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劉蘭芝
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織素,
十四學裁衣。
十五彈箜篌,
十六誦詩書,
十七為君婦,
心中常悲苦。
君既為府吏,
守節情不移,
賤妾留空房,
相見長日稀。
雞鳴入機織,
夜夜不得息,
三日斷五疋,
大人故嫌遲。
(東漢樂府詩)
聽得外頭隱約雞啼聲,紙窗逐漸的泛白光亮起來,儘管一夜未闔眼,蘭芝還是很快的起身;儘管臨睡前將細軟都收拾妥當了,夜裡還是攬衣徘徊,不知反覆檢視了多少次:短襖上的繡線光澤依然鮮亮、袖口粉蝶花兒還是艷麗非常、衣擺邊鴛鴦仍然靜靜的成雙棲息。還有那雙層的紅羅帳,四個角落掛著的美麗香囊猶自散發淡淡香氣;一箱籠不下六七十個,件件精美細緻的物品都擺放在裡頭,每一件都是出嫁時的甜蜜陪伴啊。
只是現下這些熟悉的嫁奩卻攪亂了蘭芝的心緒,就把它們都留下在此地守候吧,也好讓人不要忘了它們的主人!今天她可得好生妝扮一番,入得門時鳳頭霞被珠箔翠簪何等鮮麗動人啊!出了這個門只怕再也無法回頭了,無論如何也要端嚴齊整、舉止從容的離開!
蘭芝把著一套繡裙衣飾穿上了又脫下來、戴好了又拿掉,反覆四五次就是妝點不好:腳下是柔軟的絲鞋、頭上別著亮眼的玳瑁簪、飄逸的絲質腰帶、細緻的長耳環、那十指柔白如青蔥、嘴唇朱紅圓潤,舉步安靜輕盈,模樣兒是是世上無雙少有人及呀。這樣的好人兒為何落得下堂的命運?
上堂拜別婆婆淚眼不止,卻只能輕聲叮嚀一向親昵的小姑:"莫忘親密情誼,善待堂上父母。"蘭芝雖不見容於婆婆,可也不願銜恨離開的。
往事如在眼前:回想自己嫁入焦家,日日雞鳴即起,勤作織杼日夜不敢休息、操持家務一刻不得閑,還是不被婆婆接納,每日嚴厲喝斥怒罵,丈夫仲卿雖是諒解不忍,然而礙於堂上威嚴,不敢多有袒護。
本以為只要盡力屈意承歡,總有出頭之日,不想婆婆還是執意丈夫休了蘭芝另娶新婦。丈夫為蘭芝稍進好言:"兒未有多大成就,能得此婦已是萬幸,何況蘭芝言行並無差池,我倆今日結髮共枕、願日後黃泉為友,望母親成全......"
婆婆氣得捶床大罵:"蘭芝這無禮之女,我對她懷忿萬分,你竟敢替你媳婦說話!今日豈容你們自由?快快遣了她去
!"
丈夫回房面對蘭芝哽咽幾乎不能言語:"逼你返家非我本意,實乃母意不敢違逆,我向天發誓必不辜負你,你暫且先回,仲卿日後自來接你。"
"仲卿勿再為了蘭芝和婆婆齟齬,夫君心意蘭芝感懷,蘭芝將日日慇勤等候,唯願毋忘今日約定。"蘭芝忍悲勸住夫婿,就此"出門登車去,涕落百餘行。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
路上顛簸難行、蘭芝內心慘淒忐忑,不知如何面對慈母與凶暴的父兄,雖與仲卿"兩情同依依",然而父兄若見蘭芝"不迎而自歸",自會深覺有愧顏面而"恐不任我意",二人盟誓可能如願?
返家十餘日,果然有縣令聞蘭芝美名而三番前來求媒。母親殷殷相勸、父兄嚴詞逼迫,蘭芝豈是肯從?無奈身不由己,幾番折騰,眼看就要大事已定。母親催促蘭芝:"明日即將作嫁,怎地不速作準備?"蘭芝手持嫁衣倚窗痛哭,心傷難抑。
仲卿聞說蘭芝即將再婚,直奔蘭芝家與她見面。蘭芝遠遠聽到馬蹄聲,知是仲卿前來"躡履相逢迎",偷偷兩人悵然隔窗遙望,仲卿祝賀蘭芝覓得良緣,蘭芝心中悲苦淚如雨下:"同是被逼迫,夫君何出此言?昔日誓言黃泉相伴,不如兩人各自回家去跟親人辭別吧!"
仲卿快馬返家拜謝母親:"庭院結冰霜、天寒地凍,母親請多保重,兒若不能長伴身側,萬望母親勿怨念天地鬼神!"母親應聲落淚、疾聲勸止。仲卿默然回房久立長嘆。而蘭芝則趁薄暮時分、四下無人之際,脫下腳下絲履攬起衣裙,向著幽深寂靜的潭水一躍而下,將情思與恩怨留給向晚的寂天寞地。
仲卿知道是該追蘭芝而去,與世間長別離的時候了。他選擇了面向東南的庭樹,將身體與誓約一起挂樹上,但願來世能雙宿雙飛再無憾恨。
獨留後人慨嘆常吟:"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来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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