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 書法
文人夢筆的故事,不僅《開元天寶遺事》中有李白夢見筆生花,《南史》和《晉書》中也分別有紀少瑜夢見陸訹以一束青鏤管筆授之、王冶「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之類的事,而最有意思的,大概要算是江淹的夢筆故事了。《詩品》說:「淹罷宣城郡,遂宿冶亭,夢一美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矣,可以見還。’淹探懷中,得五色筆以授之。爾後之詩,不復成語,故世傳江郎才盡。」《南史》則說是夢到西晉文學家張協向他「索錦」,從此就江郎才盡,他再也寫不出錦繡文章了。既然是夢,就應該出自本人之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江淹夢見失去了那支筆,並且此後文思銳減,「絕無美句」,都不能不說在他的潛意識裡, 筆已經不再是那麼重要的了。所以江郎才盡,並不是因為他的才氣消失了,而是他所關注的側重點已經轉移了。
江淹在《自序傳》中說自己:「少年嘗倜儻不俗,或為世士所嫉」,而且他還「愛奇尚異,深沉有遠識」,而他仰慕的人物則是文學家司馬相如、隱士梁鴻之輩。他在《詣建平王上書》 中說:「然嘗聞君子之行矣:其上則隱於帘肆之間,臥於岩石之下;次則結綬金馬之庭,高議雲臺之上;次則虜南越之君,系單于之頸」。歷來人們把君子分成了三個層次。文學家自然可以是岩穴之士,歷史上也很難說司馬遷和漢武帝誰更有價值,但好的文學家必須同時是個思想家,所以隱士的意義也並不在於遁世無為,而是他們用思想行為影響世人,從政、為將,則往往是在某種思想的具體實踐。
江淹無疑是有自己思想的,他說自己「深沉有遠識」也並非虛語。所以他歷仕南朝宋、齊、梁三代,可以說做到了避險就吉,官運亨通,為官也做到了清正、不避權貴、直言敢諫。齊明帝就當面稱讚他說:「宋世以來,不復有嚴明中丞,君今日可謂近世獨步。」在遠見方面則表現在:蕭道成輔政宋順帝時,荊州刺史瀋攸之舉兵反對蕭道成。江淹就說蕭道成必勝,第二年瀋攸之果然戰敗自殺了;齊東昏侯時,崔慧景率叛軍圍困京城建康,士族官僚紛紛投向叛軍,只有江淹稱病不往,結果崔慧景很快又兵敗了;後來他又棄官投奔了士族官僚都不看好的蕭衍。結果蕭衍成了梁武帝,江淹又得到了重用。
但江淹沒有立志成為君子中第一個層次的人物,正如他在《自序傳》中說他追求的是:「人生當適性為樂,安能精意苦力,求身後之名哉?」可見他對自己的要求並不太高。「又深信天竺緣果之文,偏好老氏清淨之術,仕所望不過諸卿二千 石,」可見文學上的追求也不是他的終極目標。雖然人們惋惜他對於文學上的放棄,但時過境遷,這也是他自己的一種無奈。
他還說自己:「有耕織伏臘之資,則隱矣,常願幽居筑宇,絕棄人事,苑以丹林,池以綠水,左倚郊甸,右帶瀛澤,青春爰謝,則接武平皋,素秋澄景,則獨酌虛室,侍姬三四,趙女數人;不則逍遙經紀,彈琴詠詩,朝露幾閑,忽忘老之將至云爾。淹之所學,盡此而已矣。」幽居筑宇,侍姬三四,對他來說是容易做到的,但真的要他 有耕織伏臘之資,就去絕棄人事隱居,則和要求他以文章為安身立命的終極目標一樣,恐怕同樣是難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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