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的死對你而言只激起一點點迷惘,一絲絲傷感,但毫無疑問的,你卻再也平靜不下來了。你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書,有點像夢遊患者那樣晃晃忽忽地走出辦公室,站到窗戶前。窗戶臨街,下面是一條六車道的大道。車輛來來往往,一些人在斑馬線上橫穿,一輛疾馳的警車突然在一個拾荒人面前停下來。沒有哀樂,沒有驚吒,街上平靜若死水,他的死竟沒有在這城市裡激起半點漪淪。你忽然就感到一種透骨的悲涼從腳後跟處緩慢地冒上來,然後淤積在你的胸腔裡,淤積在你的大腦裡,淤積在你的眼眶裡。灰濛濛的天空壓抑在城市的上方,人行道上法國梧桐的枯枝敗葉瑟縮在寒冷的冬日裡,製造出一種蕭殺而沉悶的氣氛。你留意到了這蕭殺和沉悶,發覺竟似曾相識。你想不起在哪見過,直到記起了魯迅在《故鄉》裡描寫過的天空,這才恍然大悟。
除了你之外,這城市再沒有另外一個人在牽掛著他的死麼?你牽掛著他又怎樣呢?難道他那剛開始的事業就那樣不了了之麼?不不了了之,難道你能幫助他實現讓他含笑九泉嗎?腦子裡不斷地升起疑問,又被自擬的答案痛擊。不斷的擊打讓你沮喪。其實整個這個冬天你都是在沮喪中渡過的,祖樺和曉波出事,沮喪已經有過一次高潮。那一夜,你幾乎被沮喪壓垮,幾乎崩潰。然而,你挺過來了。你知道人並不是為了被擊敗而活著。你知道自己雖然力量有限,卻絕不會被沮喪壓倒。有些事僅憑常識就是能夠堅信不疑的,你堅信這城市對象他那樣有良知的人原本不應該這樣冷漠。之所以這樣堅信,除了常識,還因為你心中有一團火,曾經燃遍東歐的火,火種已經傳進了這個如同一堆乾柴的國度。延誤了十五年,不能再無休無止地拖下去了,你在內心裏對自己發狠,然後你想起來應該做點什麼。做點什麼,對!從眼前做起。
他辭世的消息,竟幫你完成了一次自我拯救。
二零零五年元月十八日
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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