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惡的登峰造極:土改大屠殺

作者:蕭一湘 發表:2012-05-18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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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寧大屠殺

1968年的湖南大屠殺由道縣開始,禍延江永、雙牌、東安、新田、桂陽、嘉禾、常寧、郴州等地。這時有13位義士,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組成反屠殺代表團,進京告御狀,沿途散發傳單。這個反屠殺代表團的第一個發起人是桂陽二中高級教師周家雄。代表團在北京呼籲,湖南屠殺簡報,中央首長人手一份,中南海震動。周恩來擠出十多分鐘接見了他們,次日,駐湖南47軍軍長黎原即奉召飛往北京,接受指示:亂殺人就是反革命,湖南殺人問題嚴重,裡面有壞人操縱。黎原馬上返湘,派飛機散發傳單,派軍隊進駐湘南各縣。

上京告御狀的人中有一個王永和,教師,是一個死裡逃生的人。他弟弟先被砍倒在薯窖裡,裡面已經有幾個死屍。天黑時分,王永和五花大綁地跪在薯窖邊,只聽一個凶手說,吃了晚飯再來殺,另一個說殺了再吃晚飯,第三個凶手二話不說,一馬刀從背後砍來,王永和順勢倒下薯窖裡。當時薯窖裡的弟弟還未死,但傷勢嚴重,已無生望,他呻吟著叮囑哥哥,踩在他和其他人死屍身上,爬出去。王永和爬到附近大隊的老支書家喊門,老支書以為鬼上門,嚇得忙說:「王老師呀!你莫怪我呀!我已經沒有權了,無法制止了。他們知道我一向對你兄弟倆好,就背著我來殺你們兄弟。」王說:「我還沒死,求你救救我。」老支書開門見他滿身是血,連忙扶他進去,紮住傷口,背他到公路上,搭過路車送到桂陽縣醫院。周家雄得知此消息,就扶王永和一同上了北京。他們還從雙牌水庫和瀟湘河裡取了被血染紅的水標本帶到北京,經化驗含血量千分之三。

據說道縣殺人的起因是道縣民兵從一戶地主子弟家搜查出辦公共食堂時發給的早已作廢的豆腐票一團二團(該地稱一塊為一團),後被逼供為組織了反共救國軍一團二團,由此大開殺戒。由殺地富反壞右及其沾親帶故的12種人、21種人,擴大到不服從安排的、不聽話的、出工不積極的各色人等,最後演變成一場滅絕人性的大屠殺。白水的李作才,廣西大學畢業後參加國民黨軍隊,軍訓一年後從教,從桂陽流峰中學教導主任位上開除回家,老老實實在生產隊勞動。凶手對他要用鋤頭挖,他本人要求用槍打,因未擊中要害,凶手硬逼他兩個兒子用石頭把父親活活砸死。中山大學外語教師尹禮干,因地主家庭出身,全家被殺,凶手以「父病危速歸」的電報騙他回去,未到家門,就被鋤頭挖得半死,然後活埋。有的被木棍插進陰戶、肛門致死,有的被捆綁跪地,看著老母、妻、妹被強姦、輪姦,然後用繩子牽著手腳,逼到水庫淹死,有的強迫自己挖好洞,跪在洞邊,再逼迫親人挖死。老的年已80,小的才兩三歲,強令一家人坐好,用鋤頭一個一個挖得半死,再拖出丟在水庫或土窖裡。慘絕人寰,罄竹難書。

常寧縣殺人,是廟前公社開的第一刀,很快傳到東鄉、北鄉,延及大半個縣。據政府後來統計,常寧此次共被殺83人。廟前公社武裝部長和一批造反派,仿效鄰縣道縣,私立「人民最高法庭」,一次就殺死25人。被殺者中有個李明番,常寧「解放」時,此人還在念大學,因上有父兄,土改時未遭大磨難。可是後來的各種運動,他一次也未得倖免。這次殺人風一起,李明番在劫難逃。他問殺人凶手:「我犯了什麼錯誤?」「什麼錯都沒有呀!」「那為什麼要殺我?」「因為你家從前有很多田地!」

樟塘大隊的王書記聽到廟前公社殺人了,也興奮起來。為表達對毛主席的忠心,王書記決定拿大隊的幾個地主開刀。他召集大隊治安主任陳主任,民兵營長張營長,貧協會段主席開會,大夥立即通過了書記的決定。他們先從外地遷來的地主廖常吉、張靖光和本地壞分子段綿祚開刀,再來收拾這些人的子女。

1968年11月3日夜,張營長率領一支基幹民兵,手持梭標,來到廖常吉家。廖家土改時被劃為地主分子,掃地出門,遷到樟塘鄉。前幾年老婆死了,廖常吉帶著15歲兒子過活,老老實實,埋頭苦幹。一陣猛烈的捶門聲把廖常吉從夢中驚醒。他從床上爬起,才撥開門閂,一夥民兵擁進來,把廖常吉和他的兒子廖樹聲捆住。廖常吉高喊:「我沒有犯法,為什麼捆我?」民兵也不聽他叫喊,到處亂搜。搜了一陣,忽然一個民兵猛地扯下蚊帳,抽出帳竿一抖,從地上拾起一個紙卷,用手電筒筒一晃,說:「這不就是黑殺隊的黑名冊嗎?」說著狠狠一拳,打在廖常吉臉上:「黑名冊都找到了,還有什麼話說?」「把他們帶到大隊部去。」民兵營長下令。廖常吉父子一路哭喊:「我不是黑殺隊!我不是黑殺隊!」

大隊部牆上打個木樁,樑上懸一根棕繩,地上放著紅磚、木棍等等。王書記升堂審案,幾個大隊主要幹部圍坐兩旁。「你組織黑殺隊,要殺共產黨和幹部,參加的還有哪些人,從實招來!」廖常吉脆著哀求道:「王書記呀!我沒有參加黑殺隊呀!」王書記在桌上猛擊一拳:「廖常吉,你要老實!」又揚起手裡的紙卷:「你看,這是什麼?」「我不知道!」「頑抗!」所有幹部和民兵都怒吼起來。「到底招不招?」王書記咬牙切齒。廖常吉始終一句話:「我不曉得呀!」「不曉得?」王書記獰笑著:「好!大刑侍候,扳繒!」

幾個民兵如狼似虎把廖常吉雙手一剪,用繩子一捆,把他吊在樑上垂下的粗繩子上,往上一拉,廖常吉雙腳離地,升到半空。王書記撈著一根木棒,對著廖常吉腰部、腿部一陣亂打,邊打邊問:「你招還是不招?」

廖常吉身子像打鞦韆一樣在空中搖晃,再也忍不住了:「我招!我招!」王書記命令民兵放下。幹部們齊聲喊叫:「快招!」廖常吉換了一口氣說:「我實在不曉得。」幹部和民兵又一陣怒吼。王書記發令:「擀面。」幾個民兵把廖常吉架到另一間屋,開始還聽到淒厲的慘叫,漸漸地聲音轉弱,直至沒了。一個民兵驚慌地跑來報告:「廖常吉死了!」書記似乎非常老練地說:「不會死的,用冷水潑他頭上,會醒過來的。」

這時段綿祚、張靖光也帶到了。王書記命令把段綿祚拉上來。五花大綁的段綿祚立刻被拉來跪在王書記的公案前。王書記揚起手中的紙卷道:「這是黑殺隊的綱領和名單,快認了吧,免遭皮肉之痛!」段錦祚被民兵抓來還不知是怎麼回事,這一問才知道要追查黑殺隊,搖頭說:「是還是不是,我不知道。」他明白,因與王書記有宿嫌,自己雖然不是地主分子,也掛號「壞分子」,這回是有死無生了。

「廖常吉已認招了,你不招?」王書記轉臉命令民兵:「給我扳繒!」段綿祚痛得受不了,只得說招,待放下來,又不說了。治安主任把段綿祚拖去坐老虎凳,淒厲之聲,在寂寞的夜空,鑽山刺心,毛骨悚然。

下一個押進來的是張靖光,王書記開門見山對他說:「廖常吉已經供你參加黑殺隊,不信你和他對質。」張靖光衝到廖常吉面前喊道:「你說我參加黑殺隊,我在哪裡和你參加了?你死還要把我搭進去嗎?」廖常吉直挺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經是一具殭屍。王書記把一份黑殺隊名單抖出來給張靖光看,張靖光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目瞪口呆,嚇得魂不附體,說道:「我不知道。」「胡說!花名冊上分明寫著你的名字,不由你不承認。在你的名字下打個指模!」幾個民兵抓住他的右手拇指,強按了指模。王書記接著問:「張靖光,你們組織黑殺隊要抓哪些人?」張靖光這時哭了:「我根本不曉得什麼叫黑殺隊,更不曉得要殺哪些人。」「死到臨頭還不老實,扳繒!」王書記又下命令了。

最後,王書記命令民兵把廖、段、張三人押到廂房裡禁閉起來,接著召開群眾大會。全大隊男女老少在大隊部前空地上圍成一個圓圈,所有四類分子及其子女都跪在圈子外面,廖常吉、段綿祚、張靖光一字排開跪在圈子中心。王書記威風凜凜,咆哮走來,給張靖光當頭一棒,然後喝道:「你還裝什麼蒜?開鬥爭會啦!」轉過身,把木棒交給治安主任說:「這些傢伙不老實,給我狠狠地打。」治安主任接過大棒,對準張靖光又是一棒,張當即昏倒。治安主任逐個審問,無人承認參加黑殺隊,每人挨了一棒。弄了半夜,沒弄出個眉目,王書記下令:「接原計畫辦,拉出去算了。」

民兵們如臨大敵,全副武裝,手持鳥銃、梭鏢、鍘刀、棍棒,殺氣騰騰,押著四類分子,連拖帶推,向殺牛皂走去,群眾跟在後面。殺牛皂是個亂石山崗,因曾常在這裡殺牛,故得此名。民兵先令四人朝北跪下,向毛主席請罪,四個背鳥銃的民兵站在他們後面,四類分子們跪在死囚側面,群眾圍成半個圈子。治安主任扯開嗓門喊:「大家不要吵了,聽王書記宣判!」

王書記站在一塊高高的石頭上,亮開嗓門高喊:「我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湖南省常寧縣樟塘公社樟塘大隊人民法院,宣判廖常吉父子和段綿祚、張靖光等四犯死刑,立即執行!」話音剛落,治安主任喊:「開銃!」貧協主席的鳥銃對準廖常吉的頭,啪的一聲,人應聲倒,腦漿四拼,鮮血亂濺。接著,十幾歲的廖樹聲也隨著爸爸離開人間。

「打段綿祚!」銃聲響處,段綿祚應聲倒地,但沒有斷氣,人在地上翻滾、掙扎。馬上加藥,上彈子,再填兩銃,仍沒斷氣。「再填銃!」凶手已經雙手發抖,再也不敢動手了。幾個民兵拾起亂石,對著三具屍體一陣亂砸,頭顱都被砸得稀巴爛,認不清是誰了,慘不忍睹。有人開始偷偷地走了,治安主任大喊:「會沒開完,誰也不准走。」王書記急喊:「民兵營長!民兵營長!打張靖光!」

這時民兵營長也嚇得魂不附體,週身發軟,手腳無力,聽到王書記叫喚,銃都舉不起來,群眾三三兩兩向殺牛皂山下散去,幹部們再也無法阻住。有人向王書記示意,張靖光再也不能殺了。書記見勢不妙,連忙改口:「把張靖光押回,下次再處決。」後來樟塘公社朱書記來到樟塘大隊,與王書記談話,又開大隊幹部會,命令張靖光與其他幾個四類分子掩埋屍體。

廖常吉的弟弟廖常美,常寧師範畢業,不到20歲就於1950年投身小學教育,已有10多年教齡,教學認真,熱愛學生,深受群眾歡迎。11月3日,廖常美回家,妻子彭延秀告訴他:「你哥哥挨打了一頓。」常美說:「一個四類分子在生產隊挨打挨鬥,是家常便飯,有什麼奇怪的。」吃完晚飯便睡覺了。

半夜時分,忽然有人捶門,廖常美被驚醒。彭延秀急忙披衣起床,剛點了燈去開門,一條漢子已經衝開門闖了進來,後面跟著幾個手執梭鏢的紅衛兵。常美匆忙爬起,一條漢子搶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前襟,喝道:「自己拿繩索來!」「半夜三更拿繩子幹什麼?」「你還裝蒜?」一個紅衛兵自己動手,從谷籮上扯出一根綜繩,把廖常美雙手一剪綁了起來,押往大隊部。

次日一早,消息傳來,哥哥、侄兒昨晚已被鳥銃打死。11月5日上午,廖常美被提審。「你交出黑殺隊的團夥,想殺哪些人,快快從實招來。」「我不曉得什麼黑殺隊,更沒有想過殺人。」「看來不打不招,給我扳繒!」廖常美和他哥哥一樣,被懸升到半空,邊打邊問:「招不招?不招再加土磚。」一塊60多斤重的土磚吊在他腳下,上懸下墜,一身骨頭全被拉裂。慘叫聲中,砰的一聲,人從半空掉了下來,繩子斷了。審訊者還用梭鏢狠擊常美的頭,鮮血直流。

下午,大塘學校來了9位教師,其中的兩位,曹得億和黃國成,到大隊找到審訊的人說:「廖常美是我公社的教師,他的問題由我們來處決。」審訊人不答應。曹老師叫人把牢門打開,進去看廖常美。看見這麼多同事來看望他,廖常美淚如雨下。曹老師忍不住雙淚直流,問他還能不能走。「我的腿已經斷了,不行了。」紅衛兵連聲催促:「快出!快出!我要鎖門了。」同事們眼見無法救出,只得返回。

6日早晨,一隊紅衛兵到廖常美家抄家,以為還可撈點油水,可是滿屋搜遍,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便把豬圈裡一頭還沒長成的豬殺了,每人分了一塊肉,臨走對常美的兒子石居說:「你背條梯子到大隊部來。」石居問用梯子做什麼,他們沒回答。石居去大隊部給父親送飯,沒背梯子。走到門邊喊:「爸爸,送飯來了。」裡面沒動靜,從窗口探頭一望,只見爸爸正準備上吊。石居急得哭喊:「快開門呀!我爸爸上吊了!」紅衛兵急射門,門卻是閂著的。一個人把門衝開,拖住廖常美。紅衛兵從他手裡搶過繩子,騙他說:「你莫自殺,我幫你想辦法。」廖常美不相信這時候還有誰要救他。一場驚恐,飯當然也吃不下去了,兒子只得一步一回頭望著快死的爸爸告別而去。

上午,紅衛兵持馬刀到廖常美家,喊石居趕快背梯子去。梯子背到,紅衛兵把廖常美綁在梯子上,手持鳥銃、梭鏢、馬刀列隊夾道簇擁而行,逕直抬到煙州嶺。一個劊子手將鳥銃對準廖常美後腦殼,開銃,彈子從後腦打進,從額骨出來,另一銃對準肚子再補一次。廖常美鮮血橫流,氣絕身亡。「石居!把你父親拖去埋了。」常家慘劇就這樣收場了。

樟塘大隊有個青年貧農,嚇得手腳顫抖,雙膝跪在大隊王書記面前請罪求饒:「書記,我該死!我該死!討了個地主女兒做老婆,立場不穩,背叛了本階級。我老婆是地主子女,該殺,但是我請求留下我那一半!」「你這話是什麼意識?」書記莫名其妙,反問他。「她肚子裡的胎兒有我貧下中農一半的血脈。」「這個?不好處理,沒有最高指示,下次再說吧!」不久殺人風得到制止,這個地主子女的命總算留了下來。

衡頭斛林村,曾經當過甲長的貧農尹修士,請了一個篾工在家裡織籮筐,羅橋公社突然來人將篾匠抓走,說他是地主,參加了黑殺隊,尹修士本人也以窩藏黑殺隊的罪名被公社來人抓了起來。一個基幹民兵揮舞著梭鏢,村前屋後轉個不停,防止黑殺隊進村。轉到自家門口時,這個基幹民兵似乎看到一個人影鑽進了自己家。他非常警覺,認定必是黑殺隊無疑,趕緊往家追。追到屋裡,他聽到床底下有響動,二話沒說,猛地一梭鏢往床底下捅去,只聽哎呦一慘叫。拖出來一看,這個基幹民兵立即暈倒,原來竟然是自己的親妹妹。他妹妹聽說黑殺隊進了村,嚇得躲到自家床底下。這一梭鏢用力好猛,妹妹立即身亡。

龍門洞聽說地主富農組成黑殺隊要殺貧農,立即將兩戶地主全家老小11口抓起來活埋。新力公社一個被改造了近20年的地主兒子,因黑殺隊嫌疑,被造反派活埋,剩下一個12歲的女兒和一個9歲的兒子。中午,兒子扯豬草回來,姐姐早已把飯做好,叫弟弟來吃。弟弟看姐姐停筷不吃,吃了半碗也不吃了。姐姐忍著淚水央求弟弟說:「好好吃飽,這是最後一餐了!」弟弟不懂得姐姐是什麼意思,胡亂把那半碗吃完了。

紅衛兵早就守候門口了,一看飯吃完了,立即闖進來,對兩個小孩說:「帶你們看爸爸去。」姐弟倆默默跟著紅衛兵走出家門。走進一座荒山,一個小洞早已挖好,紅衛兵叫姐弟倆自己跳下去。姐姐早知爸爸已死,活著也沒希望,不喊也不哭,帶著弟弟往下跳,弟弟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大喊:「我不下去!我不下去!」幾個紅衛兵順勢一推,其他幾個紅衛兵趕緊填土,不一刻,土平音滅。



来源:《黑五類憶舊》第十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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