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呼誓死捍衛毛主席倒在槍下的8條冤魂(組圖)

作者:閆立秀 發表:2014-03-14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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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蠱惑紅衛兵「文攻武衛」

一九六七年四五月份,「文鬥」已變成「武鬥」。江青發出「懿旨」:「要文攻武衛」。在這種謬論的蠱惑下,一時間社會上流傳著:好人打壞人活該;好人打好人誤會;壞人打好人報復;壞人打壞人以毒攻毒。武鬥開始升級,由拳頭棍棒轉變為動刀、動槍,四川甚至還動用了高射大炮和飛機。一場大規模的武鬥在全國各地蔓延。到了七月份,「造反派」開始到部隊搶奪武器彈藥。一場「紅色恐怖」席捲神州大地,其聲勢之浩大、之瘋狂、之殘忍,傷亡之慘重,真是空前絕後。

爐橋,這座古老的小鎮,自古以來就是兵家爭奪之地。三國時期,曹操曾屯兵於此,煉製兵器;民族英雄戚繼光曾在此打過仗……

可誰又能想到,和平年代在這裡竟然會發生一場同室操戈、慘不忍睹的流血事件。

公元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皖東大地的爐橋上空響起了驚人的槍聲。上午十點多鐘,一趟專列從水家湖車站開出,火車頭在後,車皮在前,推著行駛。在沒有車廂的平板車皮上,站著全副武裝的造反派,他們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端著槍,像對付敵人一樣,殺氣騰騰,還不時地向鐵路兩邊掃射,嚇得在田裡幹活的社員們丟掉鋤頭就往家裡跑。

其實,他們並不想傷害無辜的百姓,這種虛張聲勢的做法,無非是想為「翻派」壯壯膽。假如我們退避,武裝衝突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一場流血事件也不會發生。然而,身為武裝部長的Z某過高地估計自己力量,他調集了爐橋地區的基幹民兵,不惜用這些無辜群眾的生命,欲與對方決一死戰

指揮部設在安徽八一拖拉機廠(該廠設在爐橋地區),他們集中火力堅守西大門。雙方是怎樣接火的,我並不知道,不過對方有備而來,卻是不爭的事實。我方僅靠一些基幹民兵和陳舊的武器裝備,怎能對付得了彈藥充足、富有臨戰經驗的由榮、復、轉軍人組成的XX派。雙方對峙到下午三點多鐘,在對方火力的猛攻下,守在西大門的幾位民兵全被打死了。據說,他們臨死時高呼著:「萬歲!誓死捍衛……」

鄭群、鄭孝根、鄭希環三位,都是參加過韓戰的復員軍人。他們沒有犧牲在朝鮮戰場上,卻倒在自己同胞的槍口下。其中鄭群死得最慘,當他受傷倒下後,昏迷中被對方架起,對著他的胸口掃了一梭子子彈。

殘暴,是針對無辜,踐踏人類的文明;武鬥,不過是鷸蚌相爭,人類相互傾軋。誰也無法統計確切的數字,武鬥中高呼「毛主席萬歲!」而獻出生命的何以數以千計!一場浩劫,無數冤魂

嗚呼,壯哉!悲哉!冤哉!

烈士?誰承認啊?!
  
接到電話通知,我把孩子留下請人照看,同公社武裝部長王允西匆匆趕來增援。血氣方剛取代了冷靜思考,我衝動而不去計較後果,更不願分析參加「武鬥」 的功過是非,總覺得自己是在「捍衛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一切行為都是正確的,恨不得一步衝到「戰場」,打垮對方。

此刻,西大門已經失守,我卻全然不知。剛跨進「八一廠」南大門,突然,一梭子彈掃來,我和王部長嚇得拔腿就跑。他們邊追趕邊叫喊:「前面那兩個都是頭頭,別讓他們跑了!」王部長有經驗,拉著我一頭鑽進不遠處的菸草地裡。子彈從頭頂嗖嗖而過,菸葉紛紛落地,我嚇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追進去,他們就躲在裡面。」一個端槍的人說道。一聽這話,嚇得我魂飛天外,心想,這回是死定了!此時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死到臨頭」的可怕、生命的可貴、後果的嚴重。我死了芸姐怎麼辦?孩子怎麼辦?我還這麼年輕……一種求生的慾望尤為強烈,我暗中禱告:老天爺呀,看在一雙女兒份上保佑我吧!給我留條小命吧……

「頭可斷,血可流,捍衛毛澤東思想不可丟!」、「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是瘋狂年代最時髦、最響亮、最革命的口號!我是成天喊、到處叫,標榜自己是不怕死的英雄。今天,將面對死神降臨的時候,我那種「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卻早已蕩然無存!口號也變成了「這能丟,那能丟,我的小命不能丟!」這不光是怕死,因為這樣的死毫無意義!恨自己不聽芸姐的忠告,後悔也晚了。

正當我絕望之際,忽聽不遠處槍聲大作。
  
「那邊又交火了,要不要去增援?」 
「撤!」
  
一陣飛快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好險哪,鬼門關前我揀了一條命!直到深夜對方撤離後,我們才敢回到廠裡。混戰中,這邊被打死了八人(包括一名懷孕的女工)。看著血淋淋的屍體,聽著參戰者的描述,簡直是驚心動魄……

他們為誰而死?死得不明不白。當戰鬥打到最危險的關頭,他們高喊「誓死保衛毛主席」向對方衝去,也許他們在臨死的一剎那,仍然確信為捍衛毛澤東思想死得光榮,死得偉大,死而無憾。他們只知道自己「光榮」地走了,殊不知留下孤兒寡母何等淒慘?他們的墳頭墓碑上永遠也找不到「烈士」二字。倘若地下有知,他們向誰討還公道?他們不但得不到歷史公認的所謂的「烈士」稱號,甚至還會被後人鄙夷地譴責,可誰又敢說他們滾燙的心不是「紅」的……

愚忠,是對一種心靈的屠殺,是對崇拜者的毀滅。古今中外,任何在正義或非正義的戰爭中戰死在沙場者都有名份,而他們的死,該由誰負責?該給他們一個什麼樣的名份,才能對得起這些長眠地下的亡靈?

《紅樓夢》裡「好了歌」有這樣幾句:「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一場武鬥,兩敗俱傷。幫助對方來爐橋參加武鬥的淮南市XX派頭頭XXX,定遠縣「X派」頭頭XXX、XXX都被「文革」後期「三結合」組成的紅色政權判了死刑。宣判時,淮南市「軍管會」專門發來通知:請爐橋革命群眾前去參加「公判」大會。那天,爐橋去了一千多人,將一列火車裝得滿滿的,甚至還有人沒擠上車徒步走著去,淮南田家庵體育場上擠滿了數萬人。

定遠縣槍斃XXX、XXX時,頭天晚上就有數萬人湧進縣城。大小旅館均已住滿,餘下的多數人只能露宿街頭。縣「革委會」為了防止意外,用四臺放映機同時在兩個大廣場放了通宵的電影。聲勢如此之大,「民憤」 如此之大,群眾「激情」 如此之大,真是空前絕後。

若站在「派性」立場,當時的我是高興的、激動的,慶幸我們經過「血雨腥風」、艱苦戰鬥,不僅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也為死去的戰友「報了仇」。可今天想來,心裏仍是酸酸的,因為他們也是無辜的,不幸的。雖然後來平反了,但同樣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他們已然成了槍下冤魂!他們為「信仰」付出了寶貴的生命,而那些躲在幕後或直接參加指揮武鬥的「革命幹部」們卻一個個安然無恙,後來「三結合」時仍做他們的官、享他們的福,如今離、退休後仍在頤養天年,這公平嗎?

他們這些人是否活得心安理得,自感無愧於那些無辜的亡靈呢?

最可憐要數鄭群的妻子姚文采,她為扶養三個未成年的孩子,茹苦含辛,從青春少婦苦熬到滿頭銀髮,葬送了青春,流乾了淚水。從她那飽經蒼桑、刻滿皺紋的臉上,可以想像得出「武鬥」給她帶來多麼大的傷害。而直接指揮這場流血事件的武裝部長Z某,從未到過他的「部下」的墳墓前祭奠,也從未給死難者的遺孤們任何賙濟。蒼天作證,假如不是受Z某指使,他們絕不會白白丟掉年輕的生命!作為基幹民兵的鄭群等人,他們不能不聽武裝部長的調遣,因為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當然,這並不是他們的自覺行為。說到底,他們是這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動亂的歲月,記載著震撼心靈的歷程。對「文革」的切身體驗,切膚之痛,切心焦慮,以及被這些深切的感受喚起的莊嚴的民族責任感,只有在我們這一代「文革」經歷者的身上最為強烈。

對於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來說,雖然運動後期受了些磨難,但比起他們來還是幸運的,因為我們畢竟活了下來。

望著眼前血淋淋的屍體,我心裏在想:假如我也倒在槍下,兩個未成年的孩子依靠何人?如果那樣,豈不重蹈父輩的老路,讓她們成了一對可憐的孤兒!

踏著星光,我向七里塘公社走去。此刻,我最想見到的是一雙女兒。

——摘自我長篇紀實文學《如戲人生》有所刪節。

来源:《如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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