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帕尺素寄心知(圖)
古代手絹中的相思離愁
手帕的美麗,能牽涉出許多動人的故事來,現在情侶們談情說愛再也不用互贈手帕了,因為他們有著更加浪漫的信物;生活中紙巾也取代了手帕的地位,隨著手帕淡淡地退出歷史的舞臺,那個綿長哀怨、婉轉樸素的時代也一起漸漸遠行了……我們只能在回憶中回味它的體己溫暖回味那一尺素絹所承載的綿綿思念和幾許離愁。
《紅樓夢》第二十四回寫痴女兒小紅遺帕惹相思,成就一段紅樓情緣,而更為經典的卻是手帕在寶黛感情之間所起的微妙的作用。《紅樓夢》第三十四回寫道:……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子遞於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她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他要這半舊不新的兩條手帕子?他又要腦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她自然知道。」
晴雯聽了,只得拿了帕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杆上晒手帕子,見她進來,忙擺手兒,說:「睡下了。」晴雯走進來,滿屋漆黑,並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麼?」晴雯道:「二爺送手帕子來給姑娘。」黛玉聽了,心中發悶:「做什送手帕子來給我?」
因問:「這帕子是誰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去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林黛玉聽見,越發悶住,看實細心搜求,思忖一時,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晴雯聽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紅樓夢》裡用手帕最多的就是黛玉了,手帕不僅給她自己擦了一輩子淚,也成為她和寶玉之間最重要的感情紐帶,在寶黛二人的戀情發展和情感起伏的過程裡起到了微妙作用。這一回便是寫寶玉被賈政毒打,黛玉哭得兩眼像桃子一樣看著他,寶玉反過來安慰她說自己是假裝的,過後還是不放心,又差晴雯要用送帕子為名去看黛玉,看著寶玉送來的兩方舊帕子,黛玉領會了寶玉的一番苦心,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相處,到長大以後,各懷心事的相互試探、猜測,以至於傷害,終於由兩方舊帕子而化為心心相印。
這黛玉體貼出絹子的意思來,不覺神痴心醉,想到「寶玉能領會我這一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可能如意不能,又令我可悲。要不是這個意思,忽然好好的送兩塊帕子來,竟又令我可笑了。」再想到私相傳遞,又覺可懼。他既如此,我卻每每煩惱傷心,反覺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由不得余意纏綿,便命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手帕上寫道:
其一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更向誰?
尺幅鮫綃勞惠贈,為君那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己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潰也無?
手帕不僅僅是一種生活用品,古往今來它猶如鴻雁,傳遞著相愛男女問的情和愛,也化解了多少怨和恨。一方在別人看來的舊帕子,在他二人看來卻如此珍貴,這不能不說手帕有著傳情達意的特定用途。
手帕在我國的起源也有悠久的歷史。在先秦時代就有了「巾」,這是我國最早出現的手帕。手巾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歲月,至漢朝的東漢時期才演變為手帕。
《述異志》中有一則神話:「南海出絞紗,泉室(指鮫人)潛織。名龍紗,其價百餘金,以為服,入水不濡。」文中所說的「鮫人」,是傳說中的美人魚。張華《博物誌》中還說鮫人流出的眼淚會變成珠子:「鮫人從水出,寓人家積日,賣絹將去,從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正因為此,古人詩詞中常以鮫絹來指拭淚的手帕。鮫絹無非一尺見方的素絹製成的帕子,古人還習慣在上題詩寄情,稱為尺素。最早見於一首漢樂府詩中:「尺素如殘雪,結成雙鯉魚,要知心中事,看取幌中書。」漸漸地「尺素」成為愛人之間書信的代稱,到底還是一方帕子的意境比信紙更堪回味。
這一塊小小的方巾曾在兒千年沉默無聲的女性世界裡傳遞了多少情感。所謂「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思)來豎也絲(思)。」戀人們之間以此傳情達意,互相贈送,道理正是在此。
那麼寶玉為何要送黛玉兩塊舊帕呢,說法很多,除了「橫也絲(思)來豎也絲(思)」,除了手帕上留有寶玉的溫情外,更深層的含義還在於寶玉是在向黛玉表明自己對她的心意,告訴她;,我明白你為什麼會用手帕丟我,而我一直將之珍藏起來就是領了你的深意!因為在第二十八回中,黛玉打趣寶玉是「呆雁」時,曾將一塊手帕丟在寶玉的臉上而沒有取回;在第三十回中,寶玉在向林黛玉賠禮時自悔說話造次而用衫袖去抹眼淚時,黛玉也丟了一塊手帕給他擦眼淚,而這塊手帕,也當然是沒有拿回。故寶玉送黛玉的兩塊手帕應該就是這兩塊。正因為黛玉明白了寶玉的一番深意,才在帕上題詩,是感念寶玉的知遇之恩。在這裡,不能不說,這手帕又讓寶黛的愛情升了溫。
高鶚續書中有這樣一段描寫:「只見內中夾著個絹包兒,黛玉伸手拿起打開看時,卻是寶玉病時送來的舊手帕,自己題的詩,上面淚痕猶在,裡頭卻包著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並寶玉通靈玉上的穗子。原來晾衣服時從箱中撿出,紫鵑恐怕遺失了,遂夾在這氈包裡的。這黛玉不看則己,看了時也不說穿哪一件衣服,手裡只拿著那兩方手帕,呆呆的看那舊詩。看了一回,不覺的簌簌淚下。」黛玉懂得寶玉,正如寶玉如何懂得她。可是直到最後,一懷情愫終付與天際的杳鴻,空有情淚留於帕上,後來黛玉親手把那兩方題過詩,沾滿了淚水的手帕毅然投入火中,那是她永遠無法向人傾訴的悲哀和心碎。
身心並陳的思念和感傷淚如雨下的留在一方方素絹上,在那貞靜自守、寂寞無聲的時光裡,綾帕尺素到底承載了古代女性多少蘊籍綿長的相思和離愁,是現代人永遠也無法體會到的,在如今這個通訊發達、載體豐富的年代,誰還曾、還會、還將用綾帕尺素寄心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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