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地獄親歷記(七)

發表:2007-10-20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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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酷型之一:坐板

龍虎鬥


原來是小龍回來了,虛驚一場。

「不飛是不是?!」風圈兒裡虎嘯再起,接著就是拳腳和乾嚎。小龍躥進去,大聲叫停卻沒叫住。

「地保」探過頭去看熱鬧,大叫:「他打小龍啦!」

我們立刻跑了進去制止,小龍已經被虎子踩在了腳下。

「韓哥,我豁出去趟鏈兒[1]也得收拾這幫武警!」他把小龍當「武警」了。

韓哥趕緊拽開了虎子。小龍嘴角破了,別無大礙。小武子可慘透了,身上多處青紫,臉也腫了。虎子過來給小龍道歉,小龍拍拍他肩膀,笑著化解了干戈。

韓哥下令:「打今兒起,斷小武子煙茅!今兒中午扣他饅頭!」

吃飯的時候,小龍端碗去風圈兒了。韓哥問:「你們猜小龍幹啥去了?」

「還用說,給小武子分飯去了唄!」老陳說。

「好像誰都跟他親弟弟似的。這法輪兒,真沒的說!」韓哥感慨道。

下午坐板兒,虎子挨著小龍聊得還挺來勁。虎子對法輪功很不理解,小龍就讓虎子看他身上的幾處槍傷和刀口,吊起了我們的胃口之後,小龍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94年我到清華的一個公司實習,我一鄰居也在那兒上班兒。有一天我找老闆,聽辦公室裡動靜不對——綁票!我一下就把門撞開了。撞進去一抬頭,哇!一把槍對著我,我立刻投降,老闆在椅子上都嚇傻了。」小龍做了個投降勢。

「嗨!是我那鄰居!他說:‘沒你事兒,你趕緊走。’我勸他,他不聽,我嘻嘻哈哈上去想給攔下來。他一緊張走火了,當——這兒中了一顆鋼珠。」他一指左膀的小疤。

「那是火藥鋼珠槍,每個子彈裡6粒鋼珠,鋼珠打出來外散,勁兒不大,當時也不疼。我急了,上去一奪,他槍口一指,我一閃,當——鋼珠順著我臉就過去了,火藥噴我半臉,這兒鑲了顆鋼珠。」他一指腮上的小疤。

「我真急了,伸手一抓,攥住他手腕兒。這時候就有人來了,他害怕了。我一拉,他順勢槍往我肚子這兒一頂,當——全打進去了,我身子一震,沒倒,我一下子把他胳膊從上邊撅過來,這時候我有點使不上勁了,他一靠一肘把我砸地上了,撒丫子就跑,沒人敢攔。」

虎子問:「那會兒你煉功了嗎?」

「沒哪。我坐地上,老闆在桌子底下,跟我正對臉兒……到醫院,我這半臉黑火藥,大夫都盯著上邊,我說:‘上邊沒事兒,這兒。’」小龍指著肚子的刀口,顫巍巍地說,把大家又逗樂了。

「透視一看,腸子漏了,腹腔出血,裡邊還有鋼珠。趕緊手術。後來大夫說:‘你小子命真大!我把你腸子都抻出來了,一點點兒透視——捋,總共找出來仨鋼珠,小腸打漏了,截了這麼長。」小龍兩手一比。

「這麼長?」虎子瞪圓了虎眼。

「小腸五六米哪!截一尺沒事兒。他把我腹腔用生理鹽水洗嘍,再把腸子擺回去。」

「有一粒找不著了。另兩粒鑲進了腰錐神經兩邊,一邊兒神經皮都蹭破了,再往裡偏一點兒,我就癱了。這兩個鋼珠沒法兒取,一取我就得殘廢。就是不取,哪天扭了腰都可能再也起不來了。鋼的東西化不了,周圍組織會把他包上,越包越厚,擠壓神經早晚還是殘廢。」

虎子問:「你上電視了吧?」

「上啥上?人家要問——那小子跟老闆有什麼仇?老闆咋說?他把人家女朋友撬了。那小子自首去了,15年。

「原來我好運動,這回比老頭還老頭,走路都慢鏡頭!腰總疼。我這個恨哪!這輩子都毀了!我發誓要掙大錢,然後把那小子打殘廢了,再養著他,天天折磨他!」

老陳說:「你也夠陰啊!」

小龍一笑:「那會兒咱沒練呢。出國也沒戲了,這身體只能在國內養著。可打那以後,就交好運了——三喜臨門!」

「畢業找工作,那老闆不能不管我,但他又不想要我,誰願意養個半殘廢?他跟清華的熟,就做了個人情,把我推回清華保送研究生了。這算第一喜。」

「上研究生,我的老闆[2]沒錢,我就不忙。我想掙大錢,就自己到外邊攬活,半年掙了五萬。可把我累壞了。隔三差五就腰疼,腰一疼,我就害怕,就得歇半天,越來身體越完蛋!94年底放假回家,我都快起不來了。

「爸媽心疼壞了!他們練上氣功了,叫我也試試。我媽還給我表演了一下,我一看要就說:‘媽你知道我腰有毛病,還讓我抻腰?這蹭著神經咋辦?’我知道煉功得重德,我整天想著報仇,練不了。

「可是那天晚上奇了怪了:累,腰痛,就是不困!躺床上烙餅,翻來覆去睡不著!電腦壞了沒修呢,起來看書吧,我那些武狹小說、雜誌、漫畫一本都找不著了,我媽清理蟑螂都堆她屋陽臺去了,我也不好進去翻。廳裡有本《轉法輪》,隨便翻翻吧。這一看——我這輩子冥思苦想、上下求索的所有問題,這本書都給我講透了!我一口氣看到第二天。《轉法輪》書這麼厚,全看完了。

「學功可發愁了。第一套功,8個動作都‘抻腰’!第四套功還彎腰,不敢練。我就先練不動腰的。後來才慢慢敢抻了!不抻早晚也得殘廢。抻了還真沒事兒。越來越好,腰都不疼了!原來我真是活的有今兒沒明兒的,連女朋友都不敢找,說不定哪天就坐輪椅呀!可現在我沒事兒了!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了!這是第二喜!

「工作累,身體全靠煉功撐著。95年底體檢,透視沒見鋼珠!我當時就找給我動手術的大夫去了,他帶我去X光室給一看——真沒了!調出我病例檔案一看,片子上就是有倆鋼珠,非常明顯。我當時樂得都蹦起來啦!練法輪功把鋼珠練沒了!第三喜!」

虎子張嘴瞪眼,「真的?」他又把小龍的三處傷疤看了個遍,「要是聽別人說,打死我也不信!」我也是深有同感。

「現在你信嗎?」小龍問。

「我……」虎子說,「小龍,那大夫信嗎?」

「大夫後來一家子都跟我煉功了。」

虎子說,「那我信了!小龍,我一直捏把汗呢!給你那一頓暴揍,這你要癱了,我得加刑!現在可放心了!看來法輪功還真是真的!」

小龍說:「學真善忍了,也就無怨無恨了。後來我去監獄看那鄰居,還給他留了本《轉法輪》。」

我問:「那時候法輪功還沒被禁呢是吧?」

「是。我不報仇了,還是想掙大錢——掙大錢我要報恩!後來我哥們兒找我,說他聽說到首都機場高速要上一個‘不停車收費系統’——開著車劃卡,就把錢交了,那是從美國引進的。他爸的公司要自己做一套,搶攤中國市場,這弄好了能掙大錢。我學無線通訊的,這我本行,我就說服我老闆,讓我改做這個課題,算清華和我哥們兒的公司合作。我老闆挺高興。我負責這個項目的一小塊,從95年干到97年底幹完。96年機場高速天竺站引進的那個系統我們看了,我們改進以後比老美的那個更實用!98年底清華拿我們的專案評了個國家科技進步三等獎——這獎可不好拿,這不像社會上的獎花倆錢就買來了,這個獎多少研究所幾十年都爭不來一個!這個獎,技術上可有我突出的貢獻。

「我94年上研究生,97年底課題就趕完了,98年6月做完論文了,按規矩是最晚99年6月畢業,我老闆出國了,他8月才回來,讓我8月答辯。我都準備好了,7月鎮壓法輪功了。

「學校要脅我,不放棄就不讓我答辯,不給學位。領導軟硬兼施,我說咱做事得對得起良心,要沒有法輪功我身體什麼樣你們也知道,現在法輪功落難了,讓我反咬一口甭想!哥們兒還講個義氣哪!」

「好!佩服!」虎子挑起大拇指。

小龍說:「清華讓我無限期休學。前前後後,拘了我三回了!第一回我們三個功友一塊吃飯,警察扣帽子說‘聚眾’——三人為眾,拘30天;第二回,上天安門請願,想勞教我,我絕食,30天放了……」

「這回什麼價?」虎子問。

「《大紀元》,可能你們沒聽說過,方哥,你知道吧?」

我問:「是美國那個《大紀元時報》吧?」

「對,還有‘大紀元新聞網’。」

我說:「知道,美國法輪功辦的,挺不錯的!」

「那是我們國內外協調運作起來的,我們出了不少力哪!」

「啊?你們在國內怎麼可能哪?」

小龍自豪地說:「初期的網頁設計、記者編輯,國內的部分都是我們!」

我讚嘆道:「真了不得!」

虎子最後感嘆道:「龍哥,我真服了!你們老師能教出你這樣的學生來,真了不起!不過說實話,有些事兒我還是不明白,法輪功咋‘自焚’啊?你說你師父這麼好,改什麼生日……」

小龍說:「咱先說‘自焚’吧,這事我們號兒裡討論過多少回了。新聞聯播、焦點訪談的鏡頭你肯定看得不細,你注意那個自稱法輪功的人自焚以後,他懷裡一個塑膠雪碧瓶,裡邊裝了一大半汽油,不但沒爆炸,塑膠都沒變形……後來記者招待會上,外國記者提問自焚的種種疑點,國務院發言人張口結舌,這你不知道吧?[3]」

我原來只是從醫學角度看出了破綻:自焚者氣管切開了,還能說話唱歌。現在小龍從那些角度點醒,就更清楚了。

講到後來虎子服了,「打今兒起,我跟你學功!」

老陳直搖頭。虎子說:「陳哥你不信?我要是早學法輪功,還能進來?江賊民太黑了,把咱騙得一愣一愣的,盡給法輪兒造謠了!」

韓哥說:「你不知道啊!共產黨那是陝北住‘窯洞’發的家!造窯(造謠)——那是看家的本事!」



[1]鏈兒:腳鐐。

[2]老闆:研究生稱導師為老闆。

[3]分析2001年天安門自焚事件的影片《偽火》(FalseFire),2003年11月8日,獲第51屆哥倫布國際電影電視節榮譽獎。

地獄鬼子票,宰人不用刀

入獄第四天,程式化的生活再也不新鮮了。下午剛坐板兒,筒道裡傳來叫名的聲音,韓哥說:「鬼子票兒[1]來了!」

號兒裡有幾個答到的,在門口排隊。不一會兒,一個穿黃馬甲的勞動號兒過來發錢票和衣服。

鬼子票一般是全交給韓哥,小龍交了一半,自留200,也有給韓哥交一小半兒作公費的,剩下自己留著的,韓哥很煩他們,都讓他們睡地鋪,統稱「地瓜」。「性病」最後一個交錢時說:「韓哥,我這第一次來錢,就200,都交了吧。」

韓哥樂了:「行!懂事兒!有啥要求?」

「性病」說:「韓哥,我這坐板,這屁股已經磨爛了!你看……」

韓哥說:「那沒轍兒,你丫有性病,就得坐前板兒,睡水臺兒。」

我趕忙說:「韓哥,這‘性病’要是流血、流濃,可傳染啊!」

「啊?轉過來我看看!可不是嘛!咋辦啊?」韓哥嚇著了。

小龍說:「得了,韓哥,不能再讓他坐板兒了!韓哥,以後坐板兒,就讓他坐風圈兒門口,開了風圈兒就讓他出去,韓哥你放心,誰問我扛著!」

韓哥說:「行,你扛著就成。」

小龍又說:「韓哥,給他幾塊專用的硫磺皂吧,他不洗不行啊。」

韓哥問:「有毛巾是吧?」

「性病」說:「早爛了,還是小龍哥給我那塊哪。」

韓哥說:「等回了給你買。」

「性病」樂壞了,連連道謝。

我指著「性病」坐過的地方說,「韓哥,這兒得刷了。」

韓哥四下看了看,那幾個幹活兒的都往後縮,誰也不願意去擦「性病」的血污。還是小龍給刷了。

虎子家裡不但送了錢,還送了衣服。他在後門兒口,拿著衣服,對著外邊亮處透視,看看裡邊夾東西沒有——宛若《三國演義》國舅董成研究「玉帶詔」。這個社會最底層,為了生存,使盡了渾身解數。最後他在一件破夾克里,摸到了「寶貝」。拆開裡子,抻出一塊白布,上面有字。

虎子看罷,和韓哥嘀咕了一會兒,「我老婆能幹吧?」說著把布扯成了條。

韓哥挑起大指,「有本事!這回你貴[2]不了嘍!」

我拿過小龍的錢票見識見識,問他:「為啥叫‘鬼子票’?」

「這哪兒是人呆的地方?地獄!化的錢是鬼錢,當然叫‘鬼子票兒’了。」

現在這兒的犯人能把鬼子票拿到自己手,聽說還是那些抓進來的「法輪功」給爭取來的。以前這兒和北京其他看守所也是一樣,鬼子票無條件交老大,老大拿一部分鬼子票兒孝敬筒道長,筒道長再孝敬管教。管教暗中賣煙,外邊最次的煙,到這裡得600∼1000元。管教和看守所裡賣貨的勾結,因為賣貨的能定期把鬼子票換成現金。小龍被抓到朝陽看守所的時候,那個吸毒筒的筒道長,臨走說漏了,說他坐了一年牢,掙了20萬——這還是賣貨的、管教扒皮後剩的,那傢伙說他在外邊幾年都掙不來!

除了這些,各號兒還得給管教、班長孝敬礦泉水、飲料、內衣、秋衣、襪子、保暖內衣,一個警察得兩身兒!有的管教,平時還得孝敬他早點。

「牙膏10塊,毛巾15……」筒道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錢票到手,立馬摳走!」韓哥剛一抱怨,蘭哥來了。一問有2000塊,直接要走了600。

一個「大姐大」到了門前,兩個勞動號兒推拉著貨車。我湊過去看,蘭哥又來了,獅子大開口,買了2箱礦泉水、2箱飲料、1箱餅乾……顯然他都是給管教、值班兒警察買的,全讓韓哥買單。我聽著報價——奇貴!他們說至少比外邊貴1∼5倍!五根黃瓜一袋兒10塊,六個番茄一袋兒10塊!「大姐大」拿著計算器不斷算錢報賬,謹防我們透支。

蘭哥買完了,韓哥一口氣把鬼子票花完,看來他是怕蘭哥再勒索。

韓哥買完了,小龍上前,幾個「地瓜」縮到了小龍身後。

小龍說:「蘭哥,我剛給韓哥交了200,我自己買點兒東西。」

蘭哥笑了,「買吧,咱哥倆兒還說啥呀?」

小龍把我叫到了門口,他先買了10筒大牙膏,然後就是給我買了內衣、布鞋和洗滌用品。

蘭哥像狼一樣,盯著「地瓜」們罵上了:「不給號兒裡買點兒牙膏、肥皂啊?你們他媽的沒長痱子啊?!」

「地瓜」們剎時變了臉色,不知如何是好。

韓哥喝道:「你們幾個‘地瓜’,一人給號兒裡買5塊兒硫黃皂!不然別給我洗澡!」

回去坐板兒上,小龍給我遞過一本沒頭沒尾的雜誌,指著兩首元曲叫我看。那是一個朱元璋私訪的故事,曲子是朱元璋在茶館兒裡,賣唱女唱的:《正宮·醉太平》:

第一曲:「堂堂大元,姦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

第二曲:「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嗉裡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好妙的小曲兒啊!我反覆玩味。那故事是借元朝滅亡的教訓點醒朱元璋——不要濫刑、不要苛捐雜稅刮盡民財——當今社會,不就是元末的氣像嗎?

第一曲好像是對當今官場、民生的預言,第二曲中對刮盡民脂民膏的比喻,真是絕妙之極。在這社會的最底層,管教、班長壓榨犯人,每級牢頭巧取豪奪,賣貨的高價盤剝,直到榨盡犯人最後一滴血。

社會上,表面的「文明」和虛假的宣傳掩蓋了種種血腥,在這無需遮掩的地獄裡,赤裸裸地展現了出來。

牢門外一聲:「方明!」

「到!」我神經質地大叫。

「穿衣服!」

糟糕!又提審?這回我可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啊!我趕忙找大褲衩、大背心——這回可得穿這身兒柳兒爺的衣服了——省得叫人看不起挨揍。

「韓軍兒,你也過來!小龍,還有你,穿衣裳!」

蘭哥這三道令好奇怪!提審我叫這倆幹什麼?



[1]鬼子票:看守所內部供犯人使用的錢票。

[2]貴:判刑重。我穿好背心大褲衩過去報到。蘭哥破天荒地笑著說:「老美,你‘托兒’來了,來頭不小啊!」

萍萍探監

忐忑不安的心掉進了肚裡,我喜上了眉梢。韓哥、小龍湊了過來,蘭哥說:「這老美的托兒是個女的,你倆把後邊的小褲衩們都擋住,聽見嗎?」

韓哥眉飛色舞,「太好了蘭哥,見了幾個月‘阿姨’了,這回可開葷了!」

「少貧嘴,人牆啊!」

老陳在板兒上起鬨:「蘭哥,人牆倆人兒不夠!算我一號吧!」

「丫給我歇×!」蘭哥笑駡著下了第四道令:「聽著,往這兒斜眼可以,不許歪頭!老六,誰歪頭楔誰!」

一陣哄笑。我插空說:「蘭哥,等我換換衣服……」

「這身兒多柳兒啊!他們不也這樣嗎?甭換了!」蘭哥又發下第五道令:「不許放茅!」

「是,大哥!」號兒裡齊聲吶喊。

「托兒」是誰請的?問她點啥?咋翻供?咋「打關係」?加碼多少?……一時間,我心亂如麻,不知從何問起。

筒道口傳來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敲得我的心臟砰砰猛跳。一位身著制服的女「檢察官」出現在牢門口——「啊?萍萍!?」

萍萍一頭烏亮的披肩發,淡淡的紅唇彩,沒帶首飾。上身淺藍色短袖襯衣,胸脯雙峰高聳,左胸佩戴檢察徽章,藏藍色制式筒裙,肉色長絲襪,高跟皮涼鞋。天生麗質的她在這身制服的襯托下,更顯得亭亭玉立,英姿颯爽。

竟然喬裝改扮,混入虎穴!也難怪如此,大陸的制度,犯人不判刑不讓見家屬。

萍萍雙眸晶瑩,淚花溢落,那嬌楚動人的樣子實在不像檢察官。一定是我這身大褲衩、大背心、亂鬍子的慘像讓她傷心了。我趕忙傻傻地說:「萍萍,我現在,挺好!」

萍萍擦了一下眼淚,問道:「挺好?」

「我三板兒哪!」話一出口,頓覺太傻,萍萍哪能懂這黑話?

萍萍叫圍觀的撤下。蘭哥倒退著走,好像生怕少看看萍萍一眼。韓哥張口結舌,小龍給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人牆不能撤。

「這都是我鐵哥們兒,沒事了,他們幫我出了不少好主意。咱就在這兒說吧,他們擋著監視器!」我說著貼近鐵門兒。

萍萍湊過來小聲說:「我二姐在外邊哪,給你送衣服存錢了。」

「王茜茜也來啦?!」

「嗯,剛才她給你存了1000,這是收據,夠嗎?」她說著掏出一張給我存款1000元的白條。

「足夠!有這我能吃香的、喝辣的!」這1000換點兒榨菜嚐嚐,可不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嗎?

「衣服是我二姐夫的,你湊合著穿吧。沒去你那兒拿,怕你媽知道。律師是我的老同學杜紅,政法大學畢業的十佳律師,去年拿碩士學位,你放心吧。」

我諾諾連聲,心裏卻想:這初出茅廬的律師會打關係?

「審你的空當,你還買通個警察?」

「那當然!」

萍萍苦笑了一下,「你還挺能!他禮拜一晚上,把你大姐約出去的。最先給了消息,把底都透給我們了。」

「我大姐給錢了嗎?」

「那姓謝的說他找的律師關係硬,你姐沒敢用。給他3000,算辛苦費唄!」

「萍萍,我這事兒可先別讓你大姐知道啊,她脾氣大,肝火旺,身體也不行,別急壞了。」

「嗯。我前天一早就接到你二姐的電話了,就開始託人。小謝說先抓的楊義,楊義太滑,自己洗脫了個乾淨,全推你身上了!好像你還想大包大攬?」

「這事兒你說怪楊義嗎?他受我連累。」

「別傻了你!」萍萍生氣地戳了一下我的腦門。

自打萍萍長大,我還沒跟她這麼近距離,但是隔一道鐵柵欄門,她姐這個醋罎子知道了也說不出來啥。這一指頭,弄得我還真不好意思。

她真生氣了,「楊義這麼坑你,還替他說話?小謝說你倆得跑一個,別都坐牢。」

「我是美國人了,也能讓我坐牢?我記得一個美國人讓中共判了15年,不是同時給驅逐出境,等於沒判嗎?」

「那是政治犯!驅逐出境,就不能再回來了!」

「推給楊義,那他不得瘋了?10年起步哪!他老婆不得瘋了?」

「你還想著他老婆哪?我告我大姐去!」

「別別別,萍萍,我……你咋進來的?」

萍萍詭譎地一笑,一笑百媚生,跟她姐當年可真像,不過要漂亮得多。嗨,現在還瞎想!為了不走神兒,乾脆低下頭。

萍萍湊到我耳邊,「我用的‘假證兒’。」

啊?!「假證兒」可被判了11年——萍萍卻用假證件騙過層層看守,堂而皇之地鑽到地獄深處來!

「檢察院的朋友給辦的,別人的身份,我的相片兒。」

她有內線保駕,我才寬心了,「跟我姐說,預審那兒得給錢。」

「給了,主審的5000,副手3000。托的人說那預審特黑,有時候收錢不辦事兒!」

「怎麼給這麼點兒啊?」

「成了再給。你二姐問他們為什麼不通知家屬,他們說怕家裡銷毀證據。」

「呀!我還有試劑盒放我媽家冰櫃冷凍箱裡,你能不能……」

「我拿我同學家去吧,不過……那老太太就知道了。」

「顧不了那麼多了。我想見美國大使,你看能不能幫我聯繫一下?」

「好主意!不過……那我大姐就知道了,大使會通知家屬的。」

「你想得真週全。讓你姐放心吧,我這兒挺好。」

萍萍問我下一步咋辦,我隨口說:「翻供唄!這回再不上他們當了!」

「好!咱們三路反擊:我們一路,給你托關係;律師一路,打官司;你自己一路,該拼就得拼啊!不能叫人家就捏你一個!」

我一拍胸脯,展現出英雄氣概,「沒問題!」

「受得了嗎?」

「我當年插隊差不多就這樣,放心吧。」

「姐夫,既來之,則安之。你也想開點兒,就算是體驗生活來了,或者替我體驗生活來了。你知道我一直想寫作,這兒的素材可難得。現在這種背景的影視文學,都是歌頌警察監獄的,太假。你也多聊聊,開開心,也算幫我蒐集點素材,也不荒廢,不白來一回。」

萍萍這巧妙的安慰,給我這個「閑不住」的人找了安心的理由。不過這也挺好,萍萍是個純粹理想主義者,我這麼幫她一點兒,說不定真能幫她圓了作家夢呢。我要在這里長了見識出去,更是「資深」人士了,可以當最全面的「大陸問題專家」了,也更有跟朋友們侃的了。我欣然應允。

「他們打你嗎?」

「我是老美,預審哪敢啊!」我豪氣十足,心裏竊想:它要知道我被預審整的滿褲子拉稀的慘像,我的光輝形象就完了,這純屬個人隱私——有本事就叫它爛在肚子裡!

萍萍一笑:「小謝都跟你姐說了,我們多帶了條褲子。」

啊?無地自容!這個小謝!竟然曝光我的「超級隱私」,還傳到了萍萍這兒!我故作鎮定地狡辯:「那天我鬧肚子了……」

「還說呢!那天我們都吃壞了,怎麼賠?」

「我……咋賠都行。」

萍萍嘆了口氣,「犯人欺負你嗎?」

「沒有!我這兒排老三!」我伸起三指做手勢。

「這兒怎麼啦?」萍萍指著我的右胳膊肘。

糟糕!那是昨晚上夜審出號兒時,值班警察踹倒我留下的傷——竟在我抬手做秀的時候,自揭老底!

片刻我就編道:「我關節炎犯了,跌了。」

「有藥嗎?」萍萍似乎信了,可挽回了-次面子。

「沒事兒!我們這兒有個法輪功,可好了。他給我弄辣椒醬治關節炎,現在好了。」我看她不信,繼續說:「這法輪兒真有兩下子!會做藥,藥到病除……」

筒道口傳來鑰匙響,我聽了一下步伐的節奏,「我們老大來了。」

蘭哥對萍萍嬉皮笑臉之後,對號兒裡叫:「小龍!出來!」

人牆要撤!我趕緊全方位擋住了萍萍的視線。

蘭哥跟我們客氣地說:「管兒又找小龍做藥去。」

我讓萍萍轉到牆後邊讓開門,實際上是怕她看到號兒裡那些身著一點式的囚犯。小龍出了牢門兒,我指著小龍說:「這就是我們的法輪兒。」

萍萍問他:「你是法輪兒功啊?」

「啊!」

「什麼事兒進來的?」萍萍問。

「我是《大紀元》在國內的義務記者兼編輯,《大紀元》你知道嗎?美國的華人媒體。」

「了不起呀!我上網繞過封鎖,第一就看你們《大紀元》,很棒啊!」萍萍說著雙眼放光。

「歡迎投稿!」

「你是哪兒的,怎麼稱呼?」萍萍落落大方地問著,還是她記者的習慣,忘了自己現在是「檢察官」了。蘭哥在一邊恭候,也不敢催。

「我清華的博士生,龍志平。」

萍萍點點頭,「了不起呀!清華博士!將來我給你們樹碑立傳!」

「嘩——」,監號兒裡一片掌聲!

小龍眼睛裡閃爍出淚花光芒,他雙手當胸合十道:「謝謝!」

在那一瞬間,萍萍那幾句女高音和犯人們的掌聲,剎那間震撼了我的靈魂,想不到,在這地獄之中竟然能升起如此的莊嚴。這小丫頭不簡單啊!這個小時候就愛跟我這個大姐夫鬧著玩兒的黃毛丫頭,這個平時愛說愛笑的大記者,竟然有如此的膽識和正氣,真讓我刮目相看。

「嘿!」監控的喇叭裡傳來警察的吼聲。「門口兒幹什麼哪?!」

我嚇得一哆嗦,號兒裡的掌聲頓消,空氣凝固了一般。

「快走,小龍!」蘭哥低聲道,「外邊來人了!」

「沒事兒,蘭哥。」小龍鎮定自若,蘭哥拽都沒拽動。

「嘿!門口那幾個!」監控的吼聲高了八度。

緊跟著跑動的皮鞋聲壓了過來。糟了!假證兒要漏餡了,可要判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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