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旒生專欄】幽谷百種草 (圖)
昨天晚上在一位朋友家鑑定一張絹本的古畫《華嚴海會》。在他家吃完火鍋之後,就將近在他家別墅的院子裡轉了一回,卻看見有一株老梅正結著苞,在寒風中一顆一顆的譬如玉珠,不由心生感慨,有一種心酸的感覺。來到朋友的書房彷彿偈寫下:「吾身金色布喜悅,靜觀世界若滿月;眼前無量虛空藏,一花一葉一片雪。」另一位朋友很喜歡,於是就送給她了。
要睡覺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燃起宋代蓮花爐內的薰衣草香,想著院子內的梅花恍然回到自己少年時代,以及帶著豆蔻一樣心境在故鄉的幽谷裡一個人逛游的情形,其草,其色,其風,其味,其物,還有似乎永遠在無盡藏的空靈中撒著五色花的諸天,我禁不住落下幾滴傷感的眼淚。
我似乎被那幽谷遙遠的只有微微的一點菊香所吸引,記起我一人漫步在幽谷的諸種情態,夏日那陽光直射下無數纖枝裊娜起舞的青苔,躲在石頭後面的吐出花冠的百合,跳躍著的碧腳與長羽的鳴蟲,成片的發出溫和香味的節節草,倒在林蔭深處宛如女兒氣質的檸檬草,還有開出蝴蝶一般小花的甘酸草;秋日滿野的野卉多屬野菊,其中以雛菊佔多,走入幽谷,必為此境色所驚訝,叢生之雛菊儼然化為法國柔媚的少女,各個頭頂花鬘,在虔誠的向上帝作祈禱,惟可感慨自然之和諧,我因此而滿掬她的幽芳在手,其中更有成片成片的赤穗,瀰漫在樹林的兩旁,逢夜月起時,千草迎月當風挺立,若讚唱著諸天的詩歌,諸天因布下珍珠一樣的夜露,濕潤了赤穗夾著夜香的頭髮;冬日我不知道幽谷裡有沒有玄色的靈芝,但到處是帶霜的落葉,我踩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然而此季也是蘭草的芳誕,雖經冷雨澆頭,越顯清艷了,有一種蘭草葉子類禾苗,花卻是藍的,藍得如寶石,花瓣呈蝴蝶形,此時的幽谷幾乎也沒有什麼任何的天籟,而這些蘭草幾乎就是高士美人之一品的了,我卻轉而走向它的山崖,在山崖看見結著瓔珞樣果子的長籐,我記得當時不把它當瓔珞卻以為是碧螺,而山崖的岩石上確也有些海的貝殼;至於在春日,幽谷裡應該到處是桃花,桃花長出之後,蕨薇俱長出長長的紫色的莖,幽谷裡吹漾著青草的清香,當太陽更暖和一些,諸類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草全應節而起,紅的,黃的,白的,綠的,紫的,藍色幾乎奏成一支交響樂,沐浴南風,坐忘人間,此時或是為諸天姬手裡五色花藍所化倒也未可知,躡步幽谷,心神若徜徉在諸天無盡藏的空靈深處,想來正是現在我最可懷念的。
我一般無聊時愛翻看李漁的《閑情偶寄》,陶庵的《西湖夢尋》還有歐陽修的《洛陽牡丹記》,都給了我深刻的印象,現在在這蓮花爐內的沉沉香靄中,我如嘗百草,而猶踏著它以我金色之身遙遙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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