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媒採訪廖亦武:「我活得跟狗一樣」(圖)

發表:2011-07-12 0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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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年52歲的中國作家廖亦武

他被關押過四年,被惡意刁難過──現在,中國作家廖亦武抵達德國。《明鏡在線》在這位持不同政見者抵達柏林不久後採訪了他,談話有關他的獄中遭遇,以及德國總理默克爾的對華政策。

明鏡在線:廖先生,就在前不久,中國政府禁止您在國外演講和發表作品,現在您來德國,也是為了在德國發行您的一本有關監獄經歷的書。您現在處境危險嗎?

廖亦武:離境前,我必須向官方承諾不在國外出版《證詞》一書(譯者註:德文版書名《為一首歌和百首歌》)。也出於對我人身安全的考慮,菲舍爾出版社 (Fischer Verlag) 將書的發行日期推遲了三次。但是,我已經不願在中國繼續像人質一樣被扣留,我作出以上承諾的惟一原因,就是為了能夠離境。這種「協約」對一個作家來說,毫無疑問是一種不可理喻的侮辱,然而對我來說最為重要的,是能夠自由地出版和寫作。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今天能夠坐在您對面的原因。

明鏡在線:您計畫逗留多久?

廖亦武:這會根據書的發行需要而定。之後我會去美國,然後去澳大利亞。我獲得了2012年「德國學術交流中心 (DAAD)」為期一年的獎學金,我將在柏林度過這段時間。我希望,哪天中國政權得以變更,我可以安全返回中國。

明鏡在線:您因為寫了一首關於1989年天安門廣場大屠殺的詩,在監禁了4年。您在獄中精神崩潰過,並兩次試圖自殺。您是怎麼存活下來的?

廖亦武:最晚在我入獄之際,我意識到,我的精神、我作為知識份子的身份在這裡是沒有立錐之地的。我入獄時必須脫光衣服,肛門也被檢查,是否攜帶違禁物品,從那一刻起,我活得跟狗一樣。每每想起那段時間,我自己都難以置信我還活著。但有一天我終於意識到,我必須把這些經歷記錄下來。監獄的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章──我被逼迫放棄人的尊嚴。我把我看作是歷史的某種載體,我的職責就是去描述這段歷史。

明鏡在線:如此屈辱的遭遇還能寫出文學,這是一種補償麼?

廖亦武:有不少政治犯也寫過他們的獄中經歷,而我的跟他們的有些不同。比如大熱天,監獄的囚犯們通常會彼此幫忙在肛門塞入一些牙膏,以製造一些涼爽的感覺,可很快,牙膏就會變硬,變得很難弄出來。今天,當我讀這段筆記的時候,我會問自己當時怎麼會如此「墮落」。我想,大部分前政治犯是不會寫這些東西的。

明鏡在線:您能在獄中寫作嗎?

廖亦武:沒法多寫。我現在的書裡收錄了30個監獄裡寫的故事,我當時把它們藏在了一本精裝書的封面底下,但書的手稿其實還是我後來寫的。因為手稿在搜查時被沒收,我曾經從頭寫過三次。

明鏡在線:艾未未和維權人士胡佳的被釋(譯者註:艾未未是取保候審),以及對您的放行,給人一種「政治緩和」的印象,可同時,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和許多其他人士依然在押。您如何評價具有批評精神的知識份子在中國的處境?

廖亦武:其實,我4月4號就應該去紐約參加「世界筆會之聲」節。起初,我還以為這事跟2010年去科隆文學節 (Lit.Cologne) 那樣簡單,買張票,去機場──可在那兒,我被扣了下來。警方告知,這次想完事可不會那麼簡單,一個警官還威脅我說:如果你再來一次,我們會讓你消失一段時間。4月3日獲悉艾未未被捕後,我一身大汗,到今天還是那種緊張。

明鏡在線:您能夠想像有一天被中國大使館邀請到柏林朗誦您的作品嗎?

廖亦武:這是一個無比美麗的夢。但目前,我還是不希望見到這些人。這些現在正在統治我的祖國的權力者們都有著很骯髒、很醜陋的心。我相信,胡錦濤和溫家寶永遠不可能邀請我,這種想法他們做夢也不會有。

明鏡在線:您的書雖然在中國被禁了,但在黑市上它們非常熱銷。

廖亦武:我聽說了我的書在國內成功盜版書中名列第三───這是我對祖國的貢獻。我們在國內有一種說法,說一個作家必須擁有三樣東西:一張離婚證、一張刑滿釋放證明書和一張搜查令,如果有了這些東西,他就是一個出色的作家。

明鏡在線:您三樣都有。

廖亦武:是的,離婚證我甚至有兩個,搜查令就更多了。

明鏡在線:我現在在用一部iPhone記錄我們的談話,這是一種在美國設計、用中國廉價勞力製造的手機。我們歐洲人在購買這些產品時,是否應該良心不安?

廖亦武:其實中國人民並不關心西方人的良心安與不安。中國還有工人,他們得去收集地溝裡的廢棄食物,將那些地溝油摻入新鮮油裡一併出售。這是一個大醜聞。跟這些工人比,iPhone的工人已經算很不錯的了。

明鏡在線:去年科隆文學節前,您給默克爾總理寫過一封公開信,請求她幫助您成行。您收到過回信嗎?

廖亦武:沒有,至少不是書面的。但是有過一位德國領事館的工作人員跟我碰了頭。他告訴我,默克爾總理讀了我的信,很感人,她會繼續密切關注我的情況,並為我提供支持。我就利用了這個機會請他轉交一張《竊聽風暴》盜版DVD,以示提醒。

明鏡在線:在德國往往會有人認為,對中國人權和自由的支持不應該影響跟中國的經濟關係。您能理解這種看法嗎?

廖亦武:在美國,或者在法國,你可能還可以選擇這種立場,但德國因為自己的歷史,必須承擔起某種責任:德國先經歷納粹獨裁,後經歷了東德社會主義時期。如果東德人默克爾認為她應該把重點放在經濟上,她可以這麼做,但是,知識份子應該作為國家的良知發出自己的聲音。

明鏡在線:在西方,您總是會被問及中國的政治局勢,而較少被問及您的文學創作。這會不會讓您有點煩?

廖亦武: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一種情況。我來自世界最大的獨裁國家,跟我的朋友劉曉波──這位極其堅定的人權戰士一樣,我永遠會被問到這樣的話題,涉及我本人作品的問題會少些。對我來說重要的是,通過記錄我和其他人的經歷去承繼中國的傳統。共產黨總有一天會消失,那時就會有更多的人想讀我的書。兩千多年前,史學家司馬遷寫成《史記》,他的遭遇非常慘痛,那是他的命運。可他的書到今天還有人在讀。

明鏡在線:自由對您意味著什麼?

廖亦武:在中國,知識份子自古以來就非常孤獨,即便他們在有生之年的境遇似乎極其無望,但他們的作品卻永遠地傳了下來。在監獄裡,我想像自己是在與孔子或司馬遷進行心靈的對話,這種對話承載了我,而它還會被永遠承繼下去。這就是中國文化。

明鏡在線:那麼,跟文化的永久性相比,眼前的境遇就不那麼重要了?

廖亦武:中國共產黨是中國惡劣勢態的罪魁禍首,但與綿延數千年的中華歷史相比,共產黨的統治只是一段很短的時間。

原文:"Ich lebte wie ein Hund"
來源:明鏡在線
發表:2011年7月7日
本文由「譯者」志願者翻譯

来源:譯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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