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女囚(二十五) 既生喻，何生亮？

小諸葛今天很是神清氣爽。學習心得不但上了黑板報的頭版頭條，還上了九大隊廣播。這意味著，已廢拙的她很可能東山再起。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突如其來的冷空氣使我著涼感冒，清水鼻涕滴答滴答如糖葫蘆，說話聲也嗡嗡的如回音壁。鑒於此，小諸葛不但成了小組記錄員，還成了讀報員。雖然目前還沒有委任狀，雜牌軍肯定要換成嫡系部隊了。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一清早，小諸葛就搬出行李鋪蓋，並把地板翻起來。在請示並得到首肯後，她把棉被疊成塌塌米，把豬油女音請上蓮座。安頓好菩薩，她脫去外衣捲起袖，打著赤腳洗地板。

"大姑娘上轎第一回，享受首長待遇嘍！"長腳妒忌地說。"13。""你才是13點。""瘋子。" "你以為你不是瘋子?""你！"長腳嗌住了。身手不凡的勞動模範，焉能輸在她手下？

"你這個賤貨。""你才是不折不扣的賤貨。"豬油女不但伶牙，還講究對偶對仗。"我不信會輸給你。"長腳賊一捋袖子。"我也不信會輸給你。"豬油女當仁不讓。

"你男人蹬了你。""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豬油女冷笑一聲。不得了啊！早生幾世紀，一定是周遊列國，舌戰群儒的女俠。

老三毛踅到456身邊一番耳語。456波瀾不興，老三毛悻悻退下。

"看在我的面子上停止爭吵。"小諸葛滿頭大汗地說。"你有什麼面子?""咱不和她吵行嗎？"小諸葛彎腰對豬油女說。

"狗仗狗勢--沒男人要的貨。"老三毛一拍大腿跳起來，她正愁星期天怎麼打發呢。

"我沒男人要，難道你有男人要？"豬油女音不高，語音鏗鏘。

"又發什麼神經?"388走來。"處理問題要公平公正：老三毛先點燃戰火。"豬油女思維清晰如藍天白雲。

"你！"388一愣：瘟雞變黑馬了。"不想接見了？雞毛蒜皮吵什麼？"456寧人息事，一點不想做裁判員。

"以大局為重。"小諸葛說。"希望看到一個嶄新的你。"456說。豬油女把胸一挺，打坐姿勢更酷了。

"她的變化有目共睹，希望大家用新的眼光認識她。"456熱情鼓勵。豬油女把頸一挺，這下她不是觀音娘娘，而是優雅的長頸鹿。

月上柳梢，正是晚餐用畢時。走廊上靜悄悄的，填飽肚子後聲帶需要休息。

"外勞動!"尖叫驟起。"什麼事?"賈母一路奔來。"為什麼我的菜這麼咸?"豬油女生氣地問。"不可能。""嘗！"豬油女把菜從欄杆伸出去，如慈禧讓李蓮英嘗菜。

"不咸！""放屁!""你以為你是什麼人？"賈母冷笑著。"怎麼了?"456總是在千鈞一髮時趕到。

"把碗給我，兌點開水。"456和藹地說。"監獄成托兒所，一慈母不算，又來一慈母。"

250怪叫一聲。"這麼咸的菜不吃。"豬油女把碗一摔。"你要多開導她。"456用祈求的口吻說小諸葛說。"哪裡！哪裡！"小諸葛皮笑肉不笑。

小組這二天喜氣洋洋。30天快到，小組沒發生爭吵鬥毆，看來紅旗插定了。紅旗啊，並不是犯人熱愛你，而是你能給犯人帶來實惠：多買大帳，多看電視，說不定還能延長接見時間。北京人有棒子面吃就窩著不動；犯人有這麼多實惠還不老實貓著?

下午，小諸葛和賈母咬耳朵。疾惡如仇的小諸葛，怎麼和受賄高手握手言和？一貫搞宗派的文盲，怎和文化人達成協議？放水時，小諸葛把饅頭塞進水車棉套。饅頭一捂一搓就成了粉末。粉末加糖加鹽就是炒麥粉。可惜沒有牛骨髓，不然就是壯陽品。

至浴室走麥城後，小諸葛一直韜光養晦蓄精養神。老九就是老九，暫時趴下為站起來做準備。走一遭麥城做演習搞模擬，不是有失敗是成功之母這一說嘛。

小諸葛。文化：大專；職業：白領；年齡：而立；身高：1.6米；臉型：長方；膚色細膩，基本可納入白的範疇。不足的是臉帶棱角，在女性儒雅中，兼具高倉健的冷峻，007的果斷。綜合以上因素，和孔明先生只有一步之遙。

"用水!"賈母遠遠叫道。如一級戰備鈴拉響，許多人端盆貓腰朝前衝。水車前闐無一人，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首當其衝的是555。這個年輕老官司的最大特點，就是能在艱苦環境裡，為自己營造良好的生活條件。‘嘩嘩'，熱水洶湧而瀉。555高興的合不攏嘴。‘啪'水被掐斷，555不情願地端起盆。她三次官司分別是3年，5年，7年。一共吃了15年官司，番號也湊成3個5。

小諸葛拿來二隻盆。"小盆是我的，大盆是她的。""好樣的！"賈母讚著。"我幫你擦背，熱水能活血通脈。"小諸葛端著盆進了小號。

"給！這是我的投稿。"豬油女把二張紙遞出來。"什麼？"大家的眼珠全鼓出來。

自她進獄，就失去和外界所有的聯繫。雖然完不成勞役，張隊長還是讓她寫信給老父親。她拒絕寫信，一如拒絕洗澡洗頭。

"你寫的？"456問。"你以為我不能寫？我有感而發。"好！她的投稿，不但成為黑板報頭版，還成為中隊號外。

做完清潔小諸葛落坐。雖沒打‘測字算命'的廣告，粉絲一湧而上。"我第一。""我第二。""一個接一個，人者有份。"小諸葛不但免費寫信，還免費饋贈春風般的微笑。

"給我寫封信吧。"長腳蜒著臉上來。"難道你婚姻也亮起紅燈？"小諸葛冷笑著。"他......狂賭。""回天無力。"小諸葛很冷淡：浴室之辱歷歷在目。

"這封信你寫也要寫，不寫也要寫。"長腳很強硬。"是不是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就這意思。""哈哈！"小諸葛笑著。"你笑什麼？""我笑瘋狗餵食得當，一樣可以成為牧羊犬。"

"不管瘋狗，不管牧羊犬-能看家護院就是好狗。"長腳一揚頸。"英雄所見略同。"小諸葛撫掌大笑。

388面前排起長隊。有人拎袋，有人托盒，有人舉毛衣。由於配件不齊，勞役活也色彩紛呈。

"70。""10只不合格，算60。""不合格可返修，數字應該70。"小眼鏡堅持著。"下一個。"388推開她。"毛衣超重1兩。""可胸圍，長短，領口全合格啊。"555爭辯著。

"重打。你是老官司應該清楚。下一個。""這是我的毛衣。"毛衣不合格。""什麼？"200慌了，這是她熬了二通宵的作品。"打的松，重打。"388把毛衣扔過去。"怎麼辦?"200的淚奪眶而出。

"下一個!"388頭也不抬。自從丈夫和她拜拜後，淚腺消失，心也成了鋼塊鐵砣。

長腳賊躊躇滿志遞上毛衣。先量三圍，後稱份量，接著檢查花紋。長腳賊一聳肩，有閑庭信步的瀟灑。"合格。照原樣打。"388遞過一包絨線。"你又過關了。"小眼鏡痛苦並羨慕著。"這算啥？我有過二天打四件的記錄。"長腳神氣地說。

"下一個。"小諸葛遞上紗。"九斤，產量不到。"388寒著臉。"請你看仔細點。""我眼睛沒瞎。""你應該把小數點算上。"小諸葛低眉順眼。"算上也是九斤四兩，還差六兩。""稱朝上翹了，確切地說應該九斤四兩五。""就算九斤四兩五，還是沒完成。"388冷笑著。

"你應該加二個小數點。""一和二有啥區別?"388用剪刀敲著桌子。"會計學上規定二個小數點。"小諸葛有華羅庚的嚴謹。"就算二個，還不是九斤四兩五錢。"388冷冷地說。

"請你四舍五入。""就是四舍五入，也是九斤五兩。""九斤五兩的四舍五入是......""難道十斤?""這就對了!"小諸葛一擊掌。"這是嚴謹的邏輯，這是嚴謹的數學。"388手裡的圓珠筆‘啪'地掉下。

"我產量不是九斤四兩五錢，而是整十斤。我完成了二天勞役。"小諸葛走了。"有文化和沒文化就是不一樣。"588驕傲地笑了，為自己的文化閨友而驕傲。

"還是會計算好。""這稱，一高一低結果大不同。"愁雲慘霧者頓覺眼前一亮。

"發什麼聲音？快交貨。"388勃然大怒。456沉默著，鏡片後的眼睛冷靜而警惕。

"你手上有一團紗，加上不四舍五入也能完成。"588不解地問。"這團紗放下月。產量50斤，我絕不交50斤零半錢。""你太斤斤計較。""我決不多拆半克紗。"小諸葛很堅決。

"你還想他嘛？"588問。"不......"小諸葛手托香腮陷入沉思。她的回憶苦澀而甜蜜，不堪回首又頻頻回首。

她愛人是地質勘探隊隊員，不但知書達理，還高大英武，第一次見面就甚得她的歡心。經過鍥而不舍的追求，終於攬至旄下結百年之好。可以佐證這點的是，新婚夜竟成為她經典的詠誦調。一談這事，二眼放光二頰酡紅。性回憶成了她和588連接的紐帶，一個知識女性和一個文盲加流氓的紐帶。

婚後雖然不能朝夕相處，但是距離產生的美，讓她更幸福了。

婆家偏居郊區，前有池水，後有竹林。且不說炊煙短笛，就‘採菊東籬下'的閑適，也能醞釀出胡笳18拍的意境。

小諸葛父母，在春暖花開季節拜訪了親家，對桃花源讚不絕口。"那你們就住下吧！"小諸葛熱情地說。"豈可鳩佔鵲巢？"老父正色。

夕陽西下，枯籐老樹昏鴉。一蹣跚影闖進畫，打破意境也打破賞畫人雅興：婆母送來鐵觀音。茶沒喝，小諸葛已意興闌珊。

送走父母，小諸葛一夜無眠。雞叫時分，一個計畫醞釀完畢。

千里外的丈夫每收到老母信，對賢妻愛就更上一層樓。回滬後，丈夫一心播種，好讓賢妻快懷龍胎。一日，她梨花帶淚抽泣不止，還撅著嘴朝牆一努。

丈夫的臉紅了。隔壁是娘房，臥室和臥室板上有一洞。"可能盼孫心切，這才開了天窗。，我們買幅畫，給她遮羞，也給自己遮羞。"丈夫熱淚盈眶：好個通情達理的小娘子。

幾天後，她又新洞指給丈夫看。"......娘守了一輩子寡。佛洛伊德早說過戀子情結。堵塞不如開導，有合適的介紹一個，免得她偷覷。"丈夫連連點頭。

一個月明風清的晚上。她問丈夫："想聽舒伯特的小夜曲嘛？""沒錄音機啊。""我怕娘寂寞替她買了。"插上電源，輕柔的音樂驟起。突然，輕微的呻吟，細細的喘息，如海潮拍堤浪花飛濺。她和他一起大驚失色。丈夫凌空一腳，錄音機停了。"這是我們的聲音。"

"我買了空白磁帶教母親錄音。昨天娘從床下鑽出，說打掃衛生。""這麼說......"

"事到如今，只有讓趕快嫁人，讓生理恢復正常。""一輩子都過來了。""就是憋了一輩子才變態。"小諸葛果斷地說。

接下來是緊鑼密鼓的拋鏽球。老母先臉紅，後沉默。再後來就是人比黃花瘦。

"是否該有個過程？"丈夫猶豫了。"30年過程還不夠?"紅娘頗有嘖言。"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娘怎麼不開心？""用麻木包裹喜悅--風暴中心沒風暴，漩渦中心沒漩渦。所有喜悅的繭，被抽成一根長長的，幸福的絲。"

"我看娘是木偶，你是拉繩縴夫。"

"沒縴夫，船一擱就是30年。再擱下去船就解體。"

"我總覺的娘的神情不對。""祥林嫂嫁給賀老六，還滿頭開花呢！行乞者看到滿漢全席啥反應?""這.......""幸福過頭人會麻木，沒有反應就是最大的反應。

"這......""你吃飯時，不要忘記給娘一碗粥。"小諸葛溫柔地撫摩著丈夫。至此，擇偶之事一錘定音。

"有人在家嗎?"推門而進的是個男性。小諸葛儼然阿慶嫂，說著笑著寒暄著。男性喝著茶，眼珠朝娘臉上轉。眼珠雖轉的快，可惜形單影隻。

"不行！麻子瘸子瘌痢頭，也不能拉獨眼充數。"男子一出門，孝子發聲音。

"不就是眼珠轉動不靈活而已。""好個而已!"丈夫一擂桌子。

"任何事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兒女是星，撒在西歐各國；家有三室二廳......""就紐約金融家也不嫁。讓娘對著獨眼不如殺了她，讓我對著獨眼不如殺了我。"丈夫憤怒地說。

小諸葛感到任重道遠：就是折我半條命，也要把老婆婆嫁出去。

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丈夫在小花園忙碌。他要為絲瓜搭架，為葡萄撐腰。"我扶木板，娘打個孔。"丈夫嚷道。娘拿起手搖鑽，橫看豎看不知如何下手。"頂住木頭搖一圈，從左到右。""怎麼搖？""你在牆板上怎麼搖，現在就怎麼搖？"孝子脫口而出。"什麼牆板不牆板？"娘驚詫地問。‘況'一聲，木板掉地上。

"怎麼啦?"小諸葛聞聲而出。"鑽孔我來。"小諸葛一捋袖。半分鐘後OK。

"你鑽的孔......和人一樣漂亮。""我鑽的孔不歪不扭，放在牆上是梅花。"小諸葛飛個媚眼。丈夫的臉發白，如死魚的眼珠。.

夜深了，小諸葛發出香甜的鼾聲。丈夫掀起牆上畫，凝視著洞。洞不歪不扭，宛如半朵梅花。難道是她？他嚇出一身冷汗。

"娘！這是你最喜歡的越劇。"丈夫把磁帶遞過去。"錄一盤備著。""好啊。"娘心不在焉。離開兒子已進入倒計時，二天前媳婦接受了聘禮。

"這盤是黛玉葬花。""娘不會。""媳婦不是教過你嘛?""娘啥都不懂，最大心願就是守著你。"二滴淚滾下來。"放磁帶。"丈夫咬著牙。"我不會放。"老太太搖搖頭。他倒出磁帶，上面有軋過痕跡。難道是她？他嚇出一身冷汗。

小諸葛淺唱輕吟走來。她吹了新髮型，一付鷹冠莊園新主人模樣。"我的大令我的夫!"小諸葛呼喚著，有中西合璧的熱情。

"我的密斯特我的妻！"丈夫也呼喚。有一洋一土的熱情。

"你好嗎？"小諸葛雙肩一聳：西部女仔的灑脫一覽無餘。"你也好嗎？"丈夫來一個英格麗西的貼面吻。

"親愛的，興致怎麼這麼高？""讓你看樣東西。"丈夫攜著她朝床邊走。"別急，滿漢全席有你吃時。"小諸葛咬著他的耳垂。"咱不吃滿漢全席，就看西洋鏡。"丈夫把牆上的畫一把扯下，小諸葛一涑。"這是你的半朵梅花。""......你小看娘了。""你也小看我了。"丈夫打開錄音機。"聽聽你的舒伯特。""......我教過娘。""放屁。她開都不會，還會定時錄音？計算的太精確，所以露出馬腳。""說不定有賊。"小諸葛後退一步。

"賊鑽洞，為了看三級片？賊鑽床，為了聽三級片。這賊，究竟是怎樣的賊？"丈夫冷冷看著她。小諸葛雙手掩面大放悲歌。"告訴我，究竟為什麼？""豐富床笫，激發感情。"

‘乒'水瓶落地開花。"我可以容忍你的刁鑽任性，甚至可以容忍你的不忠，但決不容忍你的卑鄙。"

"我做這一切......只為二人世界。""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這個蛇蠍女。"丈夫大怒。

回娘家後，生活依然有規律。該炒股就炒，該看書就看。你就是25孝，也不會舍棄我。 一星期後她拿到法院傳票。"不就是讓老婆子挪個窩？"小諸葛理直氣壯地說。

"哀莫大於心死。"丈夫轉過臉。"我們分手吧！""要是我不同意呢?""悉聽尊便。我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

小諸葛托著下巴苦思冥想。下巴有菱有角，托住下巴就是托著反抗，托著報復。我不能成為棄婦；我要讓他和他的娘後悔一輩子；怎樣才能讓二人後悔而且還一輩子?

"讓娘對著獨眼不如殺了她，讓我對著獨眼不如殺了我。"一句話跳出來。哈哈！

一套合體的西裝，一頭烏黑的短髮，淡掃蛾眉的她嫻雅端莊。女法官惋惜地看著她，這才是粉麵含春，使袢下套的鳳丫頭。

"開庭!"一聲驚堂木敲響。當女法官讀到‘准於離婚'時，小諸葛優雅的一揮手，隨著慘叫，一股白煙衝天而起。

"你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我也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小諸葛尖叫著。驚醒過來的法警朝她扑去。

"讓娘對著獨眼不如殺了她，讓我對著獨眼不如殺了我。現在我成全你們。"她狂笑著，露出二排雪白的牙。牙又細又尖，像二排鋒利的刺刀。刺刀永遠插在他心上。

父母拿出所有積蓄，終於打通關節。半年後，她輕判三年半。

星期天，小諸葛拖出一個箱子。"啥東西?"588問。小諸葛把食品掏出來：餅乾，炒麥粉，瓜子。"這麼多？"以嘴讒著名的588激動的氣都透不過來。"你咋不吃？"

"當然吃。不過寅糧卯吃。""這紅又白的是啥？""拾來瓜皮一削二醃，再用午餐肉拌。"

"哪來的刀？""活人能讓尿憋死？雪花膏蓋子一磨，就成了利器。""好傢伙。黑不溜秋是啥?"

"嚐嚐。"她用手拈了耳屎大一塊。"自製鍋巴。把飯糍暴晒，然後加五香粉和糖。""問題是怎麼暴晒？難道有太陽？"588驚詫地問。

"鳥都知道藉助工具，人不能？用筷子把飯糍從窗隙推出，然後再扒回來。魯檳遜漂流記知道嘛？"小諸葛把瓶罐擦淨，放回箱子。

"光擦不吃?"500蜒著口水。"這是享受。""白粉是什麼？""饅頭烘乾搗碎加白糖。干吃是炒麥粉，濕吃是芝麻糊。""哪來的饃?""用調羹和賈母換饃。"這時，小紅端著方便麵過來。"給點豬油。""用拿交換?"小諸葛直奔主題。"豬油是我扔掉的膘，豬油是膘熬的。"

"從膘到油，有我的勞動。拿三張郵票換。"小諸葛堅持著。小紅氣呼呼走了。

"哪來的膘?""垃圾桶揀的。放水車上捂就是豬油。廢物利用沒有防腐劑，沒有......"

"這一條綠是什麼?""艾草。""哪來的?""接見路上趁隊長不注意扯的。放進豬油即清香又綠意。要有桂花樹......""做酒釀圓子？""給我一個點，就能撬起地球。"小諸葛不顧588的失望，用繩子綁百寶箱，比臨刑前的阿Q綁的還結實。

"滴水不漏。"588惱怒地說。小諸葛豎起十指，果然沒半道縫隙。"可惜浴室風波後，證明你是個冤大頭。信徒在關鍵時背叛了你。"588冷笑著。

"不以成敗論英雄。""我問你，有潔癖的你怎麼喜歡和瘋子住一起？""為了大局。""別唱高調。豬油女是僵蛇，醒來就一口。""不掌握溫度，怎有膽量在胸上放蛇？""一道疤判五年；毀了一隻眼卻判三年半。和她一起，與狼共舞。"

"因為有風險，才有高回報-我喜歡炒股。""最近他有消息嘛？""廢了！他的眼睛徹底廢了。"小諸葛眉飛色舞。"用我的1277天自由換他一隻眼，太痛快。"

"你不是愛他嘛？""我先毀了他，然後再愛他--這是愛的極致，愛的終點。"

"終點？""誰會要一個獨眼龍?誰會要一個面部毀容的獨眼龍?"小諸葛獰笑著，二排利齒閃閃發光。

"畢竟你也失去了愛。""沒有！我的愛已經凝固，凝固在他毀容前。我的愛是一塊琥珀，栩栩如生的他，封存在琥珀中。"

"我看過琥珀。"588嚷著。"琥珀中裹著一隻蒼蠅。""他就是我的蒼蠅，可愛的，活生生的小蒼蠅。"小諸葛喃喃著。

"這太殘忍了，你讓他生不如死。""沒有痛苦就沒永恆--化石才能保持永恆。"小諸葛冷峻地說。"如果永恆這樣，我寧可不要。"588搖頭。"蝴蝶標本多美啊，透明的薄翼，斑斕的色彩......""再美麗也是死蝶。""你不懂-死亡凝固了美麗。"小諸葛的眼中，掠過一道寒光。"現在他是蝙蝠，生活在黑暗中；現在他是宋丹萍，生活在回憶中；讓一個最愛他的人，陪他反省，陪他凌遲。""他有新女人？""不是新女人，是個老女人，他和他的娘，相看無言，只有淚成行。格格！"尖銳的笑扑拉拉地騰起。

"你還好意思笑？""我的信條是：寧可我負天下人，決不讓天下人來負我。"小諸葛捏緊拳頭。"你這個知識份子，比魔鬼還可怕。"588心有餘悸。

一股寒意滲上我的脊樑：中國變質的文人，就是有文化的流氓。

555一剪刀下去，毛衣一分為二。"你？"我大驚。555先剪去半公分，接著飛針走線，片刻，一件完美的工藝品誕生。

"漂亮是漂亮，但質量......""只要四項指標過關，就是合格毛衣。"555奸笑著。"只要堅持四項原則，吃喝嫖賭也是黨的幹部。"250傻笑著。我驚詫地看著250：她是寓言大師還是瘋癲文盲？

"要我教你嘛？"555問我。"昨天教200，只教一半，她全部食品就歸你。你詐誰也不能詐無期啊。"250冷笑著。"我懶得理你。"555轉過臉。

說555是美人胚子絕不過譽。粉嫩的皮膚水汪汪的眼，外加一左一右二酒窩。雖然三進宮，始終在‘詐騙'上徘徊。從這點看，她有從一而終的品行。

有一次接見過來，因為兒子生病，她哭成淚人。我正想安慰她，她問：531能否給點糖？""就在工作台下，自己拿。"我不假思索地。難道我能拒絕一個母親，一個哭泣的母親小小的請求嘛？

第二天，我發現除了糖袋原封不動，一斤糖連一顆糖屑都沒留下。一斤糖有啥了不起，只是她褻瀆了我對她的同情，這讓我非常失望。

雖然兒子有恙，她還是腫著水蜜桃，遵循詐騙講究的‘天時地利人和'。可見她對三大要素掌握，已爛熟於心。

她勞役一流。除了這，還有幾手絕活：越劇清唱，即興小品，扭腰唱歌。節目信手拈來，完全不拘泥於場地和道具影響。

美人最擅長小品。而且自編自導自演，比春晚那些裝腔作勢的小品王強多了。她的小品既不低俗，也不逢迎。小品是她身體力行的範本，也是囚禁生活的折射。沒粉飾，沒矯情，沒奉首長旨意，沒過審查九重大門，完全是從生活中來，到舞台上去。

美人的特點就是低調改造。每次認罪，總是扼腕嘆息，深沉譴責，結尾處永遠是：我要夾著尾巴做人。由於我對這句話太熟悉，以至在發言未結束時已寫上。我剛寫完，話如期而至，比格林威治的掛鐘還准。

"700！這是你的接見單。"456把單子遞進去。"感謝隊長關心，但我不需要憐憫。"豬油女感情充沛地說。

"怎麼成了演員？"250搔著頭。"歷史前進，人也進步，這符合達爾文進化論。""怎麼又成了哲學家？""哲學家的主體是人。"豬油女正色。"本組將誕生第二個小諸葛。"

"接見不是隊長照顧，而是你自己爭取到的。""等我混出人樣時，我再見他。""有志氣。但是你父親三年沒見你了。"456堅持著。豬油女接過單子，疊成方塊，然後一點點撕了。她高舉碎片朝頭上撒，紙片如雪，一點點飄下。

顧隊長來後，賈母從小組外勞動，升為中隊勞動主管。我也從生活組長改為樓面勞動。

"今晚吃菜飯。"賈母顛過來。"太好嘍！"10只小號同時發出歡呼。30只碗放桌上，一隻腥紅的鐵皮罐很奪目。誰把髒兮兮的罐放桌上，我隨手一扔。可碗數來數去少一隻。

"誰的碗沒拿出來?"我問了半天，也沒人站出來。難道鐵皮罐充碗？想到這我換個方式：誰的鐵皮罐？

問了半天，依然名花無主。"這麼髒的鐵皮罐扔了！"我又換個方式。"別扔，這是我的碗。"這一激，果然激出主人小諸葛。

"垃圾桶拾來的罐不能裝飯。""不礙事。""把搪瓷碗給我。""罐子有繡不假，但容量大也不假。"小諸葛明明白白闡述著。於是我從垃圾桶裡揀回鐵罐。

走廊上靜悄悄的。吃飯後血液朝胃流，就是再饒的舌也暫停。暮色中，一隻大鋁桶臥在走廊。‘沙沙'聲起來了。

我巡視著，可是四周沒異樣，可‘沙沙'聲很執著。我再巡視，發現靜臥的鋁桶在活動。鑽進桶裡的不是黃鼠狼，而是一個圓形的臀部：‘三毛從軍記'裡，頭下臀上的一幕復活了。

肯定是淘氣的小眼鏡。"出來。"我敲著鋁桶。桶開始晃動，臀部開始上升，我拉住褲子，‘吱溜'拔出大蘿蔔。"你？"不是淘氣的小眼鏡，而是老成的小諸葛。

"刮飯糍，想不到滑進桶底。"手端臉盆的她很快樂。"難道你一罐飯還不夠？""今天夠了，明天後天大後天吶？""別人是今天有酒今天醉，你是今天有酒明年醉。"我冷笑著。

"言之有理......呦。"她呻吟著。"腰扭傷了？""呦！太飽了。"她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鐵皮罐的飯，還沒消化呢。"小紅嘲諷著。"準備把牢底坐穿？"

"三年半我認。監獄當寺廟，暮鼓晨鐘如何？"小諸葛揚起頭。在神閑氣定的小諸葛前，小紅的刻毒英雄無用武之地。

今天是接見日。小諸葛如耗子竄進竄出。其實再上竄下跳，就是工場間竄到糞桶，再從糞桶竄到工場間。"432，678，888。"番號一叫，小諸葛跳起來。慌張中把水打翻。她頭也不回，逕直走了。

我正在掃地。一個女人笑著嚷著走來："老畜生啊老畜生，你也有今天。"

這是一個高大的女人，可是高大只是架子，裡面一點饢都沒有。字基本不識，活基本說不囫圇。她因生活窘迫順手牽羊，於是把自己牽到大牢二年。

"哈哈！老畜生！哈哈哈！"她仰天大笑。

"你怎麼了？""531，老畜生也進了提藍橋。""哪個老畜生？""就是我爹-他搞了我女兒，現在也判刑了。""你女兒幾歲？""十歲。"老畜生啊老畜生。"她兀自嚷著，一路走去。

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又一個悲劇上演了，又一朵鮮花夭折了。都說孩子是祖國的花朵，為什麼在判刑時不考慮一下花朵的死活。可判可不判的，為什麼一定要判？可輕判的，為什麼一定要重判？可判緩刑的為什麼一定要判實刑？可教育挽救的為什麼一定要送進大牢？我知道你在炫耀專政的鐵拳，但是你經年累月，幾十年如一日地播下仇恨，神州除了荊棘焉有玫瑰？

法律是什麼？法律是有彈性的橡皮筋；法律是單薄的蛛網；法律是傀儡；法律是侏儒；法律是任人擺佈的木偶；法律是遮羞布；法律連屁都不是-至少屁還有個臭。

一小時後小諸葛回來。她雖沒唱歌，張開的每個毛孔都透著樂。"晚上請你吃方便麵。""太陽從西邊出來嘍！"588說。"僅此一回，下不為例。也算千年等一回。"

窗台上放著一枚大蒜。生命的綠芽，從蒜內抽出。開會時我望著它，勞役時我望著它。綠的純淨，翠的無暇，春的氣息，鮮活的生命是濃縮的田野，袖珍的森林。它是天使：平息我的躁動，舒緩我的神經，撫摩我的傷口，給我帶來遙遠的希望。我總是貪戀地，長久地望著它。

電視機前坐滿人。小諸葛和588在吃麵。588的笑，如油浮在水；小諸葛的笑，如乳融化在水。

屏幕上花裡胡哨，一女人穿著暴露，情慾衝天；一男人猥瑣不堪，荷爾蒙四處飛濺。二人打情罵俏，奔向本能的主題。

‘哇!'短兔血脈卉張，控制不住地尖叫一聲。我厭惡地轉過臉，突然也血脈卉張，控制不住地尖叫一聲：難道這點綠也不放過?

我探身朝前，只見姐倆好的碗裡，飄蕩著點點綠，只是綠已經沒有了生命，隨著汁水一飄一蕩。

"你叫什麼?"小諸葛一仰脖，連面帶湯下了肚，接著一抹嘴。這下好了，連唇上半點綠也沒了。

"什麼綠不綠？"她皺著眉，三分驚訝七分委屈。捉賊拿贓捉姦拿雙。禿頭大蒜沉默著。

"既然分享面，也要分享快樂。"588一擠眼。"是否減刑有望? 是否家父陞官？"這......"小諸葛一臉警惕。"說！除非蚊子能偷聽。"

"母親終於到銀行取了錢。這才是揚眉刀出鞘，殺個片甲不留。"小諸葛笑著。

"離婚時為了寬大，不是全交了嗎?""我把小額奉上，大額留下。""你聰明不假，難道法官弱智?""我說吃了喝了，炒股輸了。""法官相信？""他們翻遍旮旯，拆了夾牆，甚至擴展到父母家，依然一無所獲。""你把存摺帶進看守所？""NO。我記下號碼然後毀存摺。""號碼在哪？""通訊錄上，手冊上，結婚照後面，結婚證裡頁，到處是一個個號碼。最後法官一見數字，就血壓升高手冰涼。"

"號碼藏哪?""我的心是有記憶的金屬，只要篆刻永不遺忘。""萬一忘了呢?""就是患了失憶症，也不會忘記這串數字。"

"二年後，你終於取了這筆錢。""所以我請你吃方便麵啊。"小諸葛狂笑著，寬寬的下巴劾有力闔動，如雨後興奮的蛤蟆。

"現在幾點？""是31號下午4點20分。""再過幾分鐘OK"小眼鏡笑了。"增加的電視和大帳，是煮熟的鴨子嘍！""紅旗向我們招手，正向我們招手。"250揮舞著雙臂。

"啊！"淒慘的慘叫，所有的人變色：可不能功虧一簣。

"救命啊，殺人了。"一女人從門裡滾出，紗撒了一地。"她要殺我！她要殺我！"女人就地打滾，幅度很大，叫聲響亮。"你這賤貨。"另一個女人赤腳追出來。

就地打滾者是豬油女，赤腳者是小諸葛。有瘋子綽號的豬油女且不論，就小諸葛而言，知識份子遺風蕩然無存。

456又在第一時間趕到第一現場。她盈盈一笑。"你們的大打出手，把小組30天的希望打掉了。"

"不是30天是31天。"小眼鏡氣呼呼地說。"不但影響這月，還影響季度，年度。"

"你們蜜月結束，我們遭殃開始。"長腳冷笑著。"不是好得穿一條褲還嫌肥嘛？"

"瘋子。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388一陣風衝過去。"不得了了。"賈母從辦公室滾來。"所有隊長都聽見，這下小組完了。""阿慶嫂和沙老太婆終於打起來了。"250怪叫一聲。

"我早等著看沙家浜了。"老三毛興奮地說。"她踢我，打我，要殺我。"豬油女趴在地上嚷著。"打！咋不打死你?"388鐵青著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的政績現在打了半折。

388因詐騙入獄7年，唯一女兒進獄前已夭折。35歲的她，要是實打實吃7年，養孩子只能南柯一夢。為了早點出去做母親，她拚命地幹。

"有你這瘋子，小組就遭殃。"388的鑷子鉗，在豬油女頭上舞動。"她打我！她打我。"豬油女繼續打滾。

"為什麼打你?"456饒有興趣地問。在清一色的失望中，只有她的眼睛炯炯有神。

"只是一根紗落在臉上。""你是說僅僅一根紗，就大打出手？這不是無法無天嘛？"

"就這樣！就這樣！"豬油女的腳，在水泥地打出一串鼓點。

"我睡在地上，她有意把線從我臉上拖過來拉過去，絕不止一次二次。"小諸葛忙解釋。

"你今天病假。病人還能行凶?""絕不是行凶--就是一粉拳。""好個粉拳，你以為這裡是西廂後花園?"456冷冷地說。眾人全笑了。

"她三番二次把紗落在我臉，於是給她一拳，一拳而不是數拳。"華羅庚弟子在關鍵時，保持著數字的嚴謹。

"粉拳還是老拳，一拳還是數拳由隊長來定。你騙取病假來施暴。"456冷冷地說。小諸葛聞言大變。

"你先回監房。"456說。"我渾身疼，爬不起來。"豬油女呻吟著。"如國再進去，她一定會打死我。我要見隊長。""我也要見隊長。"小諸葛也嚷著。"既然你們都要見隊長，我去匯報。"456笑盈盈地說-久旱終於迎來甘霖。

"隊長讓你去！"須臾，456勝利返航。"我能否先去？"小諸葛搶著問。"有文化的你，總不能和她爭先後？""這不是時間問題，這是惡人先告狀。""你也來個好人後告狀啊！"456笑了。"你應該在她後面。"老三毛冷笑著。"她把痰吐到哪，你擦到哪--你不跟在她屁股後面，還有誰跟在她屁股後面?"眾人哈哈大笑。

豬油女一骨碌爬起，汲鞋，蓬髮，敞襟，拖拖沓沓朝前走。突然回頭冷笑，滿是眼白的瞳仁裡，跳起二朵仇恨的火苗。小諸葛一陣暈眩：究竟她欺騙了我，還是我利用了她？

踢踏踢踏，豬油女雖然汲鞋，蓬髮，敞襟，但神情酷似凱旋而歸的拿破崙。"我能不能見隊長？"小諸葛恭謙地問456。"自己去說。""不要誤會，我沒有司馬昭之心。"小諸葛正色。""不要此地無銀。"456亦正色。小諸葛訕訕退下，但是頭朝著辦公室方向。向日葵雖然向陽，但是拉不住太陽：暮色在她等待中一點點降臨。

"我今晚住哪?是否換房?"小諸葛囁囁著。"要住一起，是你主動請纓的結果。"456眼皮也不抬。"今晚看電視不許出來。"

"看電視嘍！"短兔以兔子逃逸般的速度衝出。"看這對歡喜冤家歐！"

小諸葛黑著臉坐在馬桶，豬油女蜒著笑坐在門邊。一里一外，一南一北地對峙。

"蜜月結束了？""誰和她有蜜月？完全是她自作多情。"豬油女臉上每一條肌肉都在冷笑。"冷戰開始。"長腳說。"冷戰早就開始，但她渾然不覺。""好戲開始嘍！"小紅歡笑著。 "應該說好戲早就上演，不過現在把幕拉開罷了。"豬油女輕蔑地說。

"不該說的話不要說。"456對豬油女說。"不到火候不揭鍋。"豬油女尖叫一聲。這時我才明白，豬油女不痴也不傻，她才是提藍橋的華子良。

樓梯上響起腳步。"顧隊長啥時找我?"小諸葛揣揣又忿忿。"抓緊幹活。"388一聲怒喝。

顧隊長曾找過我，二次談話給我留下‘馬列主義老太太'的印象。她既沒有張隊長春風般的寬厚，也沒有朱隊長犀利的洞察，更沒有樊大隊長的幹練。她就像看守所管教大媽，把所謂的精神錄下來，然後一一推銷販賣。斬釘截鐵中不知所云，虔誠忠誠中人云亦云。她既是過時留聲機，又是時尚錄音機。陳舊的思維和新鮮語言糾纏交替，談話索然無味如同嚼臘。和她交談，就是在學習二報一刊。

"300！""啥事？"老黨既沒站起來表示尊重，又沒低頭表示臣服。"為啥別人都叫你老黨？"老黨一愣，踔號怎麼從隊長嘴裡吐出。

"別人叫你老黨，就說明你就是拆白黨。""隊長不對，拆白黨指放鴿。""放鴿？"現在輪著顧隊長發愣了。

"放鴿就是男女聯手搞詐騙。我只是一般詐騙。"老黨很委屈。我偷偷笑了。老黨年過四旬姿色全無，說色相詐騙這不是緣木求魚嗎？

"隊長，我想找你談一談。"小諸葛風一樣刮來。"你還是寫報告好。你不是很會寫思想匯報嗎？"顧隊長話中有話。小諸葛肌肉頓時凝固了。

"先寫檢查關小號，其餘事看著辦。"顧隊長一臉春風。"我一定照隊長說的辦。"456優雅一屈膝，既有宮廷命婦的服從，又有演員謝幕的優雅。

"讓700把揭發材料寫深寫透。這回看你還有啥話可說。"顧隊長自語。我知道她說的‘你'指的是朱中隊長。

三個小組100多人整齊坐著。朱中隊長先談學習情況，再談勞役進展，最後才談紀律。

小諸葛和往常一樣，伸長脖子帶著渴望。她的文筆，思維，真知灼見，在中隊鳳毛麟角。朱中隊長是知人善用，從諫如流的李世民。盼啊盼，千里馬等伯樂來甄別；釣啊釣，姜太公等周文王請出山。

幾個月前，她把洋洋灑灑的萬言書塞給朱隊長。赤子之心，拳拳之情，溢於言表，呼之欲出。就在萬言書藥性一點點散發擴散時，光腚保衛戰開始。雖然‘重新犯罪'這一說，在朱隊長干預下化解，但起用一事就此擱淺。

這一仗，使她精心構筑的馬奇諾防線徹底崩潰。可是，既然有馬奇諾，就有諾曼底。輸在馬奇諾，就要在諾曼底反擊。經過韜光養晦，經過臥薪嘗膽，就反攻漸有起色，一巴掌竟引發世界大戰。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在被窩裡，左右開弓打的嘴巴發麻。革命的大好形勢，因一巴掌付之東流。

目前形勢對自己不利。但她相信‘惺惺相惜'這句話。萬言書集智慧和膽識於一體，相信一定能打動隊長：高山流水不是絕版，也不是蔡鍔的專利。

幾次脫穎而出，幾次折戟沉沙。果然是天降斯人於大任，必有大劫大難。但是，梅花香從苦寒來，刀刃鋒從火中來。想到這小諸葛挺直腰豎起耳。

"第一個問題談認罪服法。有人因傷害罪進來，進來後接二連三繼續施暴。她的鬥毆，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小打小鬧，而是知法犯法重新犯罪。"小諸葛的臉白了。

"第二個問題談反改造。有人利用數學進行策反，教唆她犯，利用她犯，用‘四舍五入'的計算，達到駕馭組長收買人心目得。"小諸葛的背馬上佝僂了。

"第三個問題談劫持。什麼叫劫持?劫持就是把人質，作為對峙抗衡談判的工具，向政府施壓。"小諸葛的脊樑被抽走，她軟軟地癱下。

"對這三個問題，政府絕不會坐視不管。今天會到此結束。"朱隊長站起時，我看到顧隊長的微笑。

"開會，討論朱中隊長講話。"456把拿出記錄本。小諸葛面如灰土。深層次沮喪對她來說是第一次。光腚保衛戰和這次粉拳，絕不能同曰而語。上次是受挫，這次是內傷。

難道諍諍萬言書，抵不上瘋女人的胡亂嚼舌？難道赤子之心，拼不過一粉拳？伯樂因為瑕疵，就否定千里馬的價值。上次會議上的褒曲還在，現在卻全盤否定。真是壯志未酬身先死，風波亭上起風波。

"我先講！"老三毛一跳半人高。"什麼叫死不改悔，她就是。第一次傷害她丈夫；第二次傷害同犯。""不是二次是三次：上次一絲不掛在浴室幹了一場。"長腳急忙補充。

"讓她坦白怎樣教唆犯人繼續犯罪?"小紅分貝不高，但一劍封喉。

"我不知道交代什麼？"小諸葛悲憤交加。於是口號響徹雲霄。口號呼完，手臂舉過，小諸葛還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

"你啞了？你不是喜歡講三匹馬故事嗎？你不是這是最完美的計算嗎？你不是用這來應付勞役嗎？"388冷笑著。"迪只貨色昨天還搞違紀。"賈母走來。"什麼內容?""塞餅乾想收買我，真是瞎了你狗眼。""向阿奶同志學習。"250舉起手臂。"向阿奶同志致敬。"

"我是什麼人？我是改造積極份子。""現在，請積極份子把受賄餅乾交上來。"250一聲令下，賈母大驚。"餅乾是罪證，應該上交。""對！拿出來。""對！這是證據。""拿什麼拿！"賈母一跺腳。"迪格事我會......交給隊長。"賈母先強硬後猶豫。

"快去看看配件到了沒？"388虛晃一槍，讓開一條華容道。"不交餅乾休想走。"250跳出來攔住去路。

"讓她去燒洗澡水，你不是喜歡洗澡嗎？"456笑著說。"餅乾不交，會就開不徹底。"

"餅乾一定解決，現在先落實大批判。"456連哄帶騙。"餅乾問題解決不了了。"250冷笑著。"因為餅乾已經拉出肛門了。""哈哈！"大家會心笑了。

"我來揭發。她自羽知識份子，可是整天圍著垃圾桶轉。"小紅輕蔑地說。"她說吃政府要吃出汗來；吃自己的要像舔血。"短兔補充著。"她真這麼說?"456驚喜地問。

"吃政府要吃出汗來，吃自己要像舔血--這不是簡單吝嗇，而是反政府反監獄。"小紅氣憤地說。"推理極縝密。"小諸葛冷笑著。

"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大發明。她利用吃反黨，也是一大發明。"小紅一板一眼地說。"我來揭發。"一個聲音高叫著。豬油女臉貼欄杆，遠看像一張人皮。

"那天我來了月經，她說最恨月經，因為所有營養跟月經流掉了。"豬油女的手臂上下舞動。

"又吹牛。"250打個哈欠。"她在啥地方說這話？""就在我趴著時......""是否趴在盆前，用手搗一個個紅圈?""是的......不是的。"豬油女急忙掩飾。眾人大笑起來。

"你老實交代，是否說過這話?"456問。小諸葛臉一陣紅一陣白。這話雖不能上綱上線，卻能臭味遠揚。

"究竟說過沒？"小諸葛沉默著。她一旦承認，從此斯文掃地顏面丟盡。"怎麼不發聲音，平時的侃侃而談哪去了？"小紅冷笑著。"裝死。"

"我就說過怎樣？"小諸葛終於被激上山。"她承認了！她承認了！！"豬油女拍手頓腳。

"不就......隨便聊聊？"小諸葛努力防守。"588，她還和你說了啥下流話？"

"這......"588縱是流氓犯，還是有了猝不及防。

"你不要誣陷人。"小諸葛憤怒了。"我可以說出你說話的時間，地點，次數，內容。"小紅冷笑著。"你監視我？"小諸葛嚷著。"新婚夜的纏綿，性高潮的迭起......"""我揭發。"588趕緊站起來。"她說：‘新婚夜使她有重生感......""天吶！她還算知識份子？"588輕蔑地搖著頭。小諸葛的臉漲的通紅。

"她還說......""停！把情況寫好交隊長。"456果斷地說。

"我來揭發。"小眼鏡說。"她說，小組有不正常現象應該反映，我不行她可以幫我。""你寫了沒？"456緊張地問。"還沒來的及寫，她就被打倒。"小眼鏡的話又引來一陣笑。

"她還說，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應該把賭押在最快的馬身上。有最低值最高值什麼的。""不是決是厥。"456糾正著。

"你們落井投石，牆倒眾人推，莫須有。"小諸葛無力地嚷著。

"我有記錄。"一個高亢的聲音橫空出世。"為了防止她賴，我早留一手。看！這是我的記錄。"豬油女舉起二張紙。"她熟睡或，我躲在被窩記下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說我可憐，究竟誰比誰可憐?說我瘋，究竟誰比誰更瘋?"她用手扑打紙，紙發出‘扑哧扑哧'，如掙扎的鴿子。

"你不是說你文盲嘛？"小諸葛嚷著。"我不說，你咋為我掃盲?你想挾瘋子而令諸侯。" "你......"小諸葛手指顫抖，絕對是舞台上的蘭花小指。

"你把我當炸藥包，可惜沒扔就在你手上炸開。哈哈！"豬油女狂笑。小諸葛耷拉著腦袋，能倒背‘孫子兵法'的她，上了‘兵不厭詐'的當。

"強烈要求政府給她加刑！""我同意！""我也同意！"歡呼聲中小諸葛低下頭。

"想減刑，做你的大頭夢。這1277天你吃定了。"豬油女狂叫，聲音如驚醒的蝙蝠，‘扑拉拉'飛上天。

"你寫標題我謄稿。"456手拿粉筆哼著小調。"這一切，在你預料中？"我問道。

"把公牛和紅布放在一起，什麼效果？一樣的罪，不一樣的後果，不一樣的刑期，當然讓公牛發怒。"456微笑著。

"在她身上，折射了中國整體知識份子的悲劇。"我沈重地說。既才高八鬥，又錙銖必較；既韜光養晦，又睚眥必報；自視甚高，等待周王邀請；舍我其誰，盼望伯樂出現。有熱血，多謀略，能伸屈，甘鑽胯，想邀寵。但是最重要的，就是沒有一條挺直的脊樑骨。

嗚呼！除了嗚呼，我焉有它哉。

来源:看中國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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