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裏的愛

因為來得莽撞，母親趕不及上醫院，是在自家的床上產下我的。都說出生時的我分外安靜，一個哭泣的音符都不曾發出。父親看著我這個女娃，愣了幾十秒之後，然後捉住我的腳將我倒提起來，衝著屁股就是一巴掌，我才「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奶奶的無心敘述，卻讓我開始心生芥蒂。一直知道父親盼著有個兒子傳宗接代，可是，就算我是女兒，也不用如此對我吧？

因為記恨這一巴掌，我一直不肯與父親親近，我只眷戀母親。可是，不堪勞累的母親，卻因病早早化蝶而飛。痛心、惶恐，便覺得自己現世無依。

漸漸地開始學壞，逃課，泡吧、抽煙，喝酒、早戀……這樣的事情做來得心應手，旁人的驚詫倒讓我覺得被重視。而父親的痛心疾首，在我眼裡卻是解恨的良方。當從夜歸的我身上翻到那些搖頭丸時，父親驚呆了，續而重重的一巴掌落在我臉上，打得我眼冒金星，耳朵轟鳴。

那一巴掌，打廢了我的一隻耳朵，也打碎了我對父親最後的一點感情。

人是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我從原來的三天兩頭不歸家，變成足不出戶。我將自己關在屋子裡，長久地縮在角落裡發呆，不說話，不思想。等父親發現我的異樣時，我已經將自己重重深鎖，嚴重自閉。

周遭是無邊的黑暗。我以為自己會溺死在那無邊的黑暗裡，可是，總有個人適時的伸出他的手，拉住我，不斷地嘗試和我溝通。我看不到他的樣子，聽不清他說的話，但我能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溫暖。藉著他的牽引，我看到了光亮。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原來，一直在對我說話的那個人，是對我深惡痛絕的父親。

依舊是不能釋懷，依舊是心存怨恨。跌跌撞撞地長大，最大的心願是早點嫁人。因為我想離開這個家，離開帶給我那麼多傷害的父親，可我沒有生存的能力，所以，我選擇了早早嫁人。

父親的反對來得那麼洶湧，他斷言那個男人不足以讓我托付終生。亦是因了父親的反對，我越發地堅持。心裏是恨恨地：你自己不疼我也罷了，現在終於有個人肯對我好了，你還不肯放我向幸福飛去！

終究還是嫁了。結婚的那天，父親鄭重地拉起我的手，交到新郎手中：「你一定要，好好待我女兒。」掌中裡的顫抖，他以為不為人知，卻被我瞭然於心。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真的錯了，我那暴烈的丈夫，稍不如意就對我拳打腳踢。激烈的爭吵中，我被踢翻在地，腹中的嬰兒差點也保不住。接到消息趕來的父親，像只狂怒的獅子，捏起了拳頭，朝那個男人的臉上揮了出去。

父女兩個相互攙扶著回家。行至門口，父親軟軟地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將臉埋在掌心裏，說，當初我不應該將你交到他手裡，然後開始無聲的抽噎。我站著，低頭，俯視著他花白的發，說不清自己對這個人，是怨恨，是依賴，還是感激？

我離婚了，重新回到這個我一度想要逃離的家。

怕我會在這樣的打擊下重又跌回自閉中，父親一直小心翼翼，想盡辦法來哄我開心。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假裝不知。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被我冷落了二十年的父親。雖然我現在已經找不到怨恨他的理由。

腹中的孩兒，如我當初一般頑劣，費了好大的勁，我才把她生了下來。淚眼模糊中，我看到醫生嫻熟地將一身血污的初生嬰兒倒提起來，拍拍屁股，在她發出一聲響亮的哭聲後才將她放下來。

「為什麼要打我的孩子？她才剛剛出世你就打她！」我在清醒之後很生氣地質問幫我接生的那個醫生，把她問得樂了：「你不會連這麼簡單的常識也不懂吧？嬰兒在娘胎裡是生活在液體中，出生後將嬰兒倒提起來拍他PP，主要是通氣，還有讓他將嘴裡的穢物吐出來，才不會阻塞氣管……」

往事如舊電影般，一幕幕在腦裡重播：我降生後的第一掌、十幾歲那個恨鐵不成鋼的耳光、在自閉的陰影中始終握緊我的手、結婚時他掌中的不放心抖顫、落在我前夫臉上那個攜緊了的拳頭，還有他埋在掌中的嗚噎……

一直以為他從來沒疼過我，兜兜轉轉後，才發現，原來他對我的愛，一直藏在掌心裏；而我，卻要在二十幾年後，才發現……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来源:龍源期刊網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