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自由觀與宗教自由觀

人類歷史上從來就存在著兩種自由，即政治的自由與宗教的自由。這是兩種觀念上 有著很大不同的自由，人類對這兩種自由的追求和困惑也從未停止過，因為這兩種自由 觀產生的衝突也從未中斷過。21世紀是一個自由的世紀，對政治自由觀和宗教自由觀的 異同有一個比較清楚的認識，從而理性的選擇自己的自由之路，並且調和兩種自由觀的 矛盾，對人類而言無疑是一個福音。

政治自由觀是最為世人所知的，因為它本身就是入世的。政治自由觀根本上是屬於 唯物主義的，它的出發點即世界是客觀存在的。雖然有許多持政治自由觀者也相信神靈 和彼岸世界的存在，但這種相信已非純粹宗教的信仰，不過為現世物質享受所不能滿足 而引發的精神享受。持政治自由觀者，其內心堅信的乃是此世界，而非彼世界，乃是今 生的幸福，而非來生的幸福。可以說他們對生命的看法是斷滅見的，即認為人死如燈 滅。他們不會真正承認人是可以不追求現世的任何享受而通過苦行獲得究竟解脫的。他 們認為，現世即一切，我即實在。所以我們可以說，持政治自由觀者都是現實的，無論 外表多麼浪漫。

由此我們可以理解持政治自由觀者的想法。既然世界是唯一的現實存在，人生亦是 唯一性的，每個人只有一輩子。人類的命運只掌握在人類自己的手中，沒有前生，亦無 來世，一切意義都在今生。對於無任何宗教信仰者來說，這可能滑入虛無的深淵。人為 什麼要存在？這是一個痛苦的問題，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世界，然後莫名其妙的離開， 無論在短暫的人生中幹出什麼驚天動地之事，最後亦不過歸於虛無。虛無主義者要麼痛 苦而死，要麼發瘋。除了這兩種悲慘的結局，還有點希望之光，那就是妥協。所謂天無 絕人之路，大多指的是妥協。所謂妥協，也就是麻醉，或者說將自己的思想降低一個層 次，成為完全的現實主義者，目光只能看到現世，只能看到這個地球，這樣就解決了虛 無的可怕。

當人類將目光緊盯著這個世界時，政治自由觀就產生了。政治自由觀的基本觀念我 們都知道：人生而是自由的，每一個人都有追求幸福和自由選擇的權利，任何人壓迫人 或任何組織對個人或其它組織的壓迫都是不合理的，罪惡的。人權是人類尊嚴的保障。 社會是契約形成的，政府是協調社會利益的分配，代表人民管理社會而產生的。政府必 須是民意的產物，不經人民選舉的政府即非合法政府。專制的本質就是少數人對多數人 的壓迫，哪裡有專制，哪裡就有特權和腐敗，社會就缺乏公正。在現代社會，人民的權 利要獲得保障，社會要實現自由，就應該實行憲政。實施憲政的民主政府才是真正的人 民政府。只有民主制度可以保證公民的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只有民主制度可以使 社會不斷趨向公正，人人才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

持政治自由觀者總有一種革命者的情懷和崇高的使命感，對現世的合理性和人類的 幸福的追求，給他們精神上以巨大的安慰和寄託，並使他們相信這就是人生的意義，相 信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大眾是一種無私的奉獻，浩然之氣由茲而生。

宗教自由觀大異於政治自由觀，尤其是佛教。我以為佛教是世界上最博大精深的宗 教，也是最徹底的追求自由的宗教。所以我就以佛教自由觀為代表，談談宗教的自由 觀。佛教自由觀的出發點也同樣是它的世界觀。佛教首先認為世界的存在是虛幻的，而 非實有。同時它認為時間和空間一樣是虛幻的，乃至一切的一切皆為夢幻泡影。《金剛 經》裡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而《聖經》裡面也說 ：「虛幻的虛幻，一切都是虛幻。」但佛教的虛幻又並不同於虛無主義者的虛幻，虛無 主義用佛教術語說是斷滅見，是一種邪見。佛教表達虛幻用的是「空」，所謂「空」， 乃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空」，真空即妙有，妙有即真空，正是真妄並行而不 悖。因此，佛教的世界觀是中道的，在中道的基礎上產生緣起論。佛教講三世因緣，它 的時空觀是無限的，它認為在我們這個虛幻的世界中，每個人的遭遇皆是自己的業力造 成的，皆是自作自受。所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六道輪迴和三世因果之說，使佛教的世界觀跳出了現世的侷限，使人類知道現世只不過 是恆河沙數般多的世界之一，人生不過是無數次輪迴中的一個生命形態。

既然現世的一切皆是苦空無常，而且一切苦樂境遇皆是眾生的業力招感所致，那也 就無需怨天尤人了。但佛教亦非悲苦的宗教，它在否定現世的同時，開闢了另一條解脫 之路，也就是覺悟。覺悟就是佛教的自由，佛教認為生命的痛苦是因為對生命本質的誤 解，執著虛幻的存在，沈迷慾望之中，這樣就永遠得不到自由。佛教的自由不同於政治 的自由即在於，它不認為外在的自由可以使人類離苦得樂，它認為只要一個人沒有覺悟 宇宙人生的真相，就永遠不能出離苦海，無論物質生活多麼富裕，而心靈世界永遠是不 安的，痛苦的。相反，如果一個人徹底覺悟了，那麼痛苦也就自然消失，痛苦是因為執 著於我，覺悟即是破除我執，既然證得無我，則一切痛苦將安於何處？我痛苦，無我， 則無痛苦。佛教和世界上一切偉大宗教，它的真意都不在語言思維上，語言思維同樣是 侷限虛妄的，用語言思維永遠得不到真理。真理是月亮，語言思維則是指月之指。基督 教的祈禱和佛教的念佛一樣，目的不在行為本身，而在通過行為到達離言絕慮的境界。

真正持宗教自由觀者對政治應該是冷漠的，因為他深知世間的一切有為法皆無究竟 的意義。即使可以獲得政治的自由，亦無法獲得生死的自由，又有何意義？唯有依教修 行可以得到超越生死的大自由。

既然政治自由觀和宗教自由觀的差距如此之大，兩者的矛盾也就自然不可避免。持 政治自由觀者攻擊宗教自由觀為專制的工具，必欲鏟除而後民主自由方可實現。持宗教 自由觀者則認為政治自由觀只會使人更加迷失在物慾紅塵中，而永遠承受輪迴之苦，因 此其中不少人有著濃厚的守舊情結。但事實上，政治自由觀和宗教自由觀卻是有著共同 點的。它們追求的都是人類的自由之路，它們都反對壓迫，主張人類的和平共處，都尊 重人的自由選擇。理性的看待這兩種自由觀，我們似乎可以對其矛盾作出這樣的調和： 無論政治自由觀還是宗教自由觀，皆是人類需求的產物，它們的存在都是合理的。對於 持政治自由觀者來說，他應該尊敬宗教自由觀，因為對不同思想的寬容是政治自由觀的 基本觀點。而且宗教自由觀是超越政治派別的，對於世道人心的安穩作用是極大的。即 使在一個自由社會裏，如果沒有宗教自由觀的傳播，這樣的社會依然是很難穩定和諧 的。以教輔政的社會才是健康的自由社會。對於持宗教自由觀者來說，他也同樣應該尊 重政治自由觀。因為宗教自由觀的傳播有賴於時代政治環境，既然歷史的發展是難以改 變的，那也就只有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同時一個自由的社會，實際更加有利於宗教自 由觀的傳播，我們不能幻想一切國家都是政教合一的國家，政教分離是人類社會的發展 方向，自由社會最可保障宗教自由觀的傳播。

其實政治自由觀與宗教自由觀也並不總是界限分明。一個人可能同時持有這兩種自 由觀，人心本來就是複雜的。純粹堅持某一種自由觀者倒是很少的，往往是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孫中山先生可謂為持政治自由觀者，但他卻說：「國家政治所不能及者，倘 得宗教以挾之，則民德自臻上理，人民愈相親睦。」又說「佛教乃救世之仁，佛教是哲 學之母，研究佛學可佐科學之偏。」不愧為一代偉人。達賴喇嘛作為藏傳佛教的領袖， 應該算是持宗教自由觀者了，但他對政治的自由亦非常熱心，一生為西藏人民的政治自 由乃至全人類的政治自由孜孜不倦，令人感佩。不過這恐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沒 有政治的自由，亦無宗教的自由。

政治自由觀與宗教自由觀皆是人類的偉大思想，人人皆有選擇自己道路的自由，對 於自由本身的選擇，也同樣是自由的，因為無論選擇何種自由者，都應該有一顆寬容之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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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民主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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