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孤兒

我不知道我的母親長什麼樣，聽說在我半歲的時候，她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我的父親長什麼樣，聽說他比母親早死了一天。
我只知道我叔叔的模樣，聽說他和父親長的一點也不像。叔叔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個孤兒。

從有記憶開始，叔叔似乎就是我生命的主宰，他教我砍柴、打獵、殺豬還有上街打架，但再忙，他也很少忘記給我喝稀粥。我不知道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是拿什麼餵我的，鄰居曾竊語的確偶爾有人乳，那是我母親留下的，那時候我不懂，叔叔怎麼可以得到我母親的人乳。等我懂時，叔叔已經完全是我的國王，我從來就不敢想，沒有他，這個世界將會怎樣？

叔叔不教我唸書，但教我寫字和算數。因為連初等算數都不懂的話，我沒有辦法把柴在市場上賣一個好價錢。我一直不知道什麼叫文字、什麼叫思想。直到有一天我路過廟會，看到很多叔叔阿姨抱著和我一樣大的小朋友，在裡面歡天喜地的嬉戲，我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我奔回家拉著叔叔的衣角，邊號啕大哭邊用手胡亂比劃著廟會的情景，叔叔看不懂我的含義，他只看到我今天沒有把柴賣完就回家了，不由分手地掄起木板就把我摁在地上痛打了一頓。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其實我在廟會上看到的東西叫做愛，也不知道此時對叔叔的情緒叫做恨，在叔叔籠罩著的世界裡，我沒有這些詞彙。可是，不知不覺地，愛在心底一點點累積，恨也在一點點累積。

夜深人靜時，我動過逃跑的念頭，可是叔叔把房子封鎖的太緊了，大門上了鐵鎖、窗欞對我高不可及，而院落裡還有西皮犬狗視眈眈。有一段時間我完全對生命失去了信心，並以絕食來表達我的失望。叔叔很害怕，給我吃平時從不捨得的燒餅，並告訴我，這個撒著芝麻的圓形食物就叫做愛。我被感動了，和著眼淚把愛吃了下去。可後來我又明白了，這燒餅並不是叔叔自己的，是我那個從未謀面過的父親的。

我要的愛在哪裡？我趁著每天砍柴、上集市叫賣的機會在大街小巷對我的愛按圖索驥。流言蜚語雖然各自不同，但漸漸摸出了一條共有的主線：我父親和母親都是被叔叔害死的，叔叔本來是一個外來無業人員，流串到陽谷縣投奔兄長，為了篡奪我父母的財產而對他們暗下殺手。

我父親的主業就是賣愛，也就是叔叔說的那個燒餅。我母親原本是個溫柔美麗、良恭儉讓的傳統女子，很多人曾說我父親這個大老粗配不上我母親這樣的大家閨秀，但我母親只想找一個老實可靠的人，並把琴棋書畫等傳統文化傳遞給下一代。他們是真心相愛的。他們本來過著平淡和幸福的日子。
但一切在叔叔出現後都改變了。叔叔崇尚暴力革命，他說我父親雇佣母親做燒餅店助手是萬惡的剝削制度，還說我母親秉承的傳統文化是封建糟粕。當時的左鄰右舍深知我父母相濡以沫多年，而且我母親那時剛懷上我，便紛紛出來打圓場。叔叔光著膀子背著鐮刀，豹眼圓瞪大聲叫囂道：「這是我們家的內政，不要你們管！」

鄰居們大都膽小怕事，一下子大都做鳥獸散。聽說那時只有一位姓西門的紳士挺身而出指摘叔叔的暴行。西門叔叔是當地有財有勢的名門望族，他英俊倜儻、才華橫溢，當然也天生風流成性。聽說當初他曾經和我母親走的很近，但我母親最終還是選擇了父親，西門叔叔很灑脫地放手，並在婚禮當天送上了代表真摯祝福的厚禮。

按照西門叔叔的威望，當時如果直接上告縣衙門的話，我那個叔叔絕對會鋃鐺入獄，我父母也絕不會有慘絕人寰的遭遇。西門叔叔忘了，我叔叔是一個無業人員、流串犯，不是懂得孔孟之道的謙謙君子。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西門被我叔叔灌醉，並一絲不掛放到了我母親的床上……
我母親、父親，還有西門叔叔，都是死在我叔叔手上的。
可憐我的母親，一生良恭儉讓、恪守婦道，卻被叔叔橫加傷害，更被無端加上和西門叔叔通姦的罪名。
可憐我的父親，一生勤勤懇懇，寬以待人，卻不想兄弟鬩牆，死在自己的親弟弟手上。

可憐西門叔叔，一生仗義疏財、風流倜儻，卻不想百密一疏，死在一個地痞流氓手上。

可憐我，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從生下來就沒得到過愛，卻一直承受著恨。
其實最可憐的還是我的母親，她一生所秉承的溫良恭儉讓和仁義禮智信的傳統文化，完全被叔叔曲解成冷酷無情的暴力哲學。

我沒有愛，可一直承載著恨。

就這樣承受著、傳遞著、強忍著，我活了好多年。

活了好多年的我，再過三天，就滿十七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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