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首前接受採訪（組圖）

作者：老虎廟發表：2009-02-12 00:23

我放下電話，又騎車跑了一百一十六華里，去到北京邊城某地的一個神秘去處。

我先是在電話裡對他許諾："我會在文字上講究技巧地把事情披露，但也會注意對你的保護。"他在電話那頭則說："沒有必要，搞那麼假的幹嘛？你就一切照實裡說，我這樣做又不是一時地衝動。我是考慮了很久......"

他是千千萬萬個中國百姓中的一個，他也和千千萬萬個中國百姓一樣，夢想過富足的日子，有房子、有車子、有兒子、有款子......不過和很多個百姓做的不同的，是他在以上那些夢寐以求中的東西一一到手之後，卻忽然做出一個近乎瘋狂的決定--我將把財富背後的黑暗披露於世。他所說的"財富背後"，正是人們風傳已久卻難得實證的"黑色收入"。

請注意，他所說的披露並不單指揭發他人，而是毫無顧忌地自己把自己送上審判席。說這個不是誇張，因為他的所做結果已經超出一定額度，拿他自己的話說：已經超過了五萬，那就意味著至少有五年的徒刑在等待著他。

我問："那麼，你考慮過她的感受嗎？"那是因為我看到他的妻子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問："是不是我多拍幾張你寫<自首書>時的情景，已備日後用來呼籲社會的同情，為了證明你是自首而非被迫？"

我問："你難道不怕由於你的反戈，連帶翻船的那許多人將成為怨人，他們是不是會對你的家人......？"

我問："萬一得不到諒解，萬一量刑很重，萬一你......"

我問了無數個"萬一"，說實在話，我很為這個年輕人擔心。

春節前的一天，我們通過QQ開始了對話--

XXX 22:52:05
看了嗎？

老虎廟 22:52:48
在加班，還來不及看

XXX 22:52:58
這麼忙，不打擾你了

老虎廟 22:53:46
後天回西安，帶到路上看

XXX 22:54:06
祝你一路順風

老虎廟 22:54:15
謝謝

（之前他給我發來了他以自己親身經歷所寫小說）

春節後，我從沙漠回來，通過QQ我們又有了另一場對話--

XXX 14:17:41
張老師，回北京了吧？小說你看了嗎？我現在做修改，很希望你能提點意見

老虎廟 14:21:25
沒有時間啊，別耽誤你的時間了，你先做吧，過年幾天我又跑到沙漠裡去了

XXX 14:22:20
行，修改完了再給你全都發過去。也就兩三天的事，過後帶著書到工商局

老虎廟 14:35:02
到工商幹嘛？

XXX 14:35:15
自首啊，我這還有二十多箱灣仔碼頭，先交上去，這事鬧開了就大了，假思念，假三全，假灣仔碼頭，假蒙牛綠色心情和小布丁，還有伊利的巧樂滋，冰工廠，小布丁......

我猛然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我急忙用電話打了過去......接下來幾天，我開始閱讀他的小說。在長達16萬字的篇章裡，他以一個近乎懺悔的心境娓娓道出著一個外鄉青年在北京的個人奮鬥歷程。然而通過字裡行間我看到的卻是我們只聞聽卻難有經歷的一頁頁罪惡。我看到了如何偷梁換柱，將廉價餃子換進著名品牌包裝袋的過程......看到了如何使包裝上的生產日期不被輕易扣掉......看到他的文字裡揭露出來的有人通過賄賂將過期變質以至已經發黑的速凍餃子送進了北京市專門收養精神病患者的福利院，以至那些神智不清的病人也因食品的腐敗而本能地拒吃......等等，我也因此看到了一個個從事這樣"2號"事業的人如何日日見發，不幾年時間就紛紛成就了自己的發財夢。[註："2號"指假冒商品，是造假者的業內行話]

我和他繼續著QQ上的對話。我亦見他的QQ簽名日日見變--

"09年是新的一年，我不願意再讓自己為了金錢而說假話，干自己不願意幹的事情。在未知的將來，我虔誠地為過去懺悔，阿門！"

"我跟自己鬥爭的目的，是讓自己人性的徹底回歸"

"我寧願自己以身獻法，不願苟且偷生。"

我已經隱隱感到了這個年輕者的積極行動，一場暴風雨已經裹挾著隆隆雷聲滾滾而來。

在一爿水域附近的鎮上酒館裡，我和這個年輕男人對酌，他的年輕妻子就坐身旁，我們三人對坐，多是靜默著。我努力想猜測那對面坐著的是一具什麼樣的靈魂，一邊試圖解釋他的即將所為。他對我說："我還在對文字做最後的修改......我將在三五天內完成它，我將如我所諾言，帶著幾百箱由我親手打造的罪惡，前去自首。"

我無話可說，我懷疑同時面對他的妻子，難道這個完全可以避免的結果也會被她接受？奇怪的是那個懷有身孕的年輕女孩竟然對我們的所說表現得極其自如、淡定。我仍然不能擺脫我的心裏那幾多疑問"你考慮過她（妻子）的感受嗎？"、"是不是我多拍幾張你寫<自首書>時的情景，已備日後用來呼籲社會的同情，為了證明你是自首而非被迫？"、"你難道不怕由於你的反戈，連帶翻船的那許多人將成為怨人，他們是不是會對你的家人......？"、"萬一得不到諒解，萬一量刑很重，萬一你......"

我斟酌半晌，這樣對他說道："一，你請再做斟酌；二，鑒於你的自首，我想會得到一定諒解，比如判歸判，緩期執行最好。三、我見證了你的整個思想過程，即使是判了，我也要盡我社會責任為對你的減刑多做呼籲......畢竟，判刑不是最終目的。我想這個道理針對悔過者還是適用。"

"張老師，我想你還是沒有解透我的想法......我是寧願坐滿刑期的，我想我是該得到這樣的懲罰的，我不想逃避！"他說。

"可是你畢竟生活剛剛開始，何況還有即將臨產的妻子！"我極力勸他。這樣看起來我似乎很是不夠道德，但是對待一個願意捨得自己一切而負荊請罪的年輕男人，您說我該怎麼說才好呢？

"張老師，你一直在問我她，其實嘛，你請放心，我們倆已經意見統一......"

這個冬日的下午，我們倆人就此坐於一爿水域之畔，對一個年輕男人的何去何從做著完全自覺的設計，只不同的是，我仍然在做各種各樣的推斷，以此試圖減輕他的罪惡感。而他則不然，似乎去意已定，義無反顧，所剩的就只是慷慨辭行！在我叨叨嘮嘮地一次次提出我的那些個似乎表現出同情，又表現得世故十分的問題之後，他已經不太願意再多解釋。我因此道出了我的最後一個始終凝聚在我的心頭的疑問--你是如何做出如此決定的呢？那事情總會有個原由。片刻，他說 --

"你也看到了，她的身子已經變形，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你是過來人，想必明白。而就在她開始有了反應的時候，三鹿奶粉事件發生了......"

我忽然想起了他在小說的第三章節《最後的掙扎》裡開首這樣寫到--

08年，是多災多難的一年。暴風雪，地震，三聚氰胺毒奶粉事件，金融危機，幾十年罕見的旱災，誇張的講，真有點民不聊生。

小龍（老虎廟註：該書的主人翁）是個良心未滅的人，或者說骨子裡有著農民血液的鄉村人，靜下心來面對骨肉同胞，真正有......（此處原文殘缺）

小龍正左右為難裡，元旦節到了，新的一年已然開始。小龍決定重新做人，哪怕是給自己一個最見不得人的開始，下定決心帶著二號（老虎廟註："二號"指假冒商品）灣仔碼頭去工商局自首......

天將黑，我尚有六十華里路要走，我告別他和他的妻子，在臨行握手的瞬間，他對我說："我多麼希望以我的教訓使更多的人良心自省，我們中國人再也不要你坑害我我坑害你了......"

在我完成上述文字之同時，我忽然感到了我對我的文字的陌生。的確，很久以來我已難有如此文字面世，這不因為什麼，為只為真實的需要。而我們相應看到的是官媒上大肆渲染的粉飾文字，而那些東西大多是把英雄用文字改造成了神仙，所謂主旋律的需要，所為為政治的宣傳，以至早已被我們唾棄的高大全們日復一日地氾濫在我們眼前，導致了人民對待他們文風的信任喪失。而與此同時，我們這些人的寫字卻被冠以"陰暗心理""看不到光明"等等。那麼這篇文字是否有悖我的一貫呢？我不想多做辯解，我只想說:故事裡的主人翁在"高大全"的同時，他又該犧牲掉多少自己的利益呢？事實是，他自覺地犧牲著。我把這個精神願意冠以"人民自救"！

後記：想必本文發布之日，必然引來文中所提到諸多廠家嘩然，究竟這些行為給社會造成多大的危害，又有多少人曾經食用過這些假冒產品？對此，我與大家懷有一樣心情。但是，我可以負責的告訴大家，文章中所提之人已經停止了這樣的行為，而他所需要的，是以他的良心文字以及深入的披露和揭發來淨化我們賴以生活的哪怕是一小片的天地。對此，他需要時間，這個時間不長，只在幾天......

来源:24小時在線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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