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青菜（圖）

作者：真水無香推薦發表：2010-02-23 08:08

有一對夫妻，結婚都十七、八年了，妻子是他的大學同學，不化妝也青翠嫩葉一樣清新可人。他們有一個聰明優秀的兒子。他以前是機關幹部，下海折騰了許多行當，最後成了當地的風雲人物，因為他的事業像匹受驚的野馬一樣勢不可擋。總之他們的家是讓人羨慕的白金家庭。他的應酬當然很多，可晚上在外面吃完飯回家，他還會再吃一遍，他喜歡喝她做的白水青菜湯。她每天都為他做那麼一小瓦罐的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綠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還有三五粒紅的枸杞，除了這些再也不見其他東西。但是味道真好。說素淨，又很醇厚；說厚，又完全清淡；說淡，又透著清甜；而且完全沒有一點味精、雞精的修飾，清水芙蓉般的天然。就那麼一口，他整個胃都舒服了，麻木了一整天的感官復甦，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好像一個薄薄的殼被敲碎了，所有的肌肉、每一條紋理都活了起來。他曾問她：你的湯是怎麼做的？她只是莞爾一笑：「說起來——其實也簡單，就是要有耐心。」

後來他的生活中出現了另外一個女孩，一個小他20歲的水晶花瓶般的女孩，好看又透明，生活優越，沒有任何為了錢而接近男人的嫌疑。他不回家吃晚飯了。後來，他連晚上都不回來了。他去了女孩的住處，享受著新鮮的愛情和氣氛，時間過的像飛一樣。但也有問題，那就是他們還是會肚子餓。他是半個公眾人物，不能到外面吃飯。只好叫外賣，從茶餐廳的簡餐到永和豆漿，從日式套餐到避風塘，從披薩到義大利通心面，他們都叫了個遍，外賣沒有湯，他們有時喝罐裝的烏龍茶，更多的時候喝可樂。慢慢的，吃飯成了個苦差事。因為難吃，而且他必須掩飾他對這些食物的難以下嚥。他思念一碗熱熱潤潤讓味覺甦醒的湯，冰涼的飲料怎麼能代替湯？和他以前吃的晚餐相比，這些簡直是垃圾。吃飯成了他的心病。

女孩喜歡村上春樹，喜歡讀他的作品。一天忽發奇想，要親自為他做一頓飯，這真是他能聽到的最好的消息。女孩忙忙碌碌，廚房熱鬧的像個小型超市，地震後的小型超市。終於，女孩讓他做到了餐桌邊。他急切地過去，看到了餐桌上的東西。每人一碟三明治，切成小塊的，一摞一摞的幾摞，旁邊點綴了嫩玉米芯和炸薯條。中間是一大盤紅紅的、一片混沌的東西，仔細看可以辨認出裡面有臘腸一樣的東西。惟一熟悉的東西是啤酒。「這不是一般的東西，這可是村上春樹餐啊。」女孩興致勃勃地說。他卻不合適宜的告訴他：「不是這樣的。真的會做的人，就是一碗白水青菜湯，吃起來就夠好了。」

女孩去了他的家，見到了他的妻子。她對這個讓他誇為做飯高手的女人充滿了好奇，想一探究竟。女主人留她吃飯。看著女主人端上來一碗飯，兩個小碟，然後是一個瓦罐。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就這些？女主人給她盛了一碗湯，一邊說：「平時我們吃飯，也就是這樣。」她喝了一口湯。她不假思索地「哇——！」了一聲。然後她難以置信地看看女主人，「這就是白水青菜湯？能告訴我怎麼做的嗎？」「要準備很多東西。上好的排骨，金華火腿，蘇北草雞，太湖活蝦，莫干山的筍，蛤蜊，蘑菇，有螃蟹的時候加上一隻陽澄湖的螃蟹，一切二，這些東西統統放進瓦罐，用慢火照三、四個鐘頭，水一次加足，不要放鹽，不要放任何調料。」女孩難以置信地看看面前的瓦罐，排骨？火腿？蝦？還有那麼多東西，哪裡有它們的影子啊。女主人自顧自慢慢地說：「好了以後，把那些東西都撈出去，一點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這些東西順便能把油吸掉。」就在這一瞬間，女孩深深地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人，也明白了世界上，愛情和愛情之間有多大的不同。女孩對女主人說：「我也可以為他做這樣的湯，但是不必了，因為我不是你。」

他回家了。回家吃飯，期待著久違的那一個小瓦罐。飯端上來，他從瓦罐裡把湯舀了小半碗。還是有綠有白有紅，還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他急忙喝了一口，就那麼一口，他臉色就變了。像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一下子楸出來，又驚又氣，又希望一下子掙醒，發現是夢，好癱回到溫暖的被子裡。「這是什麼湯？」他不敢吐出來，掙紮著把嘴裡的一口湯嚥下去，急急地問。「白水青菜湯啊。」「怎麼這麼難喝？以前的湯不是這樣的！」他委屈地抗議。她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真正開始感到自己的愚蠢。那目光很清澈，但又幽深迷離，好像漆黑的夜裡，四下無人的廢園子中井口竄出來的白氣，讓人感到寒意。她嘗了一口，然後說：「白水青菜，就是這樣的。你要它什麼味道？」

後來，他不只一次懷念那時的生活。那種安寧，那種坐在餐座前等著妻子把瓦罐端上來的感覺，掀開瓦罐的蓋子時看到的好看的顏色，第一口湯進口，微燙之後，清、香、甘、滑……依次在舌上綻放，青菜殘存的筋脈對牙齒一點溫柔的、讓人愉快的抵抗，豆腐的細嫩滑爽對口腔的愛撫，以及湯順著食道下去，一路潺潺，一直熨貼到胃裡的舒坦。

同樣的白水青菜，同樣的感官感受，用心和不用心，卻讓他品嚐到了截然不同的滋味。同樣的生活，用心去感受，去經營，去打造，可能會呈現出一派萬紫千紅的璀璨，反之，可能只得到一片荒蕪頹廢的黯淡。同樣的感情，用心去珍惜，去呵護，去培育，收穫的總會是一份永久的沉澱和蘊藏，看似清淡，卻是蘊藉在心底的醇美，就像濃郁的酒香，愈久彌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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