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盛世,好不蔫兒的突然談起冷寂的塵封檔案,大約是形勢見底了,他們要打理後事……
董樂山翻譯的《第三帝國的興亡》,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啟蒙讀物之一,可說終身受益。作者夏伊勒(W.L.Shirer)的前言說,如果不是在二戰結束時發生了一件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事情,他是不會嘗試寫這本書的。他寫道:
第三帝國「絕無僅有」的例外
「這件 絕無僅有的事情,就是繳獲了德國政府及其所有各部門的大多數機密檔案,其中包括外交部、陸海軍、國家社會黨以及海因裡希·希姆萊的秘密警察的機密檔 案。 我相信,這樣大批的珍貴材料落入當代歷史學家手中的事情,過去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在此以前,一個大國,即使被戰敗了,它的政府被革命推翻了,像德 國和俄 國在1918年所遇到的情況那樣,它的檔案也總是由它自己保管的,只有那些對後來的統治集團有利的文件,最後才會公布。」
他還 提到,美國第一軍團繳獲了藏在哈爾茲山脈的各個古堡和礦井裡的485 噸檔案,當時正要被德軍燒燬;戰後許多年來,成噸的納粹文件被封存在弗吉尼亞州亞歷 山大裡亞的一個美國陸軍大倉庫裡,美國政府沒有興趣要想打開那些木箱, 直到1955年才被啟封,供少得可憐的歷史學家研究;後來的紐倫堡審判,就是匆忙 集中了數十萬件繳獲的納粹文件作為證據的。
我對這段話至今印象深刻。納粹德國在1945年春迅速崩潰,速度之快到了他們來不及銷毀 檔案,無疑希特勒也癲狂到了絕不相信他會失敗,不會做此準備。但我們 必須記住,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是一個例外。夏伊勒也說,一個極權主義的獨裁政權,必然是在極度秘密的情況下進行活動的,它也知道如何保守這種秘密, 以防外人的窺探。第三帝國秘密作出的重大決定、陰謀詭計、背信棄義、其動機成因、 主要角色在幕後起的作用、他們所造成的恐怖的程度以及他們製造這種恐怖的伎倆——所有這一切,在德國秘密文件出現之前,世人是無法獲悉的。
黨的「生命線」
納粹 德國的這種有持無恐,顯然不會被後來的任何一個極權制度所效仿;而且我們可以確知,那些專制者都是做賊心虛的,一個最現成的例子,就是毛澤東有一個私人文件櫃,存放「最核心機密」,鑰匙由張玉鳳保管,江青甚至不能染指。由此觀之,一個政權什麼時候到了擔心它的那些檔案的地步,乃是因為它已經預感到崩 潰、 看到了結局。他們所有人都不會像希特勒那麼傻。
國內消息稱,七月間北京人大會堂裡開了一個「黨史會議」,但議題卻是關於檔案 安全問題,中央常委攏共九人竟有四人出席此會,可見事關重大。一個盛世,好不蔫 兒的突然談起冷寂的塵封檔案,大約是形勢見底了,他們要打理後事,這其中又以最大限度降低「清算烈度」為目標,你也可以解讀成他們決意破釜沉舟。恰好七月里民間也有人還在討論「轉型的非暴力與和解」問題,兩廂對比,真有點黑色幽默。
中共形成一個所謂「黨史專門機構」,內含文獻和檔案部門,是文革以後的事情。文革以前中央只有「檔案館」,乃一頂級絕密的部門,任何人沒有完備手續不得從那裡調閱檔案,連毛澤東也不列外,所以他要搞一個自己的檔案櫃。老毛髮動文革,砸爛了他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這個政權,縱容「四人幫」胡作非為,其中他們最得 手的一件事情,就是派人「進駐」中央檔案館,從那裡面任意索取檔案,作為罪證整治從劉少奇以下的所有「叛徒、內奸、 走資派」。一場文革,假如沒有一個「檔案館」提供炮彈,是不可想像的。所以「檔案工作人員」的忠誠可靠,可視為這個黨的「生命線」,難怪這次「黨史會 議」表彰了一批「先進集體和個人」,還強調要「提高他們的待遇」——假如你只管腐敗而忘了他們,那是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維穩」已經「維」到檔案安全
這次 會議的議題中,也有一個是秘而不宣的:社會出現動亂,「檔案館」遭到暴徒衝擊怎麼辦?「維穩」已經「維」到檔案安全這一步,可知這個社會的動盪程度實在不小,因為中共的那些「檔案館」皆非設於通衢大道之間,而在偏僻山溝,「群體事件」已經防不勝防,誰敢保證窮鄉僻壤沒有「暴徒」?
也有 「智囊」「幕僚」建議,檔案館的尖端資料庫應該設置自動銷毀裝置,負責人一按電鈕,便「嗤」的一聲,紙張盡數焚燬。現任中央檔案館的負責人聽到此言, 大 概會偷偷發笑,心想這些傢伙哪裡去過我們那種地方?這些玩意兒,周總理時代就已經考慮到了,早就安裝上了,不過要能更新換代,裝上進口貨,也是好的, 網路 控制的「金盾工程」可以花那多錢,這些關乎他們身家性命的檔案,難道不配嗎?我們在窮鄉僻壤看守他們的齷齪證據,多要點保管費、保安費,總不算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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