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再三勸說我,要我把態度放緩和一些。而我始終不願違心地屈服。並一再表示:"既然被你們構陷和迫害,就打算把牢底坐穿。因為共產黨政權從來就沒有認錯的習慣。把國家搞得貪污腐敗、民不聊生,搞得冤獄遍地、餓殍成山,還要一直無恥地宣稱自己是‘偉大、光榮、正確'。因此網上的朋友們,把‘偉光正'改成了‘畏光症'了,就是畏懼陽光的症狀。而要我像狗一樣爬出看守所,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那是萬萬不能的。"
經過二十多天的舌戰,使他們對我的審問,變成了我對他們的指控。使他們在法理邏輯上,始終屈居下風。他們看到我,就眉頭緊鎖,感到十分畏難。
後來他們改變策略,跟我說:"現在,我們不提顛覆不顛覆了嘛!"乃跟我談親情人倫,談家庭瑣事,談子女教育等問題......然後話鋒一轉:"一旦你被判了刑,孩子上大學,會受到很大的影響的。"
我說:"你們這是用家人作人質,來威脅我。你們的這種思維方式,還是停留在階級鬥爭的年代裡......"
有一天,那名主辦的李(趙)警官拉著我的手,讓我去看貼在醫療室窗戶邊的一條老標語。那標語上寫著:"公安機關是為了維護共產黨的領導地位的"云云。於是李(趙)警官就跟我說:"你看你看,公安機關的職能就是這個嘛!你老是指責我們,這不近情理嘛!"
我當時也跟他開玩笑說:"如果你們是這樣的自我心理定位,只為共產黨的一黨之私服務。那麼說明你們根本不配做警察。我只能把你們稱為共產黨的走狗,共產黨的打手,共產黨的看門狗。只有警察為老百姓服務,納稅人才有理由養著他們。在民主國家和文明世界裡,警察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是很崇高的。而你們這樣的自我心理定位,怪不得中國老百姓看不起你們。所以中國老百姓常常說,‘世界上少一個公安,人民就多一份平安'。你們不配由納稅人供養著,而應該由共產黨的黨費來開資。應該把你們的警徽撕下來......"
說著,我就抓著他的手臂,要把他的警徽撕下來。他則趕緊捂著手臂上警徽,不讓我撕下。然後笑著側身離開我坐的長沙發,回到他原來的座位上。
由於看守所裡不讓帶進打火機,只有質量很差卻很貴的火柴,賣給被關押的嫌疑犯人使用。而有很多牢友,私下卻藏著打火機。我跟警方長時間枯坐辯駁,有時想抽煙,常常跟審問我的警察借打火機用。用後,我要求他把打火機留給我。他則聲言看守所不允許。並說:"明天我給你弄一打火柴進來,讓你慢慢用......"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我仍然反覆跟他借火用,他卻沒有任何反應--他沒有把自己對我的承諾當成一回事。
我於是質問那名向我承諾的警察說:"你們從來就不把自己對別人的承諾當成一回事。那天是你自己承諾帶火柴給我,這麼多天來,我反覆向你借火用,而你卻沒有任何反應。以小見大,說明你們一直想欺騙我,從來沒有對我誠實過。這讓我如何相信你們?(這次指責之後,他就把打火機留給了我)"
他被我這樣的質問,啞口無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尷尬著。而那位廣西公安廳的頭頭,還狠狠地瞪了他幾眼,他只好把頭低下,跟自己鳥鳥談天去了。
還因為負責記錄的警官的詞彙貧乏,我講的一些基本概念和詞彙,他很生疏,卻不好意思反覆詢問,於是經常搞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怪異詞彙出來,讓我忍不住笑。並比劃著寫出正確的詞彙,幫助他改正過來。於是,我一邊審閱記錄稿,一邊感嘆警方的文化素養亟待提高。
那位廣西公安廳的頭頭,聽到我這種言辭,又對他狠狠地瞪眼。後來陸續調來了兩撥文化素養高一些的人,來負責對我審問和記錄。
一個自稱姓謝的警官(也可能是假的。因為我要求他出示警官證時,他始終不敢出示,而在他回答我"我姓謝"時,眼神很飄忽),他一進來,我還沒有認識他,他就對我揶揄說:"王德佳,讓你進來休養一段時間,過得很舒服吧?應該不錯吧!"
聽了他這句話,我很反感。但看在他新來的份上,沒有立即反駁。後來他反覆用這種揶揄的口吻對我說話,我就發火了。
在第二天早上,我就毫不客氣地對他說:"昨天你說我來這裡是休養的!這是休養的地方嗎?既然那麼好玩,那就請你跟我一起關進籠子裡面去,讓我們一起休養一段時間試試看。這樣的混賬話,虧了你八顆牙齒開得口!(因為牛是八顆牙齒,桂林方言‘虧你八顆牙齒開得口'就是罵對方是畜生的意思)
他本來想在他們的頭頭面前露一手的,不料他一上場,就碰了個灰頭土臉。看到我對他很有牴觸情緒後,他的頭頭就不再安排他來審問我了。只讓他在一邊賦閑旁聽。
後來又調來一個新警官,來負責對我的審問和記錄。那名廣西公安廳的頭頭向我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安系統的大秀才。希望可以多跟你交流一些思想理論問題,可以進行深入的討論......"
這名"大秀才"先上來將我恭維一番。"王德佳,我看了你很多文章,文章寫得很好。很有思想張力,用詞生動準確,思路也清新......讓我很欽佩。"
我聽到他談吐不俗,就說:"公安系統能有這樣的秀才,難得啊!你們可要好好地珍惜!這是沙堆裡面的珍珠。這樣也好,我們談話,就可以節約很多時間,可以少浪費一些口水。不過,在當前這種專制制度下,只要討得上面那一個人的喜歡,而無需考慮老百姓的意見,這就釀成了一種‘劣幣驅除良幣'的逆向淘汰機制。在這種逆向淘汰機制下,只有那些虛偽無恥的人,才能飛黃騰達。只有那些賤骨頭的人,才可以如魚得水。只有那些沒有別的能力卻有拍馬屁的本事的人,才可以大出風頭。真正有本事、有骨氣、又有羞恥感的人,會被壓制於這個社會的底層的。這是漢代仲長統已經總結出來的經驗了。這就是‘小人擅無窮之福利,君子遭無妄之禍殃......'你有什麼話,就實話實說吧!"
他說,"先不要扯那麼遠,我想問你:‘你為何要從事這種嘔心瀝血的創作活動?不但自己熬白了頭髮,也對你家人造成不良影響嘛!'"
我說,"你問的這個題目很大,也很複雜。那就容許我講講它的歷史淵源吧。"
於是,我就跟他講了這樣一個歷史命題--"我看中國的歷史,只看到兩個循環,即治亂循環和分合循環。治久了要亂,亂久了又治。分久了要合,合久了又分。而看不到文明進步的軌跡,看不到文明的積累。一幫人把壇壇罐罐做到一半,另一幫人上來全部砸爛。然後又做到一半,又有一幫人又上來全部砸爛,始終沒有文明的積累。而看西方的歷史,卻看到這種歷史進步的軌跡,看到這種文明的積累。雖然其過程有很大的反覆曲折,有很大的‘之'字型波動,但這條歷史主線,卻清晰地顯現了出來。"
"針對這個歷史現象,我於是苦苦思索,想探究其所以然。經過多年的思考和分析,我發現,人類文明的進步,其實與人性的甦醒、人道觀念的認同、人權價值的確立在時間上同步。是在人性的覺醒、人道觀念的認同、人權價值的確立後,才獲得世界文明的長足進步。才有了人類文化科技的大踏步前進。就像恩格斯所說的那樣,人類一個世紀的文明成果,超過了以往歷史的總和。"
然後我圍繞這個主題,以人性的甦醒、人道觀念的認同、人權價值的確立為主線,簡明扼要地展開論述。從宗教改革講到人性的復歸,從人性復歸講到文藝復興,從文藝復興講到英國光榮革命,從英國光榮革命講到美國獨立戰爭,從法國革命講到催生法國人權宣言,從日內瓦公約講到國際聯盟,從國際聯盟講到今天的聯合國......然後講到羅馬法系分成大陸法系和海洋法系......
"對於中共今天的施行的法系,他沒有羅馬法系的‘限制公權、保障民權'基本內核,而只是‘口含天憲、刑殺立威',只是‘君子作法、小人制焉',法律只是當權者手上的鞭子,想抽誰就抽誰。與羅馬法系的宗旨背道而馳。我只能把這樣的法系,命名為‘韓非李斯之法系'......"
大約又經過十多分鐘的問答和講解之後,那位審問我的警官忘記了記錄,只是很認真地聽我講解。我講完之後,他馬上口口聲聲叫我老師和教授的。並聲言是來向我學習和討教的,希望我多多指教。並說:"如有得罪之處,請老師多多擔待。"
我則譏諷他說:"中華民族素來有尊師重教的傳統,哪有把老師關起來,再來叫老師的?"
他被我這樣譏諷,顯得十分尷尬,但他還算隨機應變。馬上與外面的警官打電話:"外面的搞幾包好煙進來!老師是抽煙的,我跟老師邊抽煙邊談......"
他邊打電話邊問我喜歡抽什麼香菸?我說紅塔山就可以啦!......
十、看守所印象
平生第一次被關進看守所。要說我對看守所的印象,可以用三句話來概括:1、籠子裡是黑社會;2、看守所是榨油機;3、看守所是奴隸工廠。
1、"籠子"裡是黑社會
我於2007年12月13日被拘押,到次日凌晨兩點多鐘才被送進看守所。我被送進看守所時,叫了好一陣子門,才叫開看守所的大鐵門。進到看守所,接待我的是看守所的馬指導員。
馬指導是個面容和藹、眼神慈祥的人,有50多歲的樣子。與不少警察滿臉橫肉的面孔大異其趣。
他填寫收押嫌疑犯人表格的時候,問我"因何被抓?"我說:"我實在不知道因何被抓進來。"他又問我:"現在做什麼事情?"我說:"我給這個社會看病開藥,寫了一些理論分析文章在國際上發表。朋友說我是作家,我只承認自己是坐家,整天坐在家裡閱讀、思考和寫作而已。如果這也算職業的話,就算是作家吧!"他於是在職業一欄裡,填上"作家"二字......然後就告訴我,"把你安排在18籠,18籠是文明籠,他們不會欺負你的......"
去18籠時,馬指導說,"要拆下身上的夾克外套上的金屬紐扣......"我說:"這種衣服,把紐扣拆下,衣服就報廢了。"馬指導說:"也是,拆了確實可惜。算啦算啦!"
走出辦公室,馬指導讓我脫下皮鞋。我說:"天氣這麼冷,怎麼打赤腳走路呀?"馬指導又說,"你就穿進去吧,到門口脫下,我幫你拿回來。"
我進到18籠時,馬指導叫醒牢頭,對牢頭吩咐了很多話,主要是講我是個文化人,是個作家,要牢頭多多照應,不能讓人欺負等等,就提著我那雙皮鞋回去了。
進到18籠後,大家已經睡下很久了。老大讓我就把被子鋪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上,吩咐旁邊的人讓一讓,而沒有按"新到犯人到最末床"的規矩,就回床鑽進被窩躺下了。我抖開被子,蓋在旁邊犯人的被子上,但縫隙太窄,人卻無法躺下去,只好和衣半躺著,只把腳伸在縫隙中。
躺了一會兒,感到很難受,就輕聲叫醒旁邊的人,想讓他讓一讓,好讓我側身躺下去。卻立即受到牢頭旁邊睡著的李春林雷鳴般的呵斥:"再講話,老子起來擂死你克(去)!"旁邊被叫醒的那人,也恨恨地罵娘。反正也睡不著,就眼睜睜地熬到大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被"老大"叫到一邊,他從水池中舀了滿滿一塑料碗自來水,叫我喝下後,就宣稱我已經"入夥"了。
老大還把李春林叫過一邊,嘰嘰喳喳跟他說了一陣話之後,李春林反過來向我解釋說:"換了別人,昨晚你想上床睡覺!還想講話!老老實實給我跪在廁所邊去吧!講話就打......"並說:"我昨晚的態度不好,你不要計較......"並告訴我說,"讓你喝這麼一碗水,就放過你了。已經是大大的例外了。"
"老大"姓蔣,全州北門街上人。他是個待人和藹可親的人。是因為有人欠他的錢,卻久拖不還,故意賴債。他於是打電話叫了幾個人(即"討債隊"的人),向那欠債人討債。不料那幾個人卻把欠債的人打死了。後來抓住了行凶的人,查出了他的電話記錄,就以涉嫌謀殺被關進來了。他自己估計,有可能要判無期徒刑。
全州看守所,建築於全州城北一個平緩山坡的山頂上。四周崗哨林立,牆上敷設鐵絲網。日夜有值守在巡守道上走動。
看守所內,共有28間"籠子"。每個籠子一般關押著13至20名嫌疑犯人。每個籠子內一般分成兩個區間。一個區間砌著一長溜水泥長炕,供犯人睡覺。一個區間砌著一個大約可以盛兩方水的水池,供犯人洗漱吃飯和活動。兩區間合起來大約有50多平方米的樣子。兩區間有鐵門隔離。睡覺時關上隔離鐵門,起床後才打開。每個籠子有兩個廁所,兩區間各一個。
籠子裡關押13人時,睡覺較為寬鬆。關押17人時,則睡覺相當擁擠。一般是牢頭睡覺的地方相對寬敞,而不管新來的犯人是如何的擁擠。關20人時,則需要幾個人睡在水泥地上。看守所備有供一個人在地上睡覺的木板,以便在犯人多時,在長炕旁邊的過道上加床。反正看守所整晚亮著電燈,也不會踩著加床的人。
我最初進18籠時,關押著17人。晚上睡覺,人擠著人,要側著身子,才能躺下去。
看守所的"籠規",一般是老犯人欺負新到的犯人。等級森森,不可僭越。否則,就會老拳相向,而不得進行反抗。如果新來的犯人反抗,牢頭的幾個幫閑就一擁而上,把反抗者"修理"一番。直到把他"修理"得服服帖帖,才肯歇手。
新犯人被毆打之後,如果干警查籠時看到了他身上的傷痕,就會被問起。這時,被打者卻不能說自己被打,反而要向干警撒謊,"他們對我很好,沒有人打我。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否則,又被繼續毆打。
新犯人要伺候老犯人,像老犯人的奴隸一樣。要主動幫老犯人洗衣服,否則就是"不醒籠"。經提醒仍然不改,輕則被罵,重則挨打。
新犯人帶進或送來的錢票(嫌疑犯人帶進或送進來的現金,都要被換成看守所的"收款收據",俗稱"錢票"。只能在看守所購買價格昂貴的商品),"錢票"由牢頭掌握著,由牢頭做主使用。每星期有小賣車到各籠口詢問叫賣。車上有小食品、洗漱用品、香菸、撲克等。然後相應扣減某人的"錢票"金額。
牢頭買下來的東西,大家共享。洗衣粉和洗潔精等屬於共享,無需發放。香皂牙膏等由牢頭分配和發放。只有老資格的犯人,才有權利使用自己的錢票買自己的用品。
看守所每兩天有一次"加菜"供應,經批準可以買適量啤酒飲用。由看守所的"小勞改"來詢問和登記,然後交到幹部的手上。每到一個"籠口",則詢問牢頭:"要不要加菜和啤酒?要幾個?"到了用餐前,就會送來。
小勞改是那些刑期較短的犯人,沒有送去勞改隊,就在看守所中幫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他們在看守所內有行動的相對自由,而不用整天關在籠子內。他們也是看守所的打手,有不聽話的犯人,不用干警出面,幹部們使使眼色,小勞改就心領神會,一擁而上,將要打的人好好"修理"一番。
牢頭加菜,一般就用這些"錢票"扣減。扣減了誰的錢票,告訴錢票"所有者"一聲就是。新到的犯人的錢票被用光,也嘗不到這種加菜的。一般是由牢頭論資排輩來享用。當然牢頭的"首席"伙食最好,其餘依次類推,還有二席、三席,新到的犯人一般居末席。
所謂"首席",其實是偷偷藏下來的編織袋鋪在地上,當"桌布"用。有幾張塑料凳子可以坐著用餐。飯菜由負責打飯菜的人擺好在"桌布"上,首席的人才圍坐用餐。其餘二席三席末席,就沒有這種"豪華設施",只能蹲在地上用餐。
打飯、打熱水和遞飯的工作,要區分各人的碗碟用具,弄錯了要挨罵。一般由心細的人負責。擺好後,首席開始用餐,大家於是埋頭吃飯。用餐後,老犯人則像老爺一樣,碗碟就撇在原地。由負責洗碗的人來收去洗濯。
飯後,清掃衛生,洗好碗碟,涮乾淨"桌布",掃乾淨地面,整理好碗碟等事情,一般由牢頭分配的幾位新犯人包攬。
新犯人吃飯,要快快地吃完。否則在"首席"吃完後,需要收撿碗碟時,新來者還在那裡用餐,就會挨罵,或被搶下飯菜倒掉。
所有這一切,用牢頭的行話來說,就是"國有國法,牢有牢規"。看守所的警察依靠這些牢頭來管理犯人,省去了他們的許多辛勞。因此,會對這些牢頭另眼相看,給予比其它犯人多得多的方便或照應。這也是牢頭特權得以存在的一項基礎性資源。
每有新犯人進到籠子內,就被牢頭叫去,對他如此這般地吩咐一些注意事項,講一通"國有國法、牢有牢規"的大道理。然後話鋒一轉,提醒他要老實聽話,不要跟大家過不去。否則就不客氣,就不會好受等等。最後則婉轉地提醒他,讓他把"錢票"交出來。否則就是"不醒籠",就有可能受到粗暴對待。身上沒有錢票的,就告訴他讓家裡送錢來,以便改善一下伙食。
新犯人進籠,一般要強迫他"洗澡"一次。以後每隔一定時間,遇上天晴暖和的天氣,牢頭督促大家也洗洗,注意個人衛生。
給新犯人洗澡,大冬天裡,由老犯人舀水池裡冰冷的水,往新犯人身上澆。冷得新犯人心臟緊縮,臉色發青,瑟瑟發抖,哇哇大叫。其它犯人看到,則開懷大笑。
我想,犯人的人格不完整,受到嚴重的凌辱,就以折磨別人來尋找心理補償,來找到快感。也有可能就像獄中犯人所說的--長期關押,快把人關瘋了。這可能是犯罪心理學研究的範疇,因為我在看守所呆的時間不長,也說不好。
新犯人進看守所,一般先要安排到"老虎、豹子籠"去受訓。受訓過程長則幾個月,短則十多天。然後才將其調到"文明籠"去。
記得獄友告訴我,好像是說11、12號兩籠(時間久了,記不清晰了),是嫌疑犯人口中的"老虎籠"和"豹子籠"。那裡的牢頭獄霸特別凶,打人特下手。
獄友還告訴我說,"在那裡,首先要背下監規。背不下,就挨打。打到你完全背熟為止。經常有新犯人被打得哭爹喊娘的。那才叫凶哩!你倒好,沒有嘗到那種味道......"這種訓練,是要把不服管教的人,馴服得服服帖帖之後,才有資格調進"文明籠"。
《監規》由公安部制定,書寫在籠子裡一面顯眼的牆上,有1000字左右。記得監規的第一條是"看守所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機關"云云。我在心裏說:應該把第一句改成--"看守所是對無產階級施行專政的機關",才是名副其實的。
整個《監規》的行文風格,是用階級鬥爭的思維方式,用"有罪推定"邏輯慣性,來規範嫌疑犯人的種種行為。把嫌疑犯人當成"專政"的對象,必須老老實實,低頭認罪,不許亂說亂動。否則將受到嚴厲的懲罰......
我想,文革已過去四十多年了,如果長期被關押在看守所裡,確實讓人不知道"文革"已經結束。有"今夕是何年"的迷惑,也有仍身處暴秦時代,而"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感嘆。
那些從"老虎、豹子籠"調到"文明籠"的人,一般都被打怕了。特老實聽話。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不敢稍有懈怠。當然,也有功夫特別了得的人,反而把那裡的牢頭和他手下的打手都擊敗。他就變成新的"老大"。戰敗者只好俯首稱臣,反過來畢恭畢敬地伺候勝利者。但這種情形一般很少,只有少量的例外。
我進去時,因為有桂林警方的再三叮囑,沒有進"老虎、豹子籠"受訓。而是直接被安排進了號稱"文明籠"的第18籠。獄友們於是問我:"你家裡是不是有人當大官?或者跟看守所的幹部是親戚?"我告訴他們說:"我一介布衣,我也不認識看守所的任何人......"他們感到很驚訝。
後來,我跟18籠的二牢頭打了一架,我就被調到25籠去了。25籠也是所謂的"文明籠"。
說到在18籠打架,是因為我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聽說我被捕後,他馬上弄了兩條玉溪香菸,托他在看守所工作的朋友偷偷地轉給我(看守所不讓送香菸進去,送去則沒收。只有在會見家人時,可以塞幾包在口袋裡)。並讓他轉告我:"王德佳,某某某讓我轉告你,你就安心在裡面呆著!不要耽心。別人坐牢不光彩,而你坐牢是光榮的。出去以後,給你接風......"
送來的兩條香菸被二牢頭霸佔著。因為"大哥"的權力被"二牢頭"架空了。二牢頭手上有幾個錢,有幾個追隨者,因而在裡面很張狂,對大哥也是頤指氣使了。我要抽自己的煙,必須向他討要。
二牢頭是桂林國稅局的一個貪污犯,因他認為一審量刑過重,還在上訴階段,所以仍然被關押在看守所裡。這傢伙叫朱什麼的,名字我忘記了。他為人很庸俗勢利,五臟六腑是骯髒的,靈魂是醜陋的。是那種典型的小市民。我都不想提及他,以免污染了我的筆端。但因為涉及到跟他打架的事情,不得不記幾句。也不是因為我跟他了打架才這樣說。因為我素來認為,弟兄之間打架,打完架之後,握手言和,仍然是弟兄。
他見我身上帶了一千多塊錢的錢票進去,估計我"很有錢"。朱乃特意在我進去幾天之後,就調我到"首席"吃飯了。並說是很看得起我了。換了別人,做夢都不可能的。並聲言:"兩個月內,你就不需讓家裡打錢來了。我說到做到,不夠的我包了。"
他老是教訓我:要我現實點,靈水點,要"醒籠點"等等。我心裏明白,他的潛台詞是指責我清高、理想等等,是要我學會他那種"勢利眼"的虛偽應酬,學會"見風使舵"的謀生技巧等等。我自然是默然不語,由他講去。
他經常跟獄友嘮叨和盤算--貪污了幾十萬,把錢藏好,判了幾年,每年就可以得到多少萬,是否划得來。他也有好幾次問我--剝奪了嫌疑犯人與老婆睡覺的權利,有沒有法律依據?
做彩燈時,牢友們很喜歡圍在我身邊,跟我邊幹活邊談天說笑。說教授就是教授呀,道理講得透......從而使姓朱的那邊顯得冷冷清清的。於是朱就罵我:"王德佳,你算老幾,你在我心目中,什麼卵都不是,只算這個。"說著,就伸出自己的小指頭。
我說,"我從來沒說過自己算老幾呀。我是一個樸實平凡的人呀。我不是跟大家一樣嘛!一塊做事呀!"我沒有給他挑刺的理由,他默默然之後,就算過去了。
朱把我調到"首席"去吃飯後,又說:"過幾天,把你睡覺的地方也挪到我身邊來"。這就意味著,我有了役使別人的特權。但我仍然平等對待任何獄友,不願充當他欺壓別人的工具,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而不願像他那樣對獄友頤指氣使。朱就說我"不醒籠"云云。
後來我口袋裡的香菸抽完了,於是向他討取。他則把眼睛狠狠一瞪,很蔑視地丟過一包劣質香菸給我。我當時也沒說什麼。
我本來抱著寬容待人的態度,不計較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朱這樣做,確實是在侮辱我。我感到他這樣做太過分了。我要自己的煙來抽,他沒給我自己的煙也就罷了,還對我瞪眼作色的,像他賞賜給我一樣。於是,就跟李春林說了說這層意思,並希望李春林轉告他一下,調解調解,不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我這樣做,其實已經很顧及他的面子了。不使他的威信受到影響。
那李春林是朱的左臂右膀,是朱的馬仔。我沒有想到他是個如此卑鄙的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他聽了我的話後,當面表示化解化解,背後卻不但不去化解矛盾,反而在朱面前添油加醋,煽風點火。
這樣一來,朱就把我叫過去。我過去之後,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他就在床上一腳踢來,踢中了我的嘴唇右側。因牙齒頂破內嘴唇,就出血了,然後破口大罵我不識好歹,不"醒籠"云云。
我一看這傢伙這麼蠻不講理,我拿起一隻塑料鞋就往他腿上猛掃過去,然後順勢想抓住他的腳,想把他從床上拖下來,狠狠地揍他,就跟他扭打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他身邊的幾個打手一齊上陣,從後面把我推倒摁住......然後用腳踢我的後背。打了一會,才被"大哥"勸開了。我罵朱,"靠別人幫忙,算什麼本事?你那豆腐渣架子骨,敢不敢過來試試!我們單挑!誰讓人幫忙就是畜生!"他嘴上很凶,但他的全身卻在不停地篩糠(發抖)。
看守所的幹部聽到了18籠的吵鬧聲,就馬上趕過來了。看到我嘴角上流著血,滴在胸前的毛衣上,就馬上把我叫去清創、消炎和上藥。
我在醫療室上藥過程中,看到朱被叫到另一邊辦公室了。朱聽說要關他的禁閉,乃很不服氣地打小報告說:"他罵幹部,他罷工不做事......"
唐所長說:"這些事情我知道,與你無關,不要你管。你敢打他!......先關幾天再說!"說著,就令人拿來了手拷腳鐐給他戴上,然後令送禁閉室。
上藥出來後,幹部讓我馬上回18籠拿行李,把我帶去25籠。
到了25籠,幹部將三個人調走。那三人不想走,李老大狠狠地瞪眼說:"再磨磨墩墩的,小心揍你一餐!"
後來25籠的獄友告訴我。那三個人性格比較怪,喜歡折磨新來的人。所以幹部就不由分說,把他們調走了。
說起"罵幹部"這件事,我不得不交待幾句。在看守所裡,每天早上起床後,都要列隊報數。然後在幹部快要離開時,大家齊聲高唱"幹部好,幹部辛苦了!"
遇上這種情形,我不想說這種話,則默然站立著。特別是早上到活動區去整隊後,要齊聲高唱"遵守紀律,服從管教,認罪服法,真誠改造"這四句話。對於後兩句,我早就跟唐所長和馬指導員聲明瞭,"前兩句我可以說,但對後兩句,我是不會說的。我沒有罪,怎麼個‘認罪服法'?怎麼個‘真誠改造'?"
唐所長和馬指導說:"不說就不說吧!"看守們大概知道這個情形,也沒有要求我跟其它刑事犯人一樣鸚鵡學舌。
有一天早起,大家列隊報數後,大家齊聲叫喊:"幹部好,幹部辛苦了!"我則開玩笑說:"好個屌,冤裡冤枉被關進看守所,還要喊幹部好!"
那位巡查的文副所長聽到後,馬上說:"誰敢罵幹部,站出來,叫小勞改打死克(去)!"
我則站出來說,"是我說的。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那位巡查的文副所長一看是我,就默默然地退走了。
過了一會兒,我被馬指導叫去,問我是怎麼回事?我就把這句玩笑話和其後的過程複述了一遍。
馬指導解釋說:"看守所只是負責暫時看管犯人的地方,職責是保證犯人的安全。冤枉不冤枉,不由我們管的。你不該責怪我們看守所的......我們的幹部態度不好,年輕人嘛!火氣大點,可以理解。你不要放心裏去......"
我說,"我這樣說,也不好。沒有考慮影響,就順口講出來了......以後注意吧!"
這件事情後,我沒有受到幹部的處罰,更沒有受到小勞改毆打。大家感到很驚訝。我只好把跟馬指導的對話過程講給他們聽。他們更感到驚訝。而18籠的朱,卻對此酸酸的,很不服氣的樣子。
我在25籠的時候,有一個弱智的年輕人蔣小華,是把化纖舊衣服點著後,順手搭在樓梯的鐵欄杆上好玩。然後就跑開了。不料卻引起了火災,熏死了一對四川籍來全州經商的夫婦。就被關進看守所來了。
他被關進看守所之初,當然先去了"老虎、豹子籠"受訓。過了一段時間後,才調到25籠來的。
他進了25籠後不久,有一天半夜,他感到餓了,就順手從床邊的編製袋中拿了獄友的快餐面啃食。後來被失主發現了,查實是蔣小華所為。
大夥就讓他跪在鐵門的後面,臉朝門外,說等幹部查籠時,讓他作自我檢討。
他老老實實跪在那裡後,卻有幾個人相繼去毆打他。特別有一個姓包的大個頭獄友,他不由分說,上去猛踢一腳,使他的頭猛然磕在鐵門欄杆上,額頭磕破,出了不少血。
後來,他的傷被幹部發現了,於是問蔣小華。蔣小華一邊哭一邊反覆聲明說,"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破的,他們沒有打我......"
幹部心裏明白,是被打成那樣,就批評了打人者幾句,說以後不許這樣了。
當問到是誰動手打人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人承認。看守就說,我調出錄像看了,是那幾個人動手打的,我一清二楚,就不點名了。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情,關你們的禁閉......
那些人雖對幹部的批評唯唯諾諾,但待幹部走後,卻大發牢騷說:"偷了東西不許懲罰,今後豈不是要亂了套......‘籠規'還要不要執行?"
在看守所一個月,在25籠時,還經歷了一次武警"查籠"。其恐怖情形,至今讓人心驚肉跳。
武警查籠前,大夥根據以往經驗,可以估摸著在哪幾天來。但究竟是哪一天來,卻不能確定。故預先有所準備,把圓珠筆等違禁物品藏好,免得被查抄去,或挨打。
武警查籠那天,那真是"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一片雞飛狗跳。比《鬼子進村了》還要恐怖得多。
查籠的武警,都帶著大口罩,只露出一雙賊溜溜的眼睛。他們的人還沒進門,就有一個在門外厲聲嚷嚷:"還不快給老子蹲下,等會踢死你們!"然後才打開鐵門,放他們魚貫進來。
他們一進來,就分成兩組,一組把床上的被子、厚厚的纖維板床墊、個人的行李包、用品用具等全部掀開,檢查是否藏著違禁物品。經他們一頓翻騰,監舍裡被子、床墊、行李、衣服撒得到處都是,且不許嫌疑犯人回頭張望。一組則站在雙手捧著後腦杓、排隊蹲在地上的嫌疑犯人後面。如果有人想歪頭看看,就一腳踢過去,並大聲訓斥--"放老實點"......
翻查完床上,就檢查監舍。檢查完監舍之後,就挨個兒搜身。要犯人把衣服全部脫下,只穿著一條短褲衩。搜完口袋後,才令犯人穿上。
查籠那天,有一個大概是武警班長的人,一直站在我的身後。他沒有對我大聲呵斥,只是默默地站在我身後。這樣一來,其它那些比較凶狠的人,就沒有過來了。
到翻看我的衣服口袋時,他也沒有令我將衣服全部脫下,只讓我把口袋翻出來給他看看,就算查完了。而不像查其它犯人那樣凶巴巴的。這也許是看守所的有意安排,體現了看守所對政治犯的關照。
那名判了死刑、長期戴著腳鐐的孫玉雙感慨說:"我經過這麼多次查籠,教授背後的那位態度最好,最和善。教授真是有福之人啊,總能遇上好人哩。"
孫玉雙被判了死刑。正在上訴階段。他不做手工,也不理會很多監規。只要他不自殺,看守所倒對他網開一面。很多事情都由著他。那些去查籠的武警,好像也有某種默契。也不去管他。
查籠武警離開之後,大夥要費上大約一個多小時,才能把床鋪重新鋪上,並找回自己的衣服、用具、用品,並整理好監舍等。要過好幾天,才能消除心理上的沉悶和壓抑的陰影。
在那次查籠,我妻子托在看守所工作的朋友送進去的羽絨衣,因為送進來時沒有破壞得那麼徹底,還有一些紐扣和拉鏈留著。在這次查籠時,所有紐扣、拉鏈、鬆緊帶等,全都被拆掉了。
既然提到了孫玉雙,順便對他的殺人案件交代幾句。不知道他現在還活在人世間沒有?
原因在於,我在看守所期間,唐所長多次找我長時間談話,說我的案子主要是我的態度問題,只要說幾句軟話就出去了......並說他也對當前的貪污腐敗很痛恨,也很關心國家的前途命運,很願意跟我交朋友......希望我出去以後,多到他那裡去走走......但我出獄後,打了一次電話,他卻裝做不認識我的樣子。所以就沒有實現回去看望獄友的願望,而不知道孫玉雙被執行了沒有。
湘桂走廊一帶的槐米質量特好,提取的重要藥用成分--黃銅甙含量高。連花梗都是提取黃銅甙的重要原料。每年,全國各地各大藥廠都要來全州採購槐米。能搶購到這一帶的大量槐米,才能保證這些藥廠優質原料和利潤。因而這一帶的槐米行情一直比較看好。
這些年來,孫玉雙也看中了這一行業,於是承包了一片河灘地種槐樹。想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來改善自己的經濟狀況。
孫玉雙不辭辛勞地開荒種樹,省吃儉用,苦熬苦撐,投下了大量金錢和勞力,種成了50多畝槐樹園。
在槐樹成林後,需要值守和採摘加工時,孫玉雙於是向供電所申請裝電。他交了錢之後,催了好幾次,廟頭供電所才去幫他安裝。
孫玉雙是那種比較斤斤計較的人,也不善於與人溝通和相處。他認為,自己在村子裡是小姓,要惡一點,才不至於被人欺負。他還認為,自己省吃儉用地苦熬苦撐,終於把槐樹種成林了。捨不得為招待供電所的人而花錢。
他在廟頭鎮供電所交錢之後,在他的再三催促下,供電所才到他果園場幫他裝電。按照行業潛規則,是要由事主好酒好煙地款待著,他們才感到受到了尊重。但孫玉雙卻因為那天勞動勞累,而沒有"醒水"。並認為自己交了錢,供電所就應該幫他裝好。
加上孫玉雙又打聽到黃沙河鎮的果園裝電,其收費標準比廟頭少交了100多塊錢。就嘀嘀咕咕地表示不滿。於是就跟供電所的人爭吵了起來,發生了口角。
爭吵過程中,雙方都動了氣,都聲稱要搞死對方克(去)。
供電所派去的人,於是就不幫他裝電了。發生不幫他裝電的事情之後,孫玉雙一不做二不休,則去廟頭供電所要求退錢。跟供電所的人吵了一架,供電所感到理虧,才把錢退給了孫玉雙。
既然供電所不幫他安裝了,孫玉雙只好跟附近村民協商,從村民家里拉線用電。但把供電所遺留下來四個多月沒動的電錶、開關、表箱等材料用去了(據孫玉雙自承,"那些東西放在那裡四個多月了,都沒有人過問過,我以為是供電所不要了")。
用去電錶等材料之後,供電所就找到了孫玉雙的果園,要孫玉雙賠償用去的電錶、開關、表箱的錢,說他沒經過供電所批准,而私自接電,還要罰款。並說他是非法用電,要剪去和沒收他的電線電錶等。
面對供電所的氣勢洶洶來找岔,孫玉雙又跟供電所的人爭吵了起來。在爭吵過程中,孫玉雙雖表示願意賠付使用材料的錢,但聲言:誰剪他的電線,就跟誰拚命......
爭吵過程中,雙方又聲稱要搞死對方克(去),也推搡了幾下。供電所仗著人多勢眾,有一個幹部操起一柄鋤頭,高高揚起,向孫玉雙的頭上砸去,卻被孫玉雙躲開逃掉了。
孫玉雙在氣憤之中,就轉身操起他放在路邊準備上果園砍荊刺的長柄柴刀,聲稱:"現在我們再來搞兩下看看"。
供電所的唐有林所長也在氣憤之中,就上去跟他"搞兩下"。孫玉雙於是將柴刀順手舞過去,結果砍中了唐有林所長的胸部,砍開了胸腔,露出了肺泡,經搶救無效,所長唐有林就被砍死了。
我想,其實被砍死的唐所長和將執行死刑的孫玉雙,雙方都是供電行業的霸王作風的受害者。
因為這樁嚴重的殺人案件,孫玉雙被判了死刑。每天戴著腳鐐,用一條麻繩子提著腳鐐的粗鐵鏈,以免鐵鏈子拖在地上弄髒床上的被子。
大冬天裡,孫玉雙戴著腳鐐睡覺。他說要過很久之後,腳上才會有點熱氣。因此看守所每天傍晚,有一桶熱水供應他,讓他燙燙腳。
孫玉雙常常跟我感嘆:他過失殺人,卻被判處了死刑。而他看到的好幾個預謀故意殺人的人,卻被判處死緩。他認為法院對他不公。並認為是因為唐有林的父親是原縣長,有錢有勢,上下打點。而他作為一個老實農民,對上級來核查的法官講的普通話都聽不太懂。所以他的虧吃得大。
在這種情況下,他有好幾次萬念俱灰,乃撞牆自殺。唐所長於是再三勸慰他:你的案子很有改判的希望。並一再請求他,希望他不要給他的看守所鬧出亂子。所長則聲言幫助他訴冤,並給他生活上的多方照顧等等。才重新燃起他活下去的希望。
因為孫玉雙問及我的家世,我在閒聊時告訴他:"我祖上是鄉村紳士,也算是共產黨所說的地主吧。但絕不惡霸地主。相反,我祖上為家鄉修橋鋪路,興學辦賑,扶危濟困等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情。從百板洞到全州的石板大路,就是我家與百板洞鄧培耀兩家牽頭,挑大份出資修筑的。每十里修建一個供客旅歇腳的涼亭。記得我去廣坪高中複習時,路過八百嶺下一個涼亭。那石柱上有一副對聯--‘雲繞長亭纏旅客,烏啼古木喚徵人。'書法蒼勁古樸,對聯的意境深遠高雅。雖然該涼亭的石柱石欄等被砸爛燒了石灰,但在我看了一次之後,就將這幅對聯深深鐫刻進了自己的心裏。我母親後來告訴我說,那涼亭是我家建造的。估計那副對聯是高祖輩所擬......曾祖父母一再告誡父輩,不讓後人去催討所欠錢米。他說:‘人家有了,自然會送來。人家沒有,去催討,不但還不上,反而把人得罪了......'曾祖母臨終前交代後人的四句話是:‘積善積德,覆蔭後人;積惡積怨,報在眼前'......我祖上還在家鄉興辦義學,對於窮人家的孩子上學,不但不收取學費,還給予伙食補貼......比今天的共產黨做得好......共產黨所說的惡霸地主,絕大部分是為了挑動人與人之間的仇恨而編造和虛構的......但我家在共產黨佔領大陸前,敗落下去了。沒有被劃成地主......"
他聽了我的介紹後,乃一再對我感嘆:"過去的地主,雖然在在文革中被殺得很慘,但現在只要留下一根獨苗苗,大都很有頭腦,也很有本事......"並一再反省他過去不善於與人和睦相處的錯誤。感嘆說:"家裡沒有有文化、有見識的人,吃了好多虧......本想勤勞致富的,沒想到把命賠上了......"
2、看守所是榨油機
前文說到看守所有售貨小推車,向各籠犯人叫賣日常生活用品。其實這些賣給犯人的東西,價格一般都要翻一番。有的要翻幾番。
在鄧小平"黑貓白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的路線指引下,在"一切向錢看"的社會潮流中,看守所也成了一個獲利豐厚的特殊的商場了。
在外面值七八塊錢的塑料桶,裡面賣給犯人,要20塊錢一隻。一個薄薄的很容易弄爛的塑料口杯、塑料碗,在外面市場上相當於一塊錢左右,在裡面賣給犯人,要五塊錢一隻。牙刷是看守所的專用軟牙刷,軟軟的,很不好用,也五塊錢一隻。牙膏、香皂、洗衣粉等的價格,一般都是外面市場的一倍以上。
看守所一天兩餐,早餐在10點左右,晚餐在16點左右。看守所裡面的伙食很差,由於沒有油水,進去時間一久,肚子就餓得咕咕叫。需要訂購加菜來補充營養,才不感到那麼餓。但訂購的加菜價格,一般是外面飯店的兩到三倍。
看守所裡面有電視看。電視機由犯人籌錢買,由看守所送來安上。看電視,每半天要扣收10塊錢。全天播放,則是每天20塊錢。
看守所賣給犯人的普通香菸,是外面市場的兩倍以上。如2.5元的甲天下香菸,裡面一律賣五塊。越是好點的香菸,加價幅度越大。最高是外面價格的四倍。如玉溪香菸,在外面20塊錢一包,在裡面要賣80塊錢一包。在外面兩毛錢一盒的火柴,裡面要一塊錢一盒。
看守所不許家人捎帶日常用品或食品進去,只能在裡面購買。除非在看守所有親戚熟人,才可偷偷地捎帶進去。家人捎帶的日常生活用品,嫌疑犯人一般也收不到,而被扣下了。進去之初,審問我的警官問我有什麼要家人捎帶的時候,我曾讓他們搭信讓老婆送洗漱用品。老婆送了兩次洗漱用品,我一次也沒有收到。
我想,不讓家人捎帶東西進去,表面上是為了安全等理由,但客觀效果是,讓裡面昂貴的商品銷量大。嫌疑犯人,成了看守所榨取油水的對象。
我被關進去時,口袋裡帶著1070塊錢,準備買什麼東西的(忘記了)。進去後,被打成錢票。因與二老頭打架轉到25籠的時候,還剩800多塊,才過了不到二十天,就被牢頭花得精光。後來又再三催促讓我家人打錢來,我只好讓老婆送進500塊。可見看守所的開銷昂貴。用獄友的話來說,在裡面的100塊錢,只相當於外面的40塊左右。
聽獄友介紹,為了體現人性化管理,看守所內,還辟有夫妻相聚的房間,提供給犯人使用。但獄友笑著說:"在那房間裡睡自己的老婆,比在外面嫖妓都貴得多......"
3、看守所是奴隸工廠
我在全州看守所的時候,各籠都領著拉彩燈線的任務在做。聽獄友介紹說,兩個老年籠(18、25)的任務減半。其它籠的任務,得整天趕著做,才能做完。
彩燈線是把49跟15公分左右長的塑銅線,與50個彩燈頭串聯起來,算一條彩燈線。每十條紮成一把。老年籠的任務減半,即每天要完成30把。即拉好300條彩燈線。
彩燈頭用塑料衝壓出來,用編織袋裝成一袋袋的送進來。銅線則是另一種編織袋裝著送進來。每個彩燈頭內有兩個觸點,需要較為用力,才能拉進去卡緊。長期做這種手工活,因而在手指的特定部位拉出厚厚的老繭。有很多人手指的特定部位,被拉爛了。
我在任務減半的18、25兩籠看到,有好幾個獄友的手,都在用力的地方磨破裂了。但他們只能忍著痛楚,不管不顧地趕忙完成任務。
拉這種彩燈線,也需要在較熟練後,才能保證質量。否則就是製造廢品。那個顯得弱智的蔣小華,學了四五天,仍然是弄出一堆廢品。牢頭向幹部說明瞭,以後就免掉了他的任務,不讓他做了。
拉好的彩燈線,集中在某個時候,讓大家插上各種顏色的小燈泡。這叫"插泡"。"插泡"工作我沒有經歷過,聽獄友介紹說,"插泡要比拉線要難得多,手指頭都搞歪了克(去)。插好燈泡後,要進行質檢。因為小燈泡是串聯起來的,哪一個沒有插好,全線都不亮。需要全部檢查後,才能發現原因所在。檢驗合格之後,才能裝箱交貨,然後由定貨單位接走,算錢給看守所。
拉彩燈接頭時,稍不留意,拉破了小小的塑料燈頭,銅線觸頭的黃銅片就會劃破手指。大家於是用膠布纏著手指,用來保護手指和皮膚,免得被劃傷和磨破。膠布做成可以活動的。做工時套上,休息時取下。被獄友們戲稱為戴"金戒指"。
開始幾天,由於不太熟練,我手指上被弄出好幾道傷口。一用力拉就流生血。於是我就跟所長聲言要休息,不做了。唐所長說你做得了多少就算多少吧。但18籠的朱老二,卻因為我沒有通過他向所長求情減免任務,而是我自己直接向唐所長說明情況,唐所長卻爽快地答應了。為此,朱老二卻故意說我偷懶,說影響大家的勞動積極性云云。我沒有理會他,只顧自己慢慢地做,做得了多少算多少,讓朱把我的任務單獨交上去。
我有二十多天在審問,因此我參與做手工的時間不長。且在我因審問完不成任務時,我跟唐所長聲言了一下,就減去了一半任務。後來手指拉傷時,就允許我做多少算多少了。而其它人去向所長求情,所長卻沒有理會。
儘管這樣,我做了十來天的活,手上的老繭也很厚。釋放出來後,過了好幾個月,我的食指、中指和拇指上特定地方一直是木木的感覺。大約過了三個多月,手上的老繭才慢慢消失。手指的感覺才恢復正常。
聽一些老資格的獄友介紹,看守所曾經有一段時間(說有幾年),一直組裝塑料打火機。故中國的打火機特廉價。
透過這種奴隸般的勞役,我看到城市中火樹銀花、鶯歌燕舞背後所掩蓋的,是勞改或嫌疑犯人的血淚和辛酸。這就是"盛世"中國的一副生動寫照。
十一"取保候審"釋放
由於警方對我的審問沒有撈到多少實質性的東西,而我一直耽心他們設好圈套來套我。所以一直比較強硬,而不願屈服。會見家人之前,我一直跟警方僵持著。
後來因為一次爭執,我很惱火,我說:"這麼長時間,我一直心胸坦蕩地跟你們交談。而你們始終不告訴我你們姓什麼?什麼名字?是那個部門的?今天審問我可以,請你們先把警官證件擺到我面前,讓我把你們的名字記下來。跟你們這樣一群無名無姓的人講話,就像跟鬼說話一樣。"
那名主辦案件的李(趙)警官,把我拉到一邊,然後跟我說,"你不要打聽這些好啦!知道了這一切,對你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的。聽我的話,沒有錯。"
......
有一天,那位說我進看守所是休養的警官,再次坐上審問的地方,想對我審問。我因為反感他,就對他說:"如果我的頭顱可以成為你往上爬的階梯,我願意奉獻出來,成全你們。如果我的一腔熱血,可以染紅你的紅頂子,我願意奉獻出來,成全你們。如果我的赤膽忠心,可以作為你彫刻記功碑的材料,我也願意奉獻出來,成全你們......"
"最近我常常在我主面前默默地為你們禱告,祈求我主赦免你的罪惡。因為你們做了什麼,你們還不知道。我相信我主的仁慈博愛,我也相信我主的賞罰分明。如果你們繼續在罪惡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就算我天天為你們禱告,也沒有用的。你們一個個都會死於非命、不得善終的。我真誠希望你們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不要為了共產黨的一黨之私,而繼續做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不信的話,你們就等著我的話得到驗證的那一天!"
"請你把我這些話原原本本地記下來......你怎麼不把我的這些話不記下來呀?"......
後來,審問我的警官和他們的頭頭終於告訴我說,"明天讓你會見家人。家人勸你時,你可不要像對我們這樣發火哦!"
近一個月沒見著家人,我很想念家人,也很耽心母親的健康狀況。我曾想寫信給妻子,告訴她不用為我著急。信寫好了,卻要遇上釋放的人偷偷藏好,才能帶出去,然後送到家人的手上。不是要好和機靈的人,一般也不會冒險帶這種信。所以一直無法帶出去。
那封2007年12月18日就寫好的信,我一直藏在身上。它躲過一次野蠻的武警查籠,直到2008年元月9日,才托一個出獄的年輕人送到我妻子的手上。給她轉信的同事勸我妻子要堅強些,但她自己卻禁不住哭了起來......
會見那天,他們只讓妻子和家兄進去看我。妻子一見到我,就摟著我的右手,淚如雨下。她告訴我,母親後來知道了我的事情後,就病倒了。正在打針。而家裡的一切,孩子的教育,單靠她一個女人家來打理,她說她實在撐持不下去了。這些日子裡,她吃不下,睡不好......並反覆勸我"退一步海闊天空"......
家兄也勸我不要跟警方硬扛下去了。說:"警方確實是在真心幫你的。我們都在為你辦理取保候審手續了......起碼要給經辦的人一個理由,以便向上級爭取釋放你出來嘛......"
在這種情況下,我點頭答應了妻子和家兄的要求。於是警方感嘆說,"看來親情對於他來說要重要得多!我們二十多天磨破嘴皮,還不如親人的幾個小時!"
他們要我寫一個悔過書,我明確表示拒絕。並表示,如果一定要寫悔過書,那我只好選擇繼續坐牢。於是他們就讓我寫一個保證書。保證今後不再寫作抨擊時弊和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文章,並要我承認那篇論文觸及了刑法105條等字樣。但我堅持在"保證書"的後面加上"願今後多做歷史、哲學等研究"的字樣。
寫下保證書之後,我感到很屈辱。籠子裡的獄友看到我悶悶不樂,紛紛問我怎麼啦?我說寫了一份屈辱的保證書,感到很後悔很難過。他們說:"嗨!只要能放我出去,哪怕讓我寫上一萬份保證書,滿世界貼上,我也樂意!你腦袋裡哪根筋出了問題......"
第二天,我聲言在這種誘惑脅迫下所寫的保證書無效,要收回昨天的保證書。願意繼續坐牢。
那名主辦李(趙)警官趕緊說:"你就不要為難我們嘛!這讓我們怎麼做人?我們在這段時間裏,一天都沒有休息過,上下左右為你跑。一會兒飛機,一會兒火車,馬不停蹄,腿都跑斷了。我在上面拍了胸脯的。你再這麼搞,我就要用你說過的"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的話來指責你啦!這太不夠弟兄們的意思啦......"
2008年元月12日,我被釋放的那一天,坐在看守所辦公室裡等待當班警官辦理"取保候審"手續的時候。我要求警方賠償我被破壞掉的衣服。我認為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看守所馬指導跟我解釋說,把那些玩意拆下來,是為了保護嫌疑犯人。是怕犯人用那些玩意自殺或傷害他人......
全州國保的鄭警官馬上說,"嗨!那是小事情啦!拉鏈紐扣有地方修復的。明天我帶你去。幾塊錢就搞定了......"
我說,寫那份保證書,是我極不情願的。起碼在政治環境寬鬆時,我仍然要寫作抨擊時弊的文章的。因為抨擊時弊,是我盡一個公民的義務......
全州國保科來接我的鄭警官說:"咹∼老弟呀!你今天終於聰明起來了!到那時,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們才懶得管你呢。這段時間,上級領導長駐全州,等著結案。光接待工作,都把我們快累死了......"
在等待辦理取保候審手續的過程中,文副所長一邊為我辦手續一邊跟我說:"王德佳,你想把天翻過來嗎?"
我說:"嗨!我哪能翻什麼天哦!我只是想做一個公民,為我們的國家和民族盡一個公民的義務而已。別人願意做奴隸,而我不願做奴隸,而願意做一個公民罷了......"
文副所長說:"你想做公民,卻把自己做進了看守所啦!你又沒有掌權,想那些問題有什麼用?回去就不要想這些問題啦!這不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思考的問題嘛......"
我說:"嗨!如果把社會比作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中的一艘巨輪,我雖然不是船長,沒有駕駛這艘巨輪的權力。但我願意時時站在船頭,警惕地瞭望前面的航程。一旦看到漩渦和暗礁,我就吶喊示警。以免這艘巨輪陷入災難之中。我雖然沒有掌權,我願意用我的知識和智能,來造福我們的國家和民族......"
文副所長又說:"你應該到中央去吧,給胡錦濤當高參!"
我玩笑著說:"嗨!我曾經寫了一篇《荊楚給胡溫諸君上課來了》的文章,並用幾篇講稿給他們上了好幾堂課......但他們的考試成績太差,就像當年的張鐵生一樣交了白卷......雖然他們搞陰謀的本領很強,但關於政治文明、自由、民主、憲政的學識水平太低。胡錦濤想做我的學生,他還不夠格呢......"
這時,"取保候審"的手續辦完,南寧、桂林和全州國保的警察就催我走。說:"走啦走啦!出去以後有的是時間,再來跟文所長慢慢扯板筋吧!"(桂林方言,"扯板筋"是侃大山閒聊的意思)
我被釋放那天,全州國保的鄭警官、王警官,很熱情地幫著我提拿被服行李,並開車把我送到家門口。
還沒有進屋,妻子就準備了洗好的衣服叫我換上,並讓弟弟把我拉去理髮,說"剪得越短越好"。
我本來想把自己從看守所釋放出來時"頭髮長長,鬍子也長長"的照片拍攝下來,留個紀念。但想到妻子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受煎熬,就依了她。
理完發回來,妻子再在家門口燒上一盆大火,要我從火苗上跨過,說是燒去晦氣云云。我只好依著她。但弄得我哭笑不得......
十二、取保候審後的一些情況
1、妻子的執著抗爭
我被拘押在看守所中,由於音訊隔絕,妻子不知道我在裡面的生活情況。很是著急上火。後來小妹告訴我說,"在那些日子裡,二嫂整天以淚洗面,吃不下,睡不好。走起路來,像一片樹葉一樣輕飄飄的。看到她很可憐,看了都想哭......"
儘管這樣,她卻硬撐著,上班下班,裡裡外外,買菜做飯,招待看望和幫忙的親友。還想方設法找親友托關係,期待減輕對我的折磨。然後又請家兄上北京,通過我在北京的朋友的介紹,去協商聘請律師。
家兄去北京,去到浦志強律師事物所,聘請了滕彪大律師,並諮詢了一些問題。他們讓家兄象徵性交納了一筆費用(6000塊錢)後,說打算為我啟動法律援助基金為我辯護,並號召從業律師為我捐款......妻子也表示,哪怕賣掉原來的那套舊房,也要在法律上討個說法。在此,我要向浦志強律師事物所表示由衷的感謝。
在聘請律師的手續還沒有完成時,我就被"取保候審"釋放出來了。
在我被拘押期間,全州的國保警察看到我妻子心急火燎、六神無主的樣子,就笑著對她說:"你急什麼,他在裡面的心態好得很,瀟灑得很哩!我們七八張嘴,都不是他的對手......"
2、朋友們的熱心幫助
由於在我被拘押期間,妻子上下活動,托熟人找關係,預交律師費,家兄的往來機票車費等,花掉了我手頭上的僅有的一點積蓄。
作為一名將計算機當筆用的寫作者,我原來使用的計算機,又被桂林警方扣押著,頗感不便。而想購置一臺新計算機,卻因為當時正陷入經濟上的困窘局面,頗感吃力。故在那段時間裏,我只好偶爾去網吧上網,看看國內外的時事新聞。朋友們看到我冒泡了,很高興,紛紛過來詢問。我就把當時的困窘情形跟幾個要好的朋友說了說。
不料,卻在朋友或讀者之中傳開了。不少朋友很為我沒寫作工具耽心。有好幾位我還不認識的讀者,想趕過來,幫我解決計算機問題。當時正遇上湘桂兩省的大雪災,交通梗阻。且在我獲知這些朋友並不寬裕後,乃一一婉言謝絕了他們的好意。
畢竟常去網吧上網頗感不便。於是就想將那臺購置於1998年的、已經閑置下來好幾年了的舊計算機裝上,將就著用。我頗費精力和時間弄好後,雖然勉強可以用了。但畢竟配置太陳舊了,無法運行目前的主流軟體。經常被卡住或死機,很影響工作效率。因計算機使用不暢,心中很冒火,於是屢次向桂林警方討回計算機......
過了一個多月,山西侯馬的張輝先生從朋友的管道獲知我的情況後,聲言他手上有一臺閑置著的計算機,配置還行,要給我寄過來。要我告訴他地址後。過了不久,他就寄來了CPU、主板、硬碟、內存這四大件。我買回機箱電源光驅等裝上,性能上還過得去。目前使用的這臺計算機,就是張輝先生寄來的。
3、屢向警方索要計算機不果
在我承諾"封筆"後幾天,就被"取保候審"釋放了出來。起初我想,既然當局不許我寫作,我就利用這種空閑,多看點書,好好地給自己充充電。以便在國內政治環境較為寬鬆的時候,用自己的知識和智能,為推進中國民主、文明、進步奉獻一份綿力。
但桂林警方卻一再警告和敲打我說:"眼下幾年,我勸你不要存在這種想法啦!現在國家的政治形勢異常嚴峻,你再在海外發表文章,隨時都有可能被抓進去的!到那時,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啦!"
我回答他們說:"你們不是早就答應把計算機還給我嘛!至今,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還是不見任何動靜。既然你們說話不算數,那我對你們的承諾也不算數了。我打算在必要的時候,寫作點東西,拿點稿酬購置一臺新計算機。我雖然不願去坐牢,但我也不怕坐牢的。那臺計算機如果被你們扣押幾年,就沒有使用價值了。我很珍惜保存在硬碟裡面的文稿和收集下來的大量文獻資料。你們千萬要保存好了。萬一毀損掉,我會向你們提出上百萬的索賠的。因為那是我十多年心血的結晶......"
他說:"數據安全你就放心好了。你買計算機不容易,把計算機還給你的手續,我正在辦嘛!需要上級的批准的。計算機是作案工具。哪能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想拿回來就拿回來的。"
當我聽到"是作案工具"的說法後,就責問他:"作案工具!作你個大頭鬼!你說我作了什麼案?我是殺了人?還是放了火?是強姦了?還是搶劫了?"......
經過多次索要計算機未果之後,我的心也就漸漸地淡了。反正跟他們交往,他們是能騙則騙,能拖就拖,而沒有誠實的時候。自這以後,我就懶得搭理他們了。除非被迫叫去"喝茶"。
4、"喝茶"
我被取保候審釋放出來後,警方要我斷絕與海外朋友的一切通訊聯繫。我說:"我從來不管對方的政治立場如何,朋友就是朋友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會有他的社會關係,就會有他的社交圈。要我斷絕朋友之間的交往與友誼,等於把人置於真空中,這不是精神謀殺嘛?我不能答應......"
前段時間,我跟朋友們在網上相聚,於是就寫作了一些幽默小品,來會會朋友們。不料立即引起了警方的警覺。那位廣西公安廳的頭頭,帶著桂林的幾名國保警察,特地趕來全州,把我叫去談心和"喝茶"了兩天。一再警告我,不得寫作那種文字了......
我辯解說:"那種文字,其實算不上文章的。只是一些幾百字的幽默小品,或民間段子。是以此來跟朋友們開開心罷了......一個養著400多萬黨衛軍的政權,卻如此害怕一個文弱書生的一支禿筆。你們也搞得太誇張了吧!"
他說:"你有很多讀者和粉絲。鬧不好,上級要我們抓你,我們只好把你抓起來。你還是收斂一些的好......"
我說:"我只是想說心中的大實話而已,只是言說一些基本常識罷了,讀者粉絲有多少,我沒有注意。不像你說得那麼玄吧......"
"談心"結束後,桂林警方提出要查看我網上通訊的情況。我當時認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公開透明的,我甚至可以把自己鳥鳥撈給他們看。
他們來到我家後,我也沒有往深處思考,就打開了兩個網路通訊工具。於是他們趁機拷貝走了我的"QQ好友"和"Skype好友"的名單。
抄去好友名單之後,我才醒悟和懊悔不迭。我感到桂林警方這種做法太不地道,像騙子和小偷一樣,嚴重侵犯了我個人隱私,也侮辱了我的人格,使我感到很對不起朋友們。這讓我在朋友們面前感到無地自容!
来源: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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