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年代：我的青春不是我做主

953年12月，《人民日報》發表社論《組織高小畢業生參加農業生產勞動》，首次提出由政府出面動員一部分青年學生到農村務農的設想。1950年代中期，毛澤東發出「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號召。1962年後，上山下鄉的工作重點完全轉到城市，1967年秋天，北京市的紅衛兵「主動」申請到邊疆插隊落戶，拉開了「文革」10年大規模上山下鄉運動的序幕。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1968年底，毛澤東一聲令下：「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文革」期間，總共有1400萬以上的城鎮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這場運動一直延續到1979年才落下帷幕，一共席捲了1700萬城鎮知識青年。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知青研究者劉小萌說，知青上山下鄉運動前後延續了20年之久，它改變了一代青年的人生道路和命運。然而，「和內地學生對那段歷史‘很隔膜’比起來，臺灣學生對中國當代史的瞭解要多很多。包括對「文革」、對知青史的瞭解。」

事實上，被裹挾進那個「瘋狂年代」（或有稱「激情年代」）的千萬知青，從未斷過對那段歷史的記錄、反思。當年知青「耶子」女士對某電視劇「拿這樣巨大的苦難為自己沽名釣譽」，以自身經歷反駁「早請示晚匯報是知青生活中絕對不可能沒有的事，劇中怎麼沒有？當時我們進食堂吃飯前都首先在食堂門口按照排、班排好隊，喊‘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林副主席身體永遠健康’三遍後才能排隊進食堂吃飯。」

有八年「知青齡」，把人生最寶貴的時光在「所謂‘廣闊天地’」「蹉跎虛度」的老龍貓先生對那段歷史下的結論是「以誤導和迫害一代青年為特徵，斷送一代人，影響三代人」。

「鷹之歌手」對所謂「激情歲月」的表述，這樣反駁：「我們都活著，數以千萬計的知青都還活著，他們能證實當年下放是怎麼回事。沒有一個人願意下放，沒有一個人不希望留城，可是喇叭震天響，居委會的婆婆們晝夜不停地上門動員，強大的政治壓力與威懾，哪一個家長，也不敢違抗。」所謂「激情歲月」完全是「充滿編造與烏托邦式的狂想」。

親歷者最有話語權；真實表達最有力量。

今晚我們就請三位當年的「老知青」，和我們談談那段「改變一個國家命運、改變一個民族命運、改變數千萬人人生道路」的歷史，那個時代的人與事。

三位嘉賓分別是：

「Zengwenge」先生：68屆知青。1968年9月22日從遼寧瀋陽插隊到法庫縣紅旗公社新城堡大隊11隊，當年17歲。1979年回城。

「耶子」女士：69屆知青。因父親是「走資派」，屬「問題子女」，無資格去兵團。憧憬被宣傳的兵團生活，堅決要求去兵團，在去寧波招兵的三師參謀長同意後，「順利去了黑龍江兵團」。

「瘋瘋癲癲僧」先生：老三屆中學畢業生，1969年從上海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1978年考入大學。現已退休。

以下為嘉賓「瘋瘋癲癲僧」先生的經歷、感受、觀察、觀點：

先自我介紹一下：

瘋瘋癲癲僧，上海人，原先住市中心，老三屆中學生。1969年上山下鄉至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1978年考入大學。

回首我們十多歲時，也與現在的十多歲孩子一樣，好動、單純、熱情、仗義、對家庭學校的管教有些叛逆心理，對未來充滿憧憬與理想，容易產生對偶像的崇拜心理，容易受忽悠而輕信，……

從1966年開始停課已三年了，無所事事，瘋瘋癲癲僧天天在家練書法寫大字，再就是鍛練身體，那時我家境比上海普通家庭要好，母親的烹飪手藝是非常好的，我在1969年下鄉時身高1.75米，在同學中是中等偏高的，肌肉骨骼也很均稱。下鄉後因為營養不足及強體力勞動，我再沒長高過，而且一年後就很消瘦了。

我們那代人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對毛的個人崇拜，文化教育社會宣傳全是讚美教育及仇恨教育。什麼《東方紅》《邊疆處處賽江南》《南泥灣》《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岩》《列寧在十月》……

1968年毛下達上山下鄉指示，一度引發許許多多學生家長恐慌，但這種恐慌馬上就被釋義「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是類似於中學生去近郊「下鄉勞動」的鍛練，遷掉戶口可能是下鄉鍛練時間長一些的意思而消散了。於是，一批主動報名的同學穿上綠色軍服戴大紅花的同學在敲鑼打鼓聲中走了。

但大多數人仍然是不肯去的，於是，每個單位給成份沒問題的家長辦「學習班」，對成份不好的家長批鬥，……絕大部分同學見此情景擔心自己父母遭此境況，就「主動」報名上山下鄉了，瘋瘋癲癲僧也是其中之一。

列車啟動那一刻，火車站的哭聲驚天動地，對這刻骨銘心的一幕今日回想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下鄉後,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規定三年後享受探親假，三年內不許抽煙喝酒談戀愛。這對我沒啥完全做得到。吃苦的細節如什麼手腳血泡，危險活計、極度勞累、緊急集合、幾次死亡邊緣，幹部老職工的髒事，附近農村的極度貧困……這裡且不談了。那幾年心裏想的就是好好幹拚命干，爭取早日回上海。

在下鄉九年中對我本人及許多知青的思想衝擊是幾件事：
1

林彪9.13事件，開始懷疑毛，毛那麼偉大那麼英明，為什麼毛的親密戰友都是壞人,就他老婆江青是好人？後傳達中央文件批林批孔中講到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變相勞改，在己經經受了野蠻管理與摧殘人性的的超強體力勞動三四年的知青們中間引發了共鳴。(我所在連隊與梁曉聲本人下鄉與描述的地方非常近，在梁的電視劇《知青》中，所有基層幹部都是充滿人性關懷的好幹部簡直是神話)

2

李慶霖一九七二年十二月給毛澤東寫信，反映了其子上山下鄉後生活上遇到困難。講到大大小小當權者的利用特權「倚仗他們的親友在社會上的政治勢力，拉關係，走後門，都先後被招工、招生、招干去了，完成了貨真價實的下鄉鍍金的歷史過程。」

1973年6月10日，毛澤東給李慶霖的覆信印發全黨。毛澤東於４月２５日給李慶霖覆信，寄去３００元，並指出「全國此類事甚多，容當統籌解決」。文件傳達學習後，對這種不公正不公平的吶喊在廣大平民家長與知青中產生了極大的共鳴。中央打擊了一批殘害女知青的幹部，極少數知青開始走紅作先進典型，他們走上政治仕途。我們父母是平民的知青覺得有希望了，戶口遷回加家的日子快來了。

3

1973年，我經推薦批準可以參加考試，後來發生「白卷英雄張鐵生」事件，據說我考得還行，形勢如此也就作罷。之後，知青考大學馬上變成了工農兵上大學。

4

原以為毛澤東「全國此類事甚多，容當統籌解決」會讓知青返城，但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來了個180度大轉彎，鼓勵知青結婚，大肆宣傳扎根邊疆。大家的回城夢破滅了。除了極少數知青結婚外，絕大多數知青堅持不談戀愛不結婚,而且還強烈抵制宣傳這些口號的幹部(那些當年極左的知青幹部，如今基本上被排斥在知青老朋友活動圈子之外)。

原先在城市對學生及家長宣傳的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一下子變成了宣傳扎根農村扎根邊疆，知青們覺得上當了，回城無望了，希望一旦變成絕望，知青思想上從普遍的積極上進變為普遍的頹廢自暴自棄，一些個別知青不再忍受長期沒有葷腥的伙食，開始偷老職工的家禽與國家的食物吃，一些知青對幹部的管理也逐漸不買賬了，一些知青開始向當地幹部送禮以得到一個較好的工作崗位，知青們私下對毛的不敬之言及反感所有中央的什麼批判文件，對鄧小平產生好感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5

應該講，第一批工農兵上大學的人員中，除了省市幹部子女直接弄走之外的按程序上大學的知青，他們不僅家庭出身好而且也是苦幹的。但從第二批開始就亂了，行賄的，獻身的……就廣泛開始了，群眾推薦已作用己非常小了。我有幸己定下的去上海上大學的名額讓他人給領導送了一筆錢被頂掉了。

6

恢復高考後，1977我考上了，而且委託老同學查證了，又被別人頂了，說是為了某人政治需要，考上的是個大專，我也不覺什麼可惜。78年再考了個本地區第一名，上了個本科，瘋瘋癲癲僧上山下鄉生活至此結束。

7

後來，聽說雲南發生絕食事件，黑龍江發生知青與幹部對抗開槍扔手榴彈事件，其他連隊北京知青為返城刀刺貪得無厭敲詐他的幹部，上海南京路發生大規模家長知青遊行……

我要求退學回家，學校不允挽留，繼續學習至1982年畢業。

上山下鄉的收穫

1

經受了我個人的迷惘，希望，絕望，奮鬥，失敗，拚搏，……之後，個人的意志力堅強了，對官方的宣傳不再那麼輕信了，對毛式管理體制有了較深刻的認識。

2

真切瞭解了中國社會不是那麼「邊疆處處賽江南」的詩情畫意，不是那麼浪漫瀟灑(梁曉聲的《知青》中的河邊浪漫戀愛)，特別是瞭解了社會的上幹部們不再是官方宣傳中類似焦裕祿式的廉潔奉公那麼能幹實幹，看到了一些基層幹部的野蠻、狠毒、下流、無能、自私、貪婪……。

我還親眼目睹了當地農民與老職工的極度貧窮。

3

結交了許許多多知青朋友。

知青群體現狀

我這人年輕時挺仗義疏財的是個月光族，回家帶的吃的東西，從沒超過一星期就讓大家共產了。我還肯幹活還有些那麼小才氣，團裡現役部隊幹部對我還頗欣賞，我也敢頂那些基層惡官，認識的各地知青朋友們也多，至今仍常接待外地朋友來滬。

當年的知青中，如今除極少是處級以上至省部級幹部或政策性暴發者之外，絕大多數日子不怎麼好過，下崗失業，……全攤上了。

如今身體多病多災，不少病情與當年上山下鄉有關係，生活經濟狀況比較差。知青中從三十多歲開始至今己經走掉好些人了，其中，北京人走掉的最多。我們那裡北京知青多為69屆，下去時普遍不到16歲，身體還沒發育就遭受了營養不良與強體力勞動以及當地幹部欺凌，回城後工作，經濟普遍不理想……

我們懷念逝去的青春，但決不讚美青春遭受的苦難

小孩盼長大，青年怕老去，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忙得什麼也不想，老了就會多回憶，……。此乃人之常情。

當年老三屆的知青，如今大多已退休，進入老年階段了，回憶孩提時代青年華的事就多了起來。

瘋瘋癲癲僧與絕大多數平民後代的知青一樣，在人生本應最燦爛最有趣最浪漫的年華，消逝在上山下鄉的磨難中，所幸的是，我們沒客死在異鄉，也沒有肢體殘損地回來了。(值此悼念那些把生命留在下鄉地的知青兄弟姐妹們，願他們安息)

我們的青春經受了肉體與靈魂的苦難磨練而提升了自己的個人品質，但我們決不讚美這種苦難！

今天看到貓壇上一華中師範大學的畢業照。我這個人不算太古板，一代有一代的心理與樂趣麼。對年輕人的荒唐什麼照片也不多置閑詞，可見了一幅前排女生是文革造反舞蹈標準動作，後牌男生是行納粹禮，這真是太令人吃驚了：年輕一代對中國十年文革對納粹(德意志社會主義工人黨)無知到如此地步！

如果將為人師的畢業生知道文革中的北京大興縣廣西發生什麼事，知道他們的父輩戓祖輩在文革中的劫難，知道奧斯威辛的毒氣室焚屍爐……，知道種族迫害與階級迫害都是反人類的惡行，他們還會如此惡搞玩笑麼？我相信他們不會的，因為他們有做人的道德底線，對歷史的無知，不是他們的錯。

我們今天講述過去的經歷，不僅僅是一種情感釋放，一種對《知青》電視劇作正面宣傳上山下鄉的憤怒的反應，更重要的是我們愛自己的孩子，牽掛著我們後代的每一天，希望我們的後代千萬不要步我們這代人的命運坎坷多災多難的後塵，千萬不要重蹈毛澤東時代折騰自已國民的歷史覆轍！

中國需要走人類文明之路大同之道，中國社會需要安定需要和諧需要科學地健康地穩步地發展，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亟待提高，特別是那些為這個黨這個政府所犯嚴重錯誤而無償犧牲青春，貢獻中年的一代知青的晚年更需要得到合理的照顧，……每一個有良心有良知有良善的中國人折騰不起，中國，這塊歷經苦難的土地上的國家也經不起折騰了。

總結

我們也曾青春陽光，我們也曾朝氣蓬勃，我們也曾熱情洋溢，我們也曾多情善感，……可是為什麼我們這代人命運如此坎坷？

發動文革，號召下鄉，的確是毛澤東親自所為，毛澤東是人民大救星還是大災星，這裡不予評論。瘋瘋癲癲僧要說的是，中國近幾十年來的災難，一些人全都往毛個人頭上推，可以講，沒有延安的劉少奇，就沒有文革的劉少奇，也不會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問題是一連串的災難僅僅是毛澤東一人之過嗎？

國共內戰的後果是中國大陸建立了一個斯大林模式的政體，這政體最大的特徵就是政治經濟文化一切社會資源的極度集權化，在這個金字塔式的權力結構中，頂上是極少人或一人。蘇聯是斯大林，中國是毛澤東，用毛自已的話說就是無法無天，任意妄為。整個國家就是一個軍事化半軍事化的集中營，所有在集中營裡的人除了服從就是勞作，所有人包括國家主席都沒有人權可言。從人類歷史進程看，這種社會狀態處於奴隸制與封建制的過渡階段，人們的人權連封建社會的水平都達不到，這是處於歷史波浪型螺旋型發展的倒退於低谷的底部階段。

我見過1966年中宣部，文化部以及高教部的大幹部及著名人士(包括這次抄寫《講話》的賀敬之老先生)的遭受非人道的批鬥，當時覺得害怕極了，但沒有覺得毛主席是錯的。如今想一下，批鬥他們的聯動紅衛兵，全部是他們這個群體的後代，哪一位不是在這個體制中由他們自已親自培養出來的思想好的學生？而挨打挨批的幹部們，哪一位不是這個體制的建設功臣？

瘋瘋癲癲僧有時會想，如果人們知道高華先生所著《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的史實，知道土改只是利用農民打天下的一種謀略，知道大躍進人民公社導致幾千萬人餓死的來龍去脈的真相，……毛澤東就是要發動文革他發動得起來嗎？沒有文革，當然也不會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

文革已有46個年頭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已有44年頭了，今天一些人正在干當年老幹部培養他們後代的事，掩蓋歷史真相，美化民族災難，我們的後代仍然懵懵懂懂地不知文革真實情況，如果今天的年輕人如同我們年輕時那樣對歷史的無知，對黑白美醜善惡的顛倒認知，把真假參雜的《知青》政治宣傳性質的電視劇當作史實接受，那麼，災難一定會再一次降臨在每一個中國人的頭上，梁曉聲本人必定也是受害者之一。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貓眼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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