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政府建的老年屋,周圍環境不錯,我在小樓一住幾年。
樓短短的三層,住二十幾戶以老外為主。就是老外也是各色各國人都有,咱們中國人不多,才三四家還不同省。
人少照樣複雜。小樓住有高級知識份子,鋼琴家,大廚,曾經有錢的,了不起的手工匠,普通公務員,一般工薪者,幾年前受工傷的,愛花愛鳥的,酗酒的,和我這個無學無術無甚愛好的。
一般情況下大家和睦相處,清早陽光燦爛,見面他問一句「好啊友?貓寧?」我順嘴對個「狗的。貓寧!」 彼此一笑,滿親切舒坦。偶爾也有衝突,我見過倆老外打架,罵的話可謂「尖酸刻薄」「上綱上線」!也不奇怪,老外也是人,和我們一樣吃五穀生百病,有七情六慾私心雜念。不像崇拜者說得那麼純潔高尚,發生點糾葛矛盾也是難免。
怪的是我們住戶的領導--房管者的處理方法。不是裝不知道,不是盲目批評各打五十大板。而是慈悲為懷,將打架罵仗的一人,換到了別處安居。這種「以人為本」的做法!?讓我好笑!
林子裡什麼鳥沒有?就是這座小樓,也有一個「危險人物」。後來我才知道,衣著整齊文質彬彬,一臉憂鬱說話聲音低低的我的左鄰白人,居然是個謀人錢財的老騙子!據說他使用假身份證,浪跡加拿大多年。也許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也許是我英文不行,他又不會中文難於交流,我才逃過被騙一劫!不過,說實話在他沒揭穿之前,我還以為他是個穩妥的好鄰居呢。
還有,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一糊塗老人做飯冒了煙,消防車嗚嗚叫著,一天來了幾次。消防員真好,對耄耋老人能埋怨什麼?還安慰了他。這點瑕疵,在我看來很正常。我們本來就生活在現實裡,什麼樣的人與事沒有?而且,生活本來就猶如激流,總在大浪淘沙,哪有那麼如意安詳?
總之,我的同樓人給我的印象很好,他們性格開朗真誠和善。例如一樓那獨居的歐洲男人,雪茄不離口,人沒來煙味就飄來了。他高大魁梧兩眼放光,大腦門粗胳膊胸肌發達,像電影裡的大力士。他人不但翹楚,神態也特別。大熱天叼著煙,一頂軟帽斜戴,穿撕了袖子的體恤,蹬半腰皮靴,也算風流倜儻。他不說自己七十多歲,我決不會感到他那麼老。更難以理解的是,他哪來那麼大精力?每天駕大貨車去渥太華送貨,並且當天返回!?他笑瞇瞇地說,如果我願意他保管來回,免費帶我去渥太華逛逛。我相信他的真誠,並且表示感謝。但我磨不開面子,沒去。因為人家是工作,我是閑逛;就別麻煩他啦。當然我和他的對話,少不了妻子翻譯。
我不理解他那麼大年紀,為什麼還要那麼賣命地幹活?缺錢嗎?他不缺。他有幾十年工作經歷,雖不富貴但絕不貧窮;由他豪爽的談吐穿著氣質,就看的出來。我問他為什麼還干?他心懷坦盪口無遮攔,哈哈大笑聲如洪鐘,他說:工作是快樂!說,他不工作就該死了。哎吆,他把工作、快樂與死這樣看待,讓我既吃驚又難於理解!?
當時我腦子轉不過來,猜他是玩笑話?想想不像,他神態認真。是心扉吧,他又無拘無束仰天大笑?而且他那種笑,那話音,那姿勢,我實實在在感到確實在傳達著力量與自信。也不僅如此,那神態又似乎寓意著什麼?就像院裡這棵歷經百年滄桑,傷痕纍纍的老樹,有刀砍鋸鋸的疤痕,雷電火燒的焦灼,但它依然枝繁葉茂遮陽蔽日。老樹象徵了百折不撓,生命旺盛的頑強精神?他的話呢?值得琢磨。
與他聊天我可以無所顧慮隨心所欲。問他幾個孩子?他眨巴眨巴眼說:我想想。我感到詫異,心說老外真是,有幾個孩子還要想啊。他想了半天,說,連兒女孫子差不多有三十多吧,都在多倫多。呵,好傢伙!那麼大的家族,是要掐指算算。我又來勁了,刨根問底:他們咋不來看你?看我?什麼意思?就是照顧你呀。我不需要照顧。他挺胸揮拳,眼瞪得如牛鈴鐺;他在極力證明自己健壯如鐵塔。他耿直坦蕩快人快語,大熱天與他說話是享受,感覺就像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酣暢淋漓又有趣!
話雖如此,但老外的家庭觀念,獨處習慣,我並不認為是好事。咱中國傳統好,一家老少相互關懷多親切。他們老外各顧各,頭痛腦熱冷暖虛寒都是自己照料,兒女對老人,也習以為常不聞不問。雖說入鄉隨俗,這個俗我家是不隨的。
人有禍福旦夕,他到底老了,去年學生放夏暑假時,工作中他左小腿骨折打了石膏,坐上了輪椅,要人推。推他的是他的孫女,是一個連走路都透出悲傷,瘦瘦的年輕女子。約十五六歲,瓜子臉灰眼睛,白淨的皮膚細細的手腕;推他這尊彪形大漢,顯得力不從心。他那麼豪放要強,要如此柔弱小女照顧,一時間眉頭緊皺難以適應,人也蔫巴了許多。
幾天之後,我們見他出來立刻迎上,替那小孫女推他上台階。那女子撫著他的肩,親切地與他說話;他們不是說英語,是誰也不懂語速很快,舌尖挑出噗噗啦啦的家鄉話。現在的他變了模樣,眼光柔和鬍子拉碴一臉慈祥,像個親切的老爺爺了,扑扑拉拉與孫女一問一答。我們都會心笑了,他也笑了;卻又像傷了自尊,有意想表明什麼?不服氣的硬要抬起他的傷腿,可是只聽他哎呀一聲,汗都下來了。
沒人安慰他,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安慰;連這樣的眼神都不要,他要的是剛強。不到十天那女子不見了,估計是被他「攆」走了。料不到的是他感到憋屈的慌,自己搬著車輪子要出樓轉轉!還不准我們抬他,只給他拉開大門。他伸開蒲扇大手,一手五指緊扣牆壁磚縫,一手提輪椅車,好腿使勁大吼一聲身子一縱,居然上了台階,幸好只有一級台階!下台階更不在話下,直衝下去,當然墩得他腿痛,可是他毫不在乎,他只在乎尊嚴。
可是再怎麼說他畢竟是老人又在病中,消瘦了許多樣子也變了,濃密的連鬢花白胡寸把長,遮的臉面只剩了眼睛。這形象在我看來,似乎使他失去了往日的威風。但是他的內心依然堅強,他說不久他會站起來,果然,不久他架了雙拐,在院子溜躂。當然那天鬍子刮得鐵青精光,人也精神煥發!
按咱們中國的說法,傷筋動骨需過百天。可他不到百天就叼著雪茄,拄著拐棍,又開起了汽車;是他的小型貨車拉的是傢俱。笑呵呵地問我,去不去渥太華?他能幹活了,他的快樂又來了,他的神態又凸顯了。
真是心情豁達的樂觀老人,七十多歲身板硬朗,意志堅強,對死毫不懼怕。而且自力更生,絕不成為誰的負擔。更可貴的是,只要他有一絲力量就要繼續貢獻。我的將來能達到他的一半,七老八十不要人服侍,我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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