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後雜談(舊文重讀)(圖)

作者:歐陽懿 發表:2025-08-16 0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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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
監獄(圖片來源: 公用領域 /Pexels)

【看中國2025年8月16日訊】【序】今天是2005年3月3日星期四,一轉眼,我出獄就3個月了。

監獄中,從被人們稱為《勞改頻道》的電視上看到「私有財產」未加上「神聖」2字地「不可侵犯」地進入修正的憲法,看見「人權」和「人文」的字樣也進入了,我有點高興。能不高興嗎?為了這種修改,我的許多朋友被批量地推進牢房,在監獄中熬骨煉髓。現在,這兩個目標,儘管以別彆扭扭、醜醜陋陋的形式出現,但畢竟還是實現了。還有一個原因,「如此看來,這一張小鬼牌,比較而言,要開明一些……」我在放風場的水磨石地板上坐著,愜意地靠在牆壁上,想像著這次出獄後將沐浴著開明的陽光雨露的幸福滋味,自言自語或者靜靜地想像。

「呸!做夢吧你,書獃子。你以為這張小鬼牌是什麼東西?哥哥我在西藏當武警戰士的時候,他在那裡當老大呢。1989年2月,你說你哥哥和那小鬼牌在那裡幹什麼?北京、上海在後面好幾個月呢!老鬼和大鬼,城府深深,奸詐著呢!」把我從夢中拽回來的是一個職業殺手,已經判了死刑,等待執行。

因為不配合,辦案的國安將我從省看守所裡轉過來,說是要把我和重刑犯關在一起,揚言讓他們折磨我,因而被送到成都市看守所人稱「惡人谷」的三大隊裡。這隊裡關有不少待決的死刑犯,所以被冠以「惡人谷」的美名。我與不少死刑犯同住過,他們對我多很友善。和其他死刑犯不同,「西藏武警」特別暴戾,情緒極不穩定,有一次因誤會與我發生衝突,居然揚言在24小時內隨時攻擊我,害得我好幾天不合眼地防備著。

那時我想,他把我從美麗的夢境硬生生拽回,肯定是臨死前的憤憤不平而已,我何必與他計較呢!

「亞自由」了3個月,師濤先生出事,劉曉波先生、余傑先生出事,張林先生、李國濤先生出事,趙昕先生看著看著也出了事,還有許多的拘捕、監視與跟蹤,還有一個為這一類朋友提供法律援助叫郭國汀的律師也有麻煩了……

「武警英雄!你是對的,儘管你打破了我的美好夢境。你上路了嗎?走好,你!」

還有多少人要被抓?還有多少人將被弄進黑牢裡熬骨煉髓?還有多少妻子、孩子、戀人、老父親、老母親要在牢獄外擔驚受怕、日夜哭泣?──無法預料。

人們在電話裡問我在監獄裡的情況,我的答覆讓自己感到詞不達意。

像趙昕、張林、李國濤這種人,像劉曉波、余傑、廖亦武、王怡、杜導斌、劉荻、楊子立、黃琦以至於李柏光、孫大午諸君之類,什麼時候被弄進去都是有可能的。為此,我預備寫下一些文字,希望為那些還在努力要讓現行憲法文本承諾過的權利真正實現而終將被弄進去的人們和他們的家人墊一個底,希望它能夠對你們有所幫助。因此這些文字看來很類似於《入獄須知》。

我已經被抄家10餘次了,也已經被傳喚、留置羈押於派出所、關進收容所、看守所10餘次了。因此,我的這些文字無意對抗誰誰誰們,而只是希望為那些和我一樣不斷被騷擾、被迫害的人們,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而已。鑒於經驗,我也作好因而再被打入黑牢獄的心理準備。

一、過馬路走人行道,吐口水入痰盂

我入獄後,一網友在他的《感受江湖》之《天外飛仙》中,把一陽(作者的網名)與葉孤城、東方不敗放在一起言說:「天外飛仙只能是天外飛仙,永遠成不了世俗之人。他雖是英雄,可英雄是成不了政治人物的……一定要像東方不敗這樣的流氓英雄才能做……」他實際上是在惋惜像一陽那樣呆頭呆腦的好青年、好網友去參與政治,注定會以悲劇結局。

我們何嘗要熱衷於去搞什麼政治呢?我們只是想找回一點做人的尊嚴、重新獲得做人的一點起碼的權利而已。再說,搞政治又怎麼呢?政治又怎麼了?無非是被流氓與禽獸們搞得烏煙瘴氣了而已。如此地烏煙瘴氣,我們才不得不要出來說說話!否則,懶得理會。

臥龍崗上閑談者的滋味不錯。這可以想像。他們也不需要什麼代價和智慧。不過,想想也會。

與流氓禽獸們打交道,要嘛你也跟著流氓和禽獸起來,預備另類的失敗和投降;要嘛你得練就一門金剛不壞的絕技——坦坦蕩蕩、誠誠實實地做人。

90年代中期,我和好友劉賢斌談到這個問題,最後的結論符合了蕭雪慧老師的一句話:坦蕩、誠實地去做人——過馬路走人行道,吐口水入痰盂。遂寧市的部分警察閑談起賢斌和我的時候,常常也把這句話聯繫在一起。

不是什麼矯情不矯情的問題──一個被敗壞到極點的社會需要改變,我們所盼望的次好社會對一個普通公民的基本要求也是如此。

當然,它的現實功能還有「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之類。

有好事者曾經討論過,從法律的角度講,應該是「不做虧心事,不准鬼敲門!」我們還無法做到要對方「不准!」、「不敢」,那就先「不做」、「不怕!」好了。

要想把中國社會弄好,讓那些流氓禽獸在這片土地上收斂一些,你不要把自己變成流氓和禽獸,也搞起東方不敗老毛那一套機巧把戲,也不要管它悲劇不悲劇以及注定不注定。就歷史文本呈現的情況而言,中國人是習慣陰謀詭計的。這樣的兵法、那樣的短長術,多如牛毛。

「奇正」之術,人們只看見「奇」的方便,沒有多少人領會「正」的妙處與博大。劉賢斌如此說。傻哩吧唧、笨笨向前,弄不死它,也嚇跑它三魂四魄。如果這也叫參與政治,這就是一陽或歐陽懿模式(當然有劉賢斌的功勞在內)之問政、議政的攻擊與防衛武器。

二、在你被抓捕前先建成必要的通訊聯繫

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中寫到:「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吃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當初老師講解,說先生的意思是,幾千年來,中國社會的統治者打著「仁義道德」(或「以德治國」)的招牌吃人,一貫地吃下去。

一貫地吃下去,哪裡還有什麼人的存在呢?苟活著的,無非是些吃人生番與奴隸、奴隸娃子而已。某一天,奴隸娃子試圖要求作人的樣子和權利,自然又是在被吃之列。

100多年來,從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要改良、要立憲,到孫中山要共和;從蔡元培要相容並包、胡適要自由主義,到羅隆基、儲安平對「黨天下」的批評、鄙夷;從任畹町張揚人權、魏京生呼喚「第五個現代化」,到86選舉權的要求,到「蔚藍色文明」的夢想;從89民主、98組黨,到21世紀的重建憲政……對於吃人者一族而言,這些都在當吃、必吃之列,越吃越成癖上癮,不吃對不起祖宗老子。

如果你真想要找回一點做人的尊嚴,真想擁有一點寫在憲法文本上的做人的權利,被抓捕幾乎是必然的。而且,這種抓捕常常突然而來,讓你猝不及防,給你自己和家人以難以抗拒的壓力。

不要相信你的作為是有法律根據的你就是安全的。這常常使你失望。也不要指望你和親友的沉默會贏得對方的善待與寬容。

你的辦法是在你被抓捕之前建立起必要的通訊聯繫。要保證通訊工具的通暢,要在抓捕來臨的短時間內讓你的親友知道你失蹤了、你被抓捕了,然後有儘可能廣泛地引起媒體和其他機構、人士的注意。

無論什麼樣的小偷和強盜,都有遮蔽自己的行為的本能。因為,在眾目睽睽之下,你比較安全而你的對手多少有所顧忌。誰說只有大清的官吏怕洋人,那些習慣於魚肉百姓的官吏,都害怕按照國際慣例行事的壓力呢。

流氓和禽獸們把中國社會揮霍敗壞得不成樣子了,為了繼續揮霍下去,就只有求救於外資(包括資金、技術、管和理)。但是,外資只有在中國市場貧弱與不足時才有利可圖,萬一中國社會朝不保夕,就無利可圖了。所以,中國社會與國際的融合,符合外資的利益。既然他們有需要引進外資,而外資需要維持一定的社會穩定才能賺錢,外資就會干涉他們過度胡作非為,從而有利於持不同政見人士和自由知識份子的維權與免於遭受迫害。

國內和國際的關注,對持不同政見者和自由知識份子的保護很重要。對迫害者而言,那是一個無法克服的壓力,不得不考慮。而這一切的達成,與你自己和親友的通訊暢通與否密切相關。它關係著你會否成為關注的中心,大大決定著你事發之後的命運:外界關注越強,你遭受的的壓力與迫害就越小。比如,「六四」後各地學生領袖的刑期,北京的的一般少於其他地區的,就是這個道理。

三、充分認識和把握最初24小時的重要性

最初是留置詢問,有時也叫做傳喚,有時伴有抄家。它的時間限度為24小時。抄家是比較常見的事情。一般的知識份子喜歡保存一些自認為有收藏價值或意義的東西,比如日記、手稿、書信、通訊錄、照片之類的東西。而所有這些東西在莫須有的揣度下將會成為構陷你或者與這些東西有關聯的一切人士的證據。有時則會引發一些沒有必要的懷疑,從而增加困擾。因此,為了不讓你覺得重要的東西成為你或你的朋友犯案的證據,你最好什麼也不要保存。非得保存不可時,就保存在自己的記憶裡。我和劉賢斌是同一所省重點高中的同班同學。我們那一屆的同學是歷史上升學情況最好的。但許多人都僅僅因為和我倆是同學,或因為抄家時抄到平平常常的一封書信、一張照片的原故,至今飽受檔案限制之苦。這一屆、這一班的同學的前程因此而暗淡無比。我入獄前、在獄中和出來以後,外面的朋友需要我的照片,我和家人就因為有了這樣的認識一直沒有寄送,而我也早就養成了不照相的習慣。如果什麼也沒有,他們通常就會扣押一些書籍。這不很重要,只是讓你在需要翻閱、查找資料時不方便而已。這其實也可能另有好處,那些來抄家的人或在單位可能接觸到這些書籍的人會喜歡閱讀而從中學習也說不定。開個玩笑,一不小心從這迫害者群體中走出一、兩個保羅式的兄弟也說不定。呵呵。

24小時內能否出來,首先要看來自最高當局的意思,然後要看你自己如何應付了。如果這些小鬼原先來抄家只是要給你敲打敲打作個警告,而你不小心說錯話或做錯事。那你就可能被他們順便得到立功向上爬的機會而苦了自己。

在這個時段,他們對你的審訊是面對面的近距離接觸,通常採用疲勞和車輪戰術。你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加以應付。關於這方面的詳細情況,我建議你參考一下米蘭。昆德拉寫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這書我是在看守所的最後一段時間閱讀到的。

你可以閱讀第5部:《輕與重》,細細閱讀它的第5章。這裡描述的是一個訓練有素的特務如何偽善地利用人性的弱點來達到誘供的目的。他寫到:「接著,他開始向托馬斯細加解釋說他一直非常敬重他,說像托馬斯這樣一位能幹的外科大夫卻委屈在鄉下診所開阿司匹林,部裡的人都感到惋惜。他甚至,儘管沒敢大聲說出來,委婉地向托馬斯暗示,把一些專家無情地從他們的職位上趕走,連警察部門也表示遺憾。」

「托馬斯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這樣誇他了,於是非常專心地聽著這位大腹便便的矮個子說話,很吃驚地發現矮個子對他外科方面的成就瞭如指掌,連細節都清清楚楚。面對奉承,誰也擋不住!托馬斯也一樣,禁不住把內務部的人所說的也當真了。」

「當然這並不僅僅是出於虛榮心,而是因為他太沒有經驗。面對一位友善、禮貌又對自己十分恭敬的人,很難時刻提醒自己對方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沒有一句是誠的。要想做到不去相信(而且是持續地、執拗地、毫不猶豫地),不僅要作巨大的努力,還得經過特別訓練,比如經常接受警察審訊什麼的。但托馬斯正缺少這樣的訓練。」

這是一位訓練有素的誘供專家。在專門負責對付政治異議人士的國安部門裡,豢養著不少這樣的專家。

你必須明白你此時的處境:不會有誰吃錯了藥,會有事沒事那麼好心情在這時候陪你玩兒呢?這是你必須明確再明確的事實。在這裡,零口供無疑是你最好的選擇。

在這裡,他們會樂意告訴你此時有什麼權利或沒有什麼權利嗎?不會的!誘供到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就是他們全部的目的。你面前現在有兩類看起來完全不同類型的幹事的人:要嘛非常客氣、心很好的人,要嘛吃鐵吐火、暴躁蠻橫、毫無文化的流氓。兩方面配合著施加心理壓力,壓向他們需要的目標。在回答了自己的姓名、性別、年齡和家庭地址後,你就得考慮好對付他們的法子。對付後者,你找機會使他先暴躁起來,局面一僵,他自會無功而返,而你就不需面對心理上的強壓。對付前者才是你需要付出精力和體力的關鍵。常聽到的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宣示。而現在的問題是:你根本沒有犯罪,你坦白什麼?你沒有犯罪,你怎麼會抗拒?又從哪裡生出什麼從嚴呢?這裡需要你重視自己的沉默的權利,勇敢地運用你的邏輯思維與之週旋。

更重要的是,在司法的程式中,現在距離「從嚴」、「從寬」還很遙遠。同時,這類的決定,也不是這幫子國安朋友所能夠決定的。記住,他們的責任僅僅在於找所謂的「證據」來讓最高當局能夠對你構陷。在法院方面,如果不是最高當局來命令,只要稍微懂得「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法官,都不會為難你。而真到了那時,這些負責誘供的人早已經在高唱革命歌曲——軍功章裡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呃……

沉默,或者近於沉默,拒絕回答問題,這就是零口供。讓迫害者自己去找出他們所謂的「證據」吧!——果真他們能夠找到證據,他們還用得著在這裡與你這個「階級敵人」套瓷、比耐心嗎?

有時,他們使用左繞右繞的閒聊把你套進去,另外的人在旁邊記錄,然後篡改你的本意,讓你簽字。對此,你得千萬小心、在意啊。

《刑事訴訟法》第95條明確規定「自行書寫」的權利。你自己書寫,可以相對準確地反映你的本意,他們也無法給予篡改。讓他提一個問題或許多問題,然後你拿過紙筆,寫上「是」、「不是」、「不知道」、「不回答這個問題」等等回應。請別忘了這種最好的回應方式。

如此,24小時的時間和努力都已經差不多了。一般情況下,他們會不得不讓你出籠,走上回家道路上。

四、刑事拘留,想家還是不想

到此,如果他們還不釋放你,他們會讓你簽字畫押,把你正式刑事拘留,把你再關押30日。

先要看看他們以什麼名義拘留你: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嗎?是顛覆國家政權罪嗎?看見「煽動」兩字你別慌:這種迫害,頂齊天也不過3、5年。如果是後者,麻煩大一些:這不僅僅是言論的問題;他們要把你往高處頂。因此,留置詢問期間,不要給他們藉口讓自己陷入後面這種狀況中去。

如果認為沒有油水可以榨取或目的已經達到了,只有等待上峰指令,他們就會直接弄你到拘留所或看守所去。

如果認為你還需要經受誘供的考驗,他們會把你單獨弄到一個陌生、秘密的地方關押,慢慢施加壓力。

要去的秘密地方有兩種:偏僻、惡劣的某個鄉村派出所,或者豪華的賓館、高級看守所。這又分單獨關押或混合關押兩種情況。混合關押的壓力小得多。如果你是一個心理素質好、有親和力的人,其他嫌疑人會安慰你、幫助你。當然,國安們會說:不配合就改變環境!

單獨關押的壓力大,可能是一個3、5平米的什麼骯髒角落。他們很少來理會你,讓你獨自呆的時間很多。你可以面對的只有你的便桶,以及冬天的寒冷或夏天的酷熱、蚊子。飯菜很差、從一個洞裡塞進來,你要強迫自己吃下去。洗澡、洗臉是種奢侈的願望,有機會、沒機會你不要在意。

更多的是寂靜。這時,你會出奇地想家人和友人的安危,還有他們為尋找你的揪心與絕望。對方能夠準確地抓住你對某個個別家人的擔憂,不斷地用這一人性的弱點對你施加壓力。我常常以背誦「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爬出來呀,給爾自由……」

或者

「我堅信人們對於我們的脊骨

那無數次的探索、迷途、失敗和成功

一定會給予熱情客觀、公正的評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評定

朋友,堅定地相信未來吧

相信不屈不撓的努力

相信戰勝死亡的年青

相信未來,熱愛生命。「

(食指:《相信未來》)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

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新的轉機和閃閃星斗

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像形文字

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

(北島:《回答》)

來排解自己的壓力。有時,我也唱「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微山湖上靜悄悄,鬼子的末日快來到……」,但這種歌唱必須要有調侃的味道才有意思和夠帶勁。

這段時間你可能被轉來轉去,也可能就出去了,難以確定。「其實,我有點累了,其實我有點忙亂了,其實我需要休整休整理一理思路呢。」──應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其餘的想法多餘:你的家人、朋友以及更多的人在關注你、在營救你、在向那些人施加壓力。你現在是一個受公眾追捧的人,不要你自己付一分錢廣告費,這一點,你應該感謝那些極端自私、骯髒、愚蠢的人們。

五、自我保護與通信

一般情況,拘留所和看守所可以通信和接受錢物。現在,你可以和家人聯繫,告訴他們你現在羈押的所在地方;不要讓他們絕望地擔心。你可以寫信要衣物、被子等日常生活必需品。

書信不會讓你寫得太長,會經過多次檢查,敏感的話題自然不行。我堅持每週給家人寫信,為了多寫一點內容,我在同一個信封中分別給妻子、兒子各寫一封。這樣的處理很人性,不會有障礙什麼的。相反,這種人性化書寫,會得到檢查者的理解與同情。

拘留所呆的時間不會很長,管理相對混亂一些。

直接管理你的是犯人或嫌疑人中挑出來的耳目,叫「值日」、「組長」、「牢頭」或「老大」、「哥佬倌」什麼的都不重要。他和你的基本關係是監視與被監視的關係;最直接的關係是經濟關係──他會試圖讓你向家裡要來儘可能多的人民幣供他胡吃海花什麼的。不要向家人要太多的錢,家人也不容易,你很快就會離開這裡。不要也可以,能夠撐下去。但最好要200元吧。這樣,你在裡面會不上不下,身體不會壞下去。

混合關押不會把你和其他政治犯、良心犯或者嫌疑人關押在一起。哪裡來那樣的好事呢?

每到任何一個地方,人問你什麼案子,你可以坦誠地、心平氣和地明示你的政治嫌疑犯身份、或者異議人士、或者人權民運人士,或者乾脆叫「政治犯」、「反革命」更好。這當然很重要:你顯現自己和其他被關押者的不同,會得到比較不壞的待遇。

我的腳剛踏進成都市看守所308監室的鐵門,「將軍們」(充當打手給你下馬威的其他在押人員)圍了過來,罵罵咧咧地把我推到牆角下面壁站立。一個個凶神惡煞地嚎叫:「媽拉巴子的,老子拳頭餓了一個多月了,拳頭都捏出水來了!」就要動粗。領頭一個問什麼案子、犯什麼事。我如是回答。「不准動手,全他媽滾一邊去。」老大吼了一聲,眾人鳥散。我被叫到老大面前閒聊,很是客氣。一頓暴打免去,檢舉揭發交代余罪也免去,其他相應的優待也來臨。這種情況我經過和聽說過許多次,所以心中有底,能夠熟練應付過去。

如果時間充足,你可以說89運動呀,王丹、吾爾開希、柴玲呀,人權呀,憲政呀,自由寫作呀,簽名抗爭呀,廢除收審、廢除勞教、減少死刑、改善監獄人權狀況之類的事。不要急著一下子說完,漫不經心地說更好,要考慮當時聽者的興趣和耐心。一般情況下,聽者都是在監室裡有地位的人。這種熱鬧帶來的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輕鬆氣氛的蔓延。

加上你是一個受過正規教育的人,有體面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有親和力而不自視清高,有時還能在有意無意中給人提供人生或法律方面的建議。要明確你是在夾縫中尋求相對寬鬆的環境、而不是來製造無序的局勢。你在這裡的狀況不會壞到哪裡去的。情況好一點,獄警或同牢們會給你相當的關照也說不定。

派出所的警察、拘留所和看守所的警察,只負責你在那裡的關押管理,好像倉庫保管員一樣。你大可不必滿腦袋階級鬥爭之類的東西,要試著理解和尊重他們的工作,不要與之發生衝突。這對你個人,乃至對所有像你這樣的人都有好處。人家會說:「又胡亂整人了!還在整人?」相反的情況,我就不贅述了。

總之,尊重任何人對你和其他將來被迫害進去的朋友都是重要的,更不要說這是厚道為人的根本。我在各色各樣的監獄中沒有吃太多的苦頭,甚至得到一些理解、幫助,要嘛是來自於我和家人的禱告或吉人自有天助,要嘛來自於這種思考和實踐努力。有時,那些辦案的國安會因此受到這些警察的鄙視和軟釘子或冷遇。那些能夠出去的幸運者說不定還會為你的家人帶去你平安、幸福的消息。如果你在監獄裡或在審訊中遭到虐待,你的情況也才會有渠道傳送,從而得到來自外面的關注與解救呼籲。

六、黃琦模式

我這一次最先被獨自關押在一個風景區的一家派出所,然後進省看守所,沒有經過拘留所的考驗就被弄到市看守所去「夾起」。所以,關於拘留所的艱難和經驗全是來自於對許多人的經歷的間接認識。不過我相信,有許多經驗具有普遍性。

不同的監獄、不同的時期、以及不同人員構成,有些情況是不相同的,你遭遇到的情形也可能不同。由於國內、國際的壓力,監獄裡的情況也在發生變化,總的情況是趨於好轉,個別偏遠一些的下級監獄的改變狀況還不夠大,在此不詳述。

現在,我需要說說黃琦的情況和黃琦模式。

黃琦比我早兩年出事。那時的監獄情況糟糕許多。我進成都市看守所在「非典」前後和「五條禁令」頒布前後的情況也大不一樣。加上他的事情好像與地方勢力的利益直接相關,情形與我大不一致。

進市看守所我就開始打聽黃琦的情況。直到2004年1月9日合併監室,我才知道大概情形。這與我在這篇文章開頭部分提到的「殺手」有關係。殺手在六區關押了許久,並關押過許多監室,與同樣關押了許久和關押過許多監室的黃琦,曾關在一起或從旁瞭解赫赫有名的「硬骨頭黃琦」的許多事。

黃琦在進監獄之初就遭到「夾磨」和虐待,沒有退路。他只有走在與我不同的路上,進行他自己的抗爭模式,從而捍衛自己的尊嚴和權利。他被警察和被指使的犯人毆打,只好以個人的血肉之軀搏擊。後來獄方又採取懷柔方式,讓他帶組和給寬鬆。被激怒的他繼續勇敢地向前,甚至和其他在押人員一起抗爭、要權利。他被毆打得不行,傷痕纍纍,鐐銬重重,被不斷地轉換監室「當新鬼」。但他仍然挺住、抗爭,使監獄方面側目、讓避。據說他2003年底「上山」了,刑期5年。除了在監室內,我一直被看得很緊,沒能見到他一面。他似乎也該快出來了吧。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許多時候都一味閃避。但真遭遇到黃琦那樣的情況,我也就只好像黃琦一樣——挺住、抗爭,從而找回原本屬於自己的尊嚴和權利。

需要補充一點,如果你在審訊中遭到逼供,特別是傷痕纍纍什麼的,你要向看守或住所檢察方面報告,請求制止、作書面的記錄和證明,為以後否定你被逼供時留下的意志力承受之外的書證提供必要的依據。

七、長長的等待

刑事拘留30日後,要嘛回家,要嘛被逮捕。這時該轉入看守所,等待新的審訊,或由國安方面把材料上交檢察院、並提請追究刑事責任。檢察院根據國安方面所提供的材料和意見,決定是否追究刑事責任或要求國安方面繼續取證補充材料。

一般而言,進入拘留所和看守所後的審訊壓力相對減小。這時候的你已經能夠應付國安方面的審訊了。況且,隔著鐵柵欄的審訊,你可以閉目養神、打瞌睡。審訊已經毫無意義。所以,材料很快上到檢察院。

隨著法治的深入、國內、國際對人權保護的呼聲高漲、以及要求在政治領域實施改革的正義性質越來越成為社會共識,檢察院與後來將要參與的法院一樣,對這類案件的處理極為鄭重,參與的熱情普遍不高。他們很明白這類案件本身的虛妄和人為侵害性質。他們的辦法就是儘可能地拖延時間,一再要求補充材料,力求隨著時間的拖延而避免捲入到這樣的侵害當中。最好是國安方面知難而退地放棄,或者最高當局不再過問,或者著令中止侵害,從而不追究或象徵性輕判了事。

正因為此,整個案件的終結時間一再拖延。你需要長久地等待。如果追究不可避免,最後的判決大概需要1年半左右的時間才能顯現。當然,這就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在看守所裡,一般案子3、5個月就了結了,人來人往如過江之鯽,而你卻還在原地呆著呢。

我在獄中和出獄後,有許多朋友打聽我在裡面是否受到虐待。我曾經的回答是否定的。我當時的意思是:我爭取到一些寬鬆,在監獄裡沒有被毆打過。現在,準確地說,1年多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種虐待:不足50平米的監室,10平米的放風場(放風場不是人人都能夠去溜躂的),將近40個人;從早8點到晚8點、甚至晚10點的盤腿團坐;晚上側著身擠壓著入睡,不能起來解手,解了手回去就沒有辦法再找到睡下去的地方(想一想渣滓洞的「一腳半」的空間,那些人真是福氣。);水煮的蔬菜裡有大便或衛生紙的影子會影響你的食慾;不能生病,生了病給你一些「雞瘟藥片」糊弄一下──所有這些本身,就是最強度的虐待。如果判決來得快,執行書下達就「上山」,據說情況會好一些。這是很多人不願意上訴的重要原因。

長長的等待中,你需要有耐心和親和力,在艱苦的環境中求得寬鬆,避免各種衝突。只有這樣,你才能減少對個人的損失和傷害。

在這個特殊的環境裡,面對一個特殊的人類群體,尊重他人,保持適度距離,不沾染壞習氣對自己極為重要。如果時機和舉措得當,你或許能夠為自己所在的監室的寬鬆和文明改進的實現作一點努力(如「非典」時期,我建議我們監室捐了一點款,上上下下滿意,我們監室的管理狀況得到一些好的改變)。

多思考一些問題,找儘可能多的書籍閱讀,總結以前的人生經驗,鞏固以前的人生成果,並且堅持身體的鍛練,所有這些對你重返社會十分必要。能夠如此,監獄裡的苦難也算不得什麼。

八、物質支撐與書籍

餐餐水上漂,是一個問題,身體被拖跨,精神就難免沮喪、頹唐,所以必要的物質或經濟支撐很有必要。

看著一個個友人被弄進去,我曾想,如果我避免不了進去的命運,我又沒有為妻兒留下積蓄,1個月家裡能夠給我50元錢買生活必需品就足夠了。入獄後,我的家人試圖說服我,每月給我300元。我最後堅持只要200元。與其他人相比,算是中等。但這需要精打細算才行。

由於多方面努力,我所在的監室比較文明,公攤只有5%,算是整個看守所裡最低的標準。我常常和幾個惡習少、經濟來源相當的人組成一個「圍子」。這樣可以在中午、晚餐中買一個菜,哄著自己多吃一點米飯,從而保證身體對營養的必需。如果一個人,這點錢是不夠的。(註:我對經濟上的計算是以當時成都市看守所的情況進行的,不同的地方可能有些差異。)

其實,要減少開支的其他辦法也是有的,比如最初的時候,你可以讓家人給你多寄,你就可以與牢頭之類的人們吃喝在一起。當然,條件是你把他(們)養起來,然後你會得到當老大的機會,你就可以像現實生活中的那些「人民公僕」一樣,想著法子去榨取後面那些想爬上來的人的油脂了。我個人以為這不是好的算計,不足取,就不取了事。我一直不要家人給我太多的錢,就是從根本上斷絕了自己滑到這險路上去的可能。我想我有些痴愚和矯情了,就算是吧。

不上不下著,有一個好心態,自然而然就會得到尊重和寬鬆的環境,就該好好地讀讀書了。

書籍的來源靠親友郵寄。政治性太強的書籍不行,文學性和思想性的書籍不礙事。特別是思想性強的書籍,不會收不到,獲得的啟迪更多一些。自己有一些,與別人、別的監室有書的人互換,就豐富了。時間在精神的享受中,在文化的積累、積澱中悄悄溜走。這是一種特別的福氣,需要把握和珍惜。

九、親友的理解和幫助

中國社會的民主化轉型還需要一個過程,其具體的表現是:人們的這種需要還處於心理上的渴望和懼怕實際參與的階段。這就決定了阻礙這種進步的極端利益集團的強勢與不憚恐懼和拒絕遺忘的另一方的相對弱勢情勢。循序漸進是一切事物發展的必須,當然也適合社會民主化轉型實現的推動。幾百人的呼號與呼應,已經是現階段的重大突破與成就,而那些呼號者注定要被對方給予最大限度的各方面的打擊。一個次生存環境的保護的存在很有價值和意義。13億國人的大事,難為著這些處於弱勢的倒楣的呼號者和他們的家人。我一直不主張家人直接參與或參與得太深,希望產生一個這樣的次生存環境是眾多考慮因素之一。

在獄中的人最盼望家人平安,因而最渴望收到家中來信。這種來信還有一個價值,它說明你這個人沒有被整個社會拋棄,從而使你在監獄中得到尊重和相對寬鬆的位置。有些家屬沒有體會到這一點,特別是被判刑期較長的友人的家屬,或者他們的考慮更多的是太多的苦難與無望,只好以暫時不要想起、暫時的忘記來減輕眼前的壓力,所以,其他朋友的理解和幫助——寫寫信、寄寄明信片或幾本書籍重要至極。傳遞失蹤、被捕、被虐待、被枉判的消息與接受採訪、呼籲營救、寫寫你親人或朋友過去的善良為人的文字等等很重要。

一個坦蕩、誠實的人,一個對家人、親友友愛的人、一個對社會、對國家有責任心的人,有許多事情可以讓你用最平常的文字去懷念、去書寫。他們確實值得你去幫助或表示敬佩、同情。

我在監獄裡的寬鬆,與這種理解、幫助也很有關係。判決下來只有8個月的殘刑了。在只有6個月時,我被以50元錢的價格分配到比成都市看守所更差的下級監獄——彭州市看守所──去勞動。我妻子告訴獄方要保證我的人身安全。一個據說是反酷刑、反虐待的國際人權組織和其他人士一直關注我在獄中的命運,並要求在2004年9月底直接見到我本人。這些關注讓當局和獄方很謹慎,以至於成都市看守所經過近3個月的監室秩序的整頓努力後,9月22日,在我只有兩個多月的時候重新轉回成都市看守所,等待那些可能無法阻擋的查看的來臨。臨到出獄前兩日辦刑滿釋放證時,幹部問:「歐陽懿,聽說聯合國裡有你的親戚?」我笑了笑,說:「沒有,有幾個朋友在聯合國屬下的非政府組織裡辦事!」

持不同政見者、自由知識份子之類的在押人員、良心犯人,一般眼睛都近視,進去前所戴的眼鏡一般被沒收了,生活、學習極不方便、極艱難。所以,家人、親友得到具體的聯繫地址後,第一重要的是想法送一副合用的近視眼鏡進去。眼鏡一定要用樹脂鏡片,鏡框、鏡架也必須是塑膠的。玻璃鏡片和金屬框架在禁止之列。十萬火急,趕快辦理。

衣物、被子不要太好,能夠保暖就行。太好的東西難得得手,常常被跑行道的「紅毛」們偷偷換去。衣物上不要有金屬或玻璃的釦子或其他裝飾,拉鏈的也不好,全要被剪刀絞去,一個洞連一個口子,反倒不如塑膠釦子的好。特別是褲子的拉鏈被撕去後,很難找到針線縫補,裂著口子顯得不雅觀、沒有尊嚴的樣子。

社會的進步是需要許多人的真情付出才能實現的。家屬和其他親友的這種理解與幫助極其重要。現在回想當初那些「右派」或其他什麼「反革命」的家屬或親友被人強迫著脫離夫妻、父子、兄弟關係的情形,你就會明白他們「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的殘酷與良苦用心了。好在社會已經進步到現在這樣的狀況了,儘管他們也還暗中壓迫家人和親友,但這種壓力越來越可以被忍受了。

謹把此文獻給為我們社會的民主憲政轉型作出一份努力的一切人們。是為後記。

2005年3月8日於四川遂寧

《北京之春》2005年7月號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北京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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