」
老二說:「那你用啥感謝燈哥呀?」
宋市長打開帶來的一個長盒,從中拿出一幅國畫:「老燈兄弟,這是《清明上河圖》,價值連城,絕對的真跡!送給你了!你帶到國外,起碼賣一個億美金!」
徐老二接過看了兩眼說:「靠!就這個,在北京潘家園兒市場10塊錢買一堆!我在北京收廢品,經常撿到這種東西!」

正說著,門外女服務員喊:「老燈先生,您愛人來了,可以進來嗎?」
徐老二打開了房門,一個穿著寒酸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
俺站起身打量她。她眼含淚水,直盯盯地看著俺說:「親愛的,是你嗎?是我日夜思念、百思不解、想見見不到、見不到又想見到的燈燈嗎?」
是她,俺的初戀情人!俺十分激動,上前拉住她的手說:「雅麗,你老(好)啊!」
雅麗伏在俺肩上,痛哭失聲。
俺剛要勸她堅強些,聽見女服務員又喊:「老燈先生,您兒子找您!」
門口一個小夥子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爸呀,你咋才回來呀...」

俺覺得天旋地轉,馬上暈倒了。
老鄭頭積多年戰爭及生活經驗,曾私下囑咐過俺:當你已經控制不了局面時,你最好立即暈過去。
徐老二把俺抱到裡間床上,俺小聲對他說:「把俺的錢包藏好...」


六、驅散上訪

俺佯裝暈厥,老二藉機打發走了所有訪客.
睡覺的時候,俺在裡間,老二睡外間客廳.他睡覺時鼾聲大,俺讓他把中間的門關嚴實。
睡到凌晨,俺迷迷糊糊聽見陽台上有動靜.還沒等俺完全清醒,陽臺門被撬開了,閃進來三個黑影,
俺剛要坐起來,一個高個蒙麵人竄到床前,把刀子頂住俺的喉嚨,低聲說:"不許出聲!喊就扎死你!快把錢包交出來!"
俺嚇得哆哆嗦嗦地說:"錢包和行李,都寄存在服務臺,真的不在這裡..."
高個蒙麵人命令同夥:"翻!"
另兩個歹徒翻抽屜掀枕頭,可什麼都沒找到.他們推開中間的屋門,進到客廳,發現了睡在沙發上的徐老二.老二睡得像死豬一樣,鼾聲如雷.劫匪們沒有驚動老二,拿到了那幅畫和老二的磚頭手機.
兩個劫匪回到裡屋,重新關上房門.俺指著畫說:"這個你們拿走吧,是<清明上河圖>,價值連城."
拿刀的大個劫匪立即命令同夥:"撤!"
他們麻利地從原路撤出,馬上從陽台上跳下去了.
整個劫案前後不過兩三分鐘,俺覺得像做夢一樣.

俺爬起來,打開燈,撞開中間門走到客廳,兩腳把老二踹醒:"老二!起來!起來!"
老二睡眼惺忪地坐起來,揉著眼睛說:"幹啥呀,黑更半夜的."
俺罵道:"你個死豬!強盜進來了,你還不醒!"
老二扑楞一下跳起來:"在哪兒呢?我滅了他!"
"都跑了,你還滅個屁!"
俺和老二到陽台上勘察.強盜們肯定是從一樓爬上陽臺的,再從陽台上跳下去逃走了.好在損失不大,畫兒和手機都是假的.
老二嚷嚷著要報案,俺怕麻煩,就說算了.
老二笑嘻嘻地說:"燈哥大人大量,便宜這幫小子了.好在你沒受傷.我要是不裝睡,就得起來和他們搏鬥,那結果就難說了."
氣得我直翻白眼兒.

天亮以後,服務員送來早餐.
吃完了飯,當地電視臺的兩個記者闖進來採訪.
那個女記者操著香港郊區口音提問:"老燈仙僧(先生),您這次回家鄉,心情是不是好好開心?"
俺答:"特別他嗎的開心!激動死了!"
女記者又問:"您是海外棄子(赤子),一定非常想念祖國吧?"
俺答:"想死俺了!要不能回來嗎?"
女記者再問:"據我所雞(知),您是小布希總統的朋友,請您談談美國人民對我們東北大開發的意見好嗎?"
俺答:"俺代表美國人民,正式他嗎的建議東北獨立,獨立自主的進行東北大開發,建設一個獨立民主\均富的新東北!"
女記者賤笑著說:"嘻嘻,那可不行奧---"
俺說:"你們女人說不行,就是行的意思."

記者走了,宋市長和張書記來了.兩個人似乎已經冰釋前嫌,像沒打過架似的.
張書記的臉上貼了一塊邦迪,肯定是昨天被宋市長用碗砍的.
落座後,張書記莊重地說:"老燈先生,經過我們市委書記會議連夜開會討論,我們決定聘請你為本市的經濟顧問,並擔任市政協的名譽主席."
宋市長說:"市政府也決定,恢復你的縣文聯會員資格,並認為你當年寫詩謾罵文聯領導是正確的革命行動.同時任命你擔任文聯的黨總支書記."
俺受寵若驚:"俺當個顧問名譽主席啥的都行,可當書記不合適吧?俺不是黨員啊!"
張書記一擺手說:"咳!一個縣級文聯的書記,黨不黨員的沒關係,非黨也湊合了!前幾天有個歌廳的領班小姐,就被宋市長安排當了文化局副局長,你當個書記有啥過分的!"
俺不好再推托,只好應下了書記的職務.

俺和書記市長一起乘車,到市委大院兒參加俺的就職典禮.
到了大院兒門口,進不去了---門口有大批的上訪群眾阻塞了交通.
張書記在車裡看著人群,惱羞成怒,破口大罵:"這些該死的窮老百姓!為了拆遷的那點兒破事兒,成天來鬧事兒!"
宋市長馬上掏出手機說:"我給公安局打電話,立即佈置行動,把這些人都抓起來!"
俺連忙攔住他說:"你先別動武!俺下去試試,看看能不能說服他們解散."
宋市長滿腹狐疑地看著俺說:"那你就試試吧.不過這些老百姓刁著呢!你要不能說服他們,我就立馬讓公安武警來收拾他們!"

俺和老二下了車,走到群眾面前.
人群裡男女老少都有,群情激奮.俺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 來得森摘特悶!"
老二趕緊湊上來說:"我給你翻譯!"
俺沒理他,改用中國話說:"鄉親們,俺是新任的市政協名譽主席,文聯黨總支書記!俺代表市委市政府來看望大家.對不起鄉親們了,俺來晚了!"
老百姓紛紛亂嚷,有大聲罵俺是貪官讓俺滾JB蛋的,有小聲說不認識俺的,然後就齊聲喊口號"反對野蠻拆遷要求合理補償"等等.
俺不為所動,繼續講:"鄉親們的要求,市委市政府已經知道了,可他們絕對不會滿足你們的願望.你們再繼續鬧下去,只會引發暴力衝突,最後吃虧還是你們.希望大家立即解散回去,該幹啥幹啥,別在這兒了!"
聽了俺的話,老百姓依然不散,繼續呼喊口號.

俺急中生智,走到老百姓中間說:"俺知道你們的生活都很困難.可你們想過沒有,在中國,在東北,在我們縣,還有多少人的生活比你們還要困難!昨天晚上,俺就見了個熟人,是咱們縣城裡的一個婦女,叫吳雅麗.她為了給患病的女兒籌集治療資金,不惜到省城賣血,卻不幸被傳染上了重病.她們母女現在衣食無著,流落街頭,危在旦夕,悲慘萬分.鄉親們啊,為了這個偉大的母親,為了那個花季的女孩兒,讓我們伸出手來,幫幫她們吧!借這個人多的機會,大家行行好兒,捐一點錢吧!"
俺眼含淚花,伸出雙手,環視著眾人.
一個老太太將信將疑地掏出一塊錢硬幣,放到俺的手上.其他人紛紛後退,陸陸續續散開了.
俺伸著手一圈兒轉下來,人們都躲遠了,不一會兒就全散光了.

驅散了人群,俺長出了一口氣.
宋市長走過來,哈哈笑著說:"老燈,行啊!看來還得讓你們民運來執政!"
俺信心滿滿地說:"告訴你,我們真的要馬上執政了!"
宋市長說:"靠,那到時候你可得多關照我呀!"
俺說:"沒問題!到時候俺就說你是清官,從來沒腐敗過!"


七、捐資助學

當天(八月十二日)中午,俺讓徐老二去市場買了一把鐮刀。
宋市長派自己的司機開奔馳車,送俺下農村。
出城郊不遠變成沙石路,滿洲國時修的路面如今已破敗不堪,十分顛簸。這條路俺特別熟悉,當年在城裡讀書經常徒步走路回家,累得俺跟SB似的。那時做夢也沒想到,俺能出息到坐奔馳轎車回家。

天不作美,似要下雨又不肯下,黑沉沉的陰雲籠罩著初秋的田野。
離城裡越遠,越顯得荒涼落後。接近家鄉的時候,路上很少再見到汽車摩托車,馬車驢車多起來。城郊的農村多種蔬菜,此處的田裡種的多是玉米。城郊的農村房子多是磚瓦起脊,這裡的房子多是土坯平房。如果拔去那些代表現代文明的電線桿子,再把窗玻璃換成窗戶紙,仍然可以把這裡想像成處於清朝或明朝。
年輕司機心情很不爽,原因是路面的坑包總磕轎車的底盤。一個農婦趕著牛車不讓路,他竟然說:「我恨不得全身長的都是牛子,下去幹她一頓!」

車到村口,俺讓司機停車。俺爹說過,永遠不准俺坐轎車進村,要講究遊子回故鄉的禮數。
俺讓老二把行李拿下來。司機搬下來一個箱子,說是宋市長給老人買的東西。俺讓司機開車回去了。
老二扛著東西先進村,俺拿著鐮刀去路邊草甸割草。本來不該有這個節目,但臨行時俺寫了個割草回家的故事,有網友建議俺這次也割,整得挺浪漫的。
俺在草甸上不論走到哪裡,都有十來只燕子圍繞著俺低飛。俺知道用不著感動,故鄉的鳥兒沒有歡迎遊子的靈性--俺走路趟起草從裡的飛蟲,燕子們在借光捉食吃。
俺馬馬虎虎割了一捆草,扛在肩上,向村裡走去。

骯髒雜亂的村街路邊,有幾個小孩在玩耍,當然和俺互不認得。俺走到村小學,看到還是俺上學時的房子,但已經嚴重傾斜了,用木桿支撐著,馬上就要倒塌的架勢。
俺跟在學校院裡的一個男老師說:「這房子可不能用了,得重新翻蓋了。」
那老師打量著俺說:「你管這事兒幹啥?你是哪個村的?」他可能看見俺背著柴禾。
他身旁的一個女老師認出了俺,驚喜地說:「哎吆!六叔回來了!你要給我們蓋教室啊?太好了!」
嗎的,俺真想抽自己倆嘴巴--這禍惹的!

在家門口,徐老二和老爹老娘哥哥姐姐都在迎候。
看見俺背柴過來,從來都不開玩笑的老爹說:「你小子,才打一捆柴禾,不准進屋!」
俺趕緊打躬作揖,大家都笑起來。
進屋之後,俺坐在土炕上,對父母說:「俺這次回來,要接你們二老去美國。」
老爹直勁兒的搖手:「不去不去不去!電視上說了,美國天天槍戰、吸毒、搶劫、同性戀,一片大亂,我們可受不了哪個驚嚇!我們在這嘎達,雖然苦點兒、窮點兒、村幹部黑點兒,可還算消停,我們可不走!」
俺問大哥:「去年收入咋樣?」
老大憨厚地笑著,伸出一個巴掌。俺猜道:「五千?」
大哥說:「五百塊呢。」
俺長嘆一聲:「五百你就知足了?那還不夠俺們吃一頓飯館兒的呢。」

正說著,院子裡湧進來一大群人。李村長、小劉校長率先走進屋來。
李村長緊緊握住俺的手,激動地說:「六兄弟,可把你盼回來啦!你是咱們村的光榮啊!咱們村人傑地靈,才出了你這麼個偉人啊!我剛聽說你還要建學校,我代表鄉親們感謝呀!」
劉校長也上來跟俺握手,眼含熱淚道:「燈哥,我從小就崇拜你!現在我代表全村的孩子感謝你,感謝你對桑梓的深情,感謝你的愛心!學校建成以後,一定以你的名字命名叫老燈小學!」
李村長還上前跟俺老爹老娘握手:「感謝你們呀大叔大嬸兒,你們養了一個好兒子啊!咱們村的孩子終於能安全的上課唸書了,你們兩位老人家也就安心啦!」

劉校長向外面招手,進來四個小學生,兩男兩女。
四個系紅領巾的孩子站成一排,莊嚴地向俺敬少先隊禮,然後齊聲朗誦:
「啊---
我們多想
我們多想插上凌雲的翅膀
飛到海外
把老燈叔叔看望
啊---
我們多願
我們多願是那月裡的吳剛
把最醇最醇的美酒
為老燈叔叔獻上
可是啊---
我們只有這悲憤的詩歌
與老燈叔叔的忠魂一起
向九霄輕揚!」

俺哭笑不得,對李村長說:「行了!這錢,俺出了!」
俺讓徐老二拿過皮包,取出本來要給父母建房的五萬人民幣,遞給李村長。
李村長接過錢,又是千恩萬謝。
最後他說:「六兄弟,村裡的路也太爛了,你看...」
俺十分反感地說:「你放心,俺一會兒就拿鐵鍬去修!」

李村長他們走了。徐老二也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徐老二回來,氣呼呼的向俺報告:「完了燈哥,你被騙了!你的五萬塊打水漂兒了!」
俺驚問:「這麼快?錢哪兒去了?」
老二說:「我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兒,他們走我就跟著去了。到了村辦公室,幾個賬主子正等著呢!有鎮上飯店的女老闆,李村長欠人家吃喝款;有鄰村的周大富,咱們村欠人家的高利債;還有吳鄉長的小舅子,說村上欠他們派出所治安費。我靠,進屋沒幾分鐘,五萬塊就分光了!李村長就給了劉校長五百塊辛苦費。我攔了,也沒攔住!」

俺仰天長嘆,文明人說文明話:
「俺曹他媽呀!」


八、神機妙算

俺給老二兩千塊錢,讓他回自己家看望父母。
然後俺揣上一瓶扁瓶的洋酒,來到村後的江邊。
一個蒼老的背影,坐在沙灘上等俺。
俺走近他的時候,老人頭都沒回,把一隻手伸出來說:「大侄子,拿來!」
俺趕緊把酒拿出來,打開瓶蓋兒,放到他顫抖的手上。
老人仰頭喝了幾口,吧唧吧唧嘴說:「好啊,有味兒,沒兌水!」
俺笑了:「老爺子,知道你會在這兒等俺!」
老人也瞇著老眼笑了:「我也知道你會來,不是看我,是看這條江!」
是啊,俺不但是來看老鄭頭,還來看這母親河--松花江。
這條俺魂牽夢繞的母親河,這條平常時養育著故鄉眾生、氾濫時危害故鄉眾生的母親河...

老鄭頭突然站了起來,扔掉枴杖說:「你回來了,我得表示表示--俺給你唱一段兒二人轉,讓大侄子樂呵樂呵!」
老鄭頭放開喉嚨,用他拿手的假嗓兒,模仿男女兩個人唱上了《楊姑娘》:
「在河東有一個呀
那是楊家的莊啊
有一個老財主
他就本姓楊啊
一輩子沒有兒
生下一個女啊
模樣好嗨長得強...」

老鄭頭唱到這兒,又掏出一個破手絹兒說:「唱二人轉,你得的色起來,得浪!」
說罷老人揮動手絹兒邊扭邊唱:
「今夜晚上啊
我就巧打扮哪啊
梳油頭
穿新衣
小腳兒裹了一個
緊緊地
陪情郎哥睡上一宿
我死了也不屈呀啊...」
俺看著盡情歌舞的老人,禁不住熱淚滾滾...

看見俺落淚了,老鄭頭不唱了。
俺把枴杖撿起來遞給他說:「老爺子,俺要去看看老閻先生。」
老鄭頭說:「好好,該去看看。他今天出了點兒事兒,我正要去他那兒呢。」
閻瞎子是當地有名的算命先生,與老鄭頭差不多同齡。俺小的時候經常給他領路,他報答俺的方式是不斷恭維俺,有一次竟然說俺將來能當縣委書記那麼大的官兒。
閻瞎子如今生意興隆,據說連省裡的大幹部都來找他算命。
到了閻先生家,閻先生開口就對俺說:「賢侄,我前天就算出來了,你今天准回來!」
老鄭頭說:「靠,你那麼會算,今天早晨怎麼還掉廁所裡了?」
閻先生不服氣:「我昨天已經算出來了,今天早晨我應該有個坎兒!」
俺說:「閻先生,你給我算算吧。」

閻先生算命講究摸手紋。俺把左手伸給他。
閻先生認真摸索了一番,忽然大驚失色道:「賢侄,你要大禍臨頭了!」
老鄭頭又打岔說:「老瞎子,你別一驚一乍的,嚇著人家。」
閻先生正色道:「絕無戲言!賢侄這次回來,雖說表面風光,卻無意中牽涉到兩件事,一件是君王奪位事,一件是七品人命案。前一件事的當事人,如今已經反悔,可能要滅你的口。後一件事一旦發生了,你也將有殺身之禍。」
老鄭頭哈哈大笑:「老瞎子,你也忒玄乎了吧?你當我大侄子是誰呀?是林立果呀?」
俺說:「閻先生,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閻先生道:「三十六計,走為上。你要速走,刻不容緩。今天晚上你可以走到一個鄰國,明天你就到家了,到家你就安全了!」
老鄭頭對俺說:「瞎說瞎說,就是從他這兒來的--瞎他嗎的說。」

老鄭頭用手推拉了一下房門,假裝有人進來,然後走到閻先生身邊,捏著鼻子裝女聲說:「閻先生,我是前村兒的老李太太。我家有一頭老母豬丟了,你給算算行嗎?」
閻先生眉飛色舞,連聲說:「行行,我給你好好算算。」
老鄭頭嬌滴滴地說:「閻先生,你要是幫我算準了,我李寡婦可要好好謝謝你。」
閻先生說:「男左女右,你把右手給我。」
老鄭頭把右手伸過去,閻先生抓住他的手,沒有摸,直接拉到嘴邊用牙狠咬!
老鄭頭疼得哎呀哎呀直叫,笑得俺前仰後合。
閻先生罵道:「老鄭頭,我他嗎的咬死你!我一算就是你!」

俺說:「閻先生,俺這次走了,還啥時候能回來呀?」
閻先生掐指演算了一會兒,長嘆道:「賢侄啊,八年之內,你回不來了!」
俺問:「要那麼長時間嗎?」
閻先生點頭說:「八年以後,你才能回來。可是,那個時候你回來也沒用了...」
俺驚問「為什麼?」
他的神色極其悲哀:「那個時候,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啊。咱們村子的人,十不剩一...」
老鄭頭說:「嗎拉巴子的,那不是回到解放前了嗎?咱黨和人民能答應嗎?」
閻先生冷笑道:「哼哼,天命不可違,輪迴有定數!」

拜別了閻先生老鄭頭,俺回到了家裡。
在溜得快這方面,俺們民運人士歷來獨佔鰲頭。
俺叫回了徐老二,讓他火速租來一輛農用卡車。俺和親人灑淚而別,乘車直奔省城機場。
省城沒有直飛北美的班機,但可轉飛韓國。
在候機室,俺交給老二一包東西,對他說:「老二,這是從宋市長給的禮物箱子裡翻出來的,一共二十萬人民幣。可能是讓俺殺人的酬金。你回村以後,馬上找人施工,用這筆錢把學校建起來。記住,這筆錢只能用到建學校上,你親自管錢,不能出錯!」
老二十分激動地把錢接過去,一個勁兒點頭。
俺臨上飛機前,老二神秘地說:「燈哥,俺在北京聯絡了一些收廢品的,大約有一百多人,都是苦大仇深的主兒。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立馬組織他們暴動!」
俺瞪了他一眼說:「你們還是好好撿垃圾吧!」

平安抵達韓國首都,剛好是當日晚上。
從漢城機場給家裡打電話,告訴他們俺已經順利出境。
大哥接電話,說大群警察剛剛來過,氣勢洶洶的找俺。
放下電話,不由得向遠方的閻先生再鞠一躬。

回到北美,斷了和徐老二的聯繫,他根本沒在村裡建校。
打他北京住處的電話,他的四川老婆哭哭啼啼,說老二弄到了一大筆錢,拋棄她們母子,已經去廣州了,正在和一個安徽小姐鬼混。
王八蛋徐老二,下次回國的時候,一定親手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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