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明：盛世裡的礦難

一團巨大的瓦斯埋伏在春天的門口。它和漠視生命的人們合謀，割斷了200多名礦工的生存之路。2005年中央電視臺以歌頌盛世為主題的春節晚會剛剛落幕，200多礦工就離開了這個無法觸摸的盛世。2005年2月14日15時03分，阜新礦業集團公司孫家灣煤礦發生一起特大瓦斯事故，到記者15日5時發稿時止，遇難者人數上升至203人，尚有13人仍下落不明，另有22人受傷，已送往醫院救治。當今中國，股市指數連年下跌，礦難死亡人數連年上升──2001年7月，廣西南丹礦井發生透水事故，81人遇難；2002年6月，黑龍江雞西煤礦發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造成124人死亡；2004年10月，河南大平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147名礦工遇難；2004年11月28日，陝西銅川礦務局陳家山煤礦發生一起特大瓦斯爆炸事故，遇難礦工人數達到166名；166這個記錄僅僅保持了近3個月就被203所打破，礦難之黑似乎已經黑到了極致。從股市和礦山的一升一降中，我們看到了社會的混亂在加劇。

現在，國務委員、國務院秘書長華建敏已經一反常態地趕赴遼寧阜新督導救援活動並調查事故真相；如果此行仍然不能阻止礦難的頻繁發生，那麼中國是不是就應該向礦難低頭，並取消所有的宏大目標？連礦難都遏制不了，還有什麼資格立志實現宏大目標？實際上礦難發生的原因並不複雜，例如，在陝西銅川陳家山煤礦爆炸事故發生前，安檢員已發現井下一氧化碳和沼氣超標，但他3次匯報均無人理睬。尤其讓人感到吃驚的是，當礦工們以井下不安全為理由拒絕下井工作時，煤礦的管理人員竟然威脅工人說，誰不幹活就讓誰下崗。這就是說，避免類似的礦難並不難，可是礦難還是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在今天的中國，國家之內各種社會設施也算是應有盡有。這裡有政府、有司法機關、有工會、有人民代表大會、有新聞媒體，更有無處不在的各級共產黨組織。從理論上說，上述機構都應該為工人提供相應的服務或幫助。可是在現實中，工人很難得到他們的服務或幫助。看一看北京的上訪人群，我們就可以知道上述機構在解決社會糾紛時是多麼無能為力。

由於各個社會設施不能發揮它們的功能，因此權利遭到侵犯的工人，就只能用自救來保護自己。當礦工發現礦山的安全管理有漏洞的時候，礦工應該有權利拒絕工作，並得到相應的工資。我們的法律在理論上允許工人自救，可是在現實中，工人的自救經常遭到執政者的猜疑，因此遊行示威的工人有可能受到法律的制裁。比如在2004年4月21日，參加東莞市興雄鞋廠工人罷工的5名員工就受到了法律的制裁。這樣一來，權利受到侵犯的工人們幾乎是無路可走了。社會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最後它就會發生劇烈的變化。現在的礦難和民眾的群體性暴力行為，都是社會問題劇烈變化的結果。高明的執政者應該避免激烈的社會動盪，要想做到這一點，就應該允許人們用罷工、遊行等理性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訴求。當人們能理性地表達自己的訴求的時候，一些社會問題就會被暴露出來。這就為解決它們創造了條件。如果社會問題都能得到及時的解決，那麼社會動盪就不會出現。中國的執政者應該明白這一點。可是，他們的行動並沒有顯示出他們已經明白了這一點。他們並不願意給民眾一個理性地表達自己的訴求的機會。中國的公民在申請遊行的時候，經常得不到政府的批准。民眾理性地表達訴求的活動，難以得到新聞媒體的報導。人們的訴求無法傳播出去，一些社會隱患就會被隱藏下來。久而久之，這些社會隱患就能轉變為社會災難。

中國的執政者為什麼不願意給民眾理性地表達訴求的機會？首先這與他們的自我感覺良好有關。中國的當政者總是攫取巨大的權力，以為權力巨大，能力也會跟著巨大。可是，在巨大的權力之下，卻是混亂的現實。堂堂國家元首、政府首腦連礦山事故都遏制不了，混亂的現實對巨大的權力表示了一次又一次的諷刺。無論權力多麼大，它都不能管理到社會上的每一個角落，因為，那樣的管理成本是社會難以承受的。壓制社會上各個組織的組織功能，社會就不會有序地發展。巨大的權力像一個要攔住江水的漁網，它眼睜睜地看著水流穿過網眼，空有其身、難遂其志。迷信權力的惡果清清楚楚地擺在人們面前，人們何時才能明白過來？

中國執政者阻止民眾理性地表達訴求的第2個原因是，共產黨過去是一個革命組織。我們都知道，中國共產黨在歷史上曾經發動過工人運動、學生運動以及農民運動。他們發動這些民眾運動的目的，就是要給他們的敵人製造麻煩。中國共產黨執政以後非常注意工人、學生和農民的動態。他們害怕反對他們的人也像他們過去一樣利用群眾運動來反對他們。他們嚴密地控制著工會、共青團、學生會等群眾性組織，使其成為共產黨的派出機構。他們認為只有這樣，工人、學生等社會成員就無法在共產黨的控制之外組織自己的獨立活動。

現在已經不是革命的年代。但是，共產黨在革命年代所養成的習慣卻依然沒有變化。他們仍然防範著民眾的自發活動。實際上，民眾的遊行示威，只是表達自己的某種訴求。這與推翻國家政權根本就沒有任何聯繫，所以，像防賊一樣防著民眾表達訴求的群體性活動，是很荒唐的。假如我們能使人們都擁有一種理性地表達自己的訴求的習慣，那麼礦工們就能在企業和政府都漠視他們的訴求的情況下，順利地走上街頭表達自己對煤礦的安全生產的擔憂。這時候，新聞媒體就能迅速地報導這方面的情況。這就能引起社會各方面的關注，從而為消除煤礦的安全隱患創造條件。工人的遊行假如還不能引起人們的注意，他們還可以用罷工來保護自己的生命。礦工們如果都拒絕下井，而政府又不因此制裁他們，那麼煤礦的管理人員就會被迫做出讓步，因為他們不能開除所有的礦工。只要社會允許工人們罷工，工人們就會養成一種利用罷工來維護自己的權利的習慣，這種生活習慣就會在關鍵時刻給他們以巨大的幫助。

公民理性地表達自己的訴求是保護公民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社會不允許它存在，那麼社會離動盪的距離可能就只剩下一步了。鮮血總會在器物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屍骨即使在地下也不會馬上腐爛。這些生命的遺蹟時常會敲打著我們的良心，使我們的那些宏大的口號變得異常可笑。在以前的一篇未公開發表的文章中，我曾寫過下面一段話：如果陳家山煤礦礦工的166個冤魂仍然不能使我們變得文明一些、理性一些，那麼世界上就難以有另外的力量能影響我們了。今天，當阜新又傳來礦工遇難的消息之後，我們還能說什麼？還有什麼力量能阻止社會就這樣衰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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