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凰:游春記

一想到游春，我就想起有關謝靈運的《東山攜妓圖》，此也是士大夫的雅好。自古以來，有眾多畫家繪出各類妙景以描述，或者平淡，或者清麗。而我以為以仇十洲之意最高，大能寫出羽衣翩然流連於春山的真切情態。也因為繪畫與書法、作文一樣，在於當時作者所住的內境，好的東西往往卻如曇花的一現，不太容易捕捉，而祗有內境之清淨者可以留住她，當然此中也隱約有著一種不可說的神趣的作用，所以能貽後來之觀者感動。

此去二十公里有江曰芙蓉，以前我曾撰詩對之讚頌過了。當地對芙蓉江至今還流傳著一些異聞，譬如：何時某某曾見一赤蛇銜珠出遊，後面有烏龜二，再之後面跟有青魚無數；何時某某又見一大黑魚，魚巨如舟；何時某某又早出看見江上山洞冒煙，祗見一蟾蜍頭在之吐霧云云。講故事的人說的活靈活現，而其中當事者現在仍然也都一一可查，讓人不得不信。

驅車約半個鐘頭，我就來到了芙蓉邊的一個沙洲，馬上可以感到江水清新的氣味。沙洲上青草離離，有諸鳥徘徊在上面尋食，一下子也讓我感到春天來了之後的舒服，內心恰似袁宏道所說的有如「脫籠之鵠」竟然也非常的自由起來，把平時因對中共政治上的厭惡所產生的壓抑一塊兒放出，不由對著眼前的風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芙蓉江的水在若干年前是極為純潔的，在一些轉仄之處，一般因石所阻，成為或深或淺的小潭，日光之下，其凝翠積碧之處宛然非我們言語所可比擬其萬一，而且水色變化分為諸品其神采之繽紛演成晶瑩無垢的琉璃寶網殆不類人間的境界，佇立在旁大都為之驚嘆以為天地間幽微靈秀的一個絕妙所在。

當然現在的芙蓉江水比不上以前了，但有些地方還是沒有受到大的污染，但要去那兒，我祗有坐當地的木船。這裡的木船還是以往的像周作人所說的那種烏蓬船，船身之上以山中的老笠葉支成草蓬，藉以遮雨避陽，我坐在其中享受著復古的情調。

船家搖櫓以進，而左右之山色也越發離奇了。水中雖然不似十年前的可以看見游魚，但卻有眾多枯樹靜立在裡面，這些枯樹的顏色有紅的有黑的也有白色的，總體感覺像現代家庭裝飾用的乾花之類，有些樹上還掛著已經死亡的薜荔松蘿之物的敗籐讓人可以想像當時它們曾經的盛況，但這些殘根老樹卻與我們在城市裡看見的不一樣，在這裡各有自己獨在山野的一番清純的味道與獨特的意境，有點跟宋元以來歷朝名家所畫的寫生小品相似。正在我迷茫間，水上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鳥鳴，我想起來了——那是翠鳥，然而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看見它的蹤影，我有點失望，也許船家眼尖或者有經驗，她看見了說在水邊的亂石間，我按她指的方向也沒有看見，難免有點失望。在這個船家的身上，我體會到底層中國人的善良，也把我一般時候埋怨他們太容易被中共所愚戲的噁心消耗大半。

又走了一刻鐘，我欣喜的發現在水邊有叢生的馬蹄蓮花，船家卻沒有感到有什麼奇怪，反而對我說在前方有芙蓉洲，這也是芙蓉江之得名所來了。我記得有人介紹說其處每於夏日必水起芙蓉以成幽幽芳甸，當時據其敘述我如逢其境大有梁簡文帝所賦《採蓮曲》的心態，祗是可惜沒有遊冶其間江南嬌娃的眾妖童孌女而已。可是現在依舊春寒，而彼裊娜的芙蓉之境，既然現在還沒到天時也祗能去憑空想像了。

一路之上，也還遇見一些打魚的小船，也爭先恐後的問我需不需要新鮮的活魚，我既然已不殺生所以一一笑謝之，但那些當地名「黃臘丁」者，做成清湯或者紅燒入口鮮嫩無比也實在是一道不錯的美肴。

如此來到一個有瀑布的地方，頓感山雨空濛，瀑布之前有一天然平臺可以仰觀其貌，平臺之前約五百步有苗人小寨。我於是與船家商量表示願多給船錢，請她為鄉導前去參觀，船家自然接受。我們下船步行也不過十分鐘左右就來到苗寨，當地人也正在做飯，他們的房子有點矮小，衣服雖舊但也不贓，一些小孩子怕生，祗遠遠的呆著，而我奇怪的是幾乎戶戶種有桃李之樹，此時的李樹已經璨然著花，擁眾成林，望之飄然如白霞，我真懷疑來到晉人《桃花源記》說的那個地方，而且彼此語言不通更遑論今日之漢世又如何矣。

苗寨的前端也是一片整齊的沙洲，有一群小羊在那裡吃東西。沙洲裡面有諸多奇特的石頭，有些石頭跟公園裡的假山差不多。也許是因為本次因緣的殊勝，我居然拜天之靈賜找著了一塊天然如硯的妙石，船家也為我高興，當然她是不可能知道這其中的趣味的。

等我再上船時已經是下午的五點多鐘了，我害怕回去太晚沒有車子回旅館，所以一再的催促船家快點劃回去。因為來時是逆水，回去也就很快，來時兩個小時的路程也差不多四十幾分鐘的樣子，我也就回到了起點。而此次游春出來所得的山水佳境，感受到的諸種清妙的靈趣，卻始終如縹緲的五色神光一樣，不斷的蕩漾在我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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