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浩然说出心中事

发表:2001-07-07 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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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天》:三十而立

我奔了三十岁,还没写出长篇的东西,心里着急。在我看来,短篇是小东西,要想立住,必须有大部头的。我觉得自己能把握长篇了,而且昌乐的所见所闻总在我脑中萦绕,我像有一肚子故事要写出来。我的那些农民朋友们一下子都来到了我身边。

写萧长春时,老朋友萧永顺仿佛就坐在我对面,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听到他,感受到他的呼吸。在东村晒场、护秋,我也都写了进去,有了那些亲身经历,我觉得自己写得相当活。写了改,改了写,我抄一遍稿子改一遍,一共三遍感到满意了。

《艳阳天》出版后,反响很大。我心中非常得意,觉得自己三十而立了!

读者喜欢我,每天都收到好多来信。单纯谈文学的很少,都是从政治上谈。有些人说我还写马立本这种人的感情生活没必要。我自己不这么看。如果把这些所谓不符合形势的部分都去掉,《艳阳天》肯定要大大逊色了。不过当时正闹“革命”嘛,读者怎么说都可以理解。

《金光大道》:我最偏爱

从1966年到1970年底,这五年间,我跟全国所有的作家一样,是在斗批改、下放农村接受再教育中度过的,完全放下了笔。1971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重新返回了北京,于是在顺义箭杆河边南彩卫生院闷头开始写我的第二部长篇。

在所有的作品中,我最偏爱这部《金光大道》。不是从艺术技巧上,而是从个人感情上。

因为从人物故事到所蕴含的思想都符合我的口味。至今我重看《金光大道》的电影,看到高大泉帮助走投无路的人们时还会落泪。后来有文章说,高大泉就是高、大、全。我觉得很有道理,把我的作品深化了。至于“文革”中把“高大泉”作为写作样板,让大家都这么去写,说实话,我觉得没有一个人能超过我。

这个路子是我趟出来的,最合我的脾气,对别人就不那么合适了。而且今天看来,这样做抹杀了生活和创作的多样性。

但人们更喜欢《艳阳天》。我多少有点失望,那时觉得《金光大道》比《艳阳天》要成熟多了。但现在想来,读者是有道理的,当时受观念和水平的限制,过于强化了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这点我是二十年后才认识到的。

我开始懂事时,正是农村开始实行互助组的时候,它对我的一生都有影响。在这一两年关于我的争议中,有人指责我在80年代的作品中依然留恋互助组。其实写《金光大道》时,互助组已过去十多年了。而70年代初,农村已走得太快了,太左了,我已经接受不了。所以我只能返回头来写50年代。

人们喜欢《艳阳天》也许还因为它的手法更像中国古典小说,人物更生活化、个性化。但在《金光大道》中我没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现在想来有点可惜。还有,在《艳阳天》和《金光大道》中我非常突出血统论。今天我当然不这么看了。时间会使人改变很多。

 《西沙儿女》:应付差事

从1966年到1976年这十年,我不能上天入地,只能跟着风浪颠簸,所以这一段的历史脚步是复杂的、险峻的,而且表面上丰富多彩,内含着各种滋味,非是几页稿纸所能说清道明的。

以军宣队为主的工作组看了我的档案,认为我出身好,长期在农村写作,群众反映不错,便把我推到市文联革委会副主任的实权位置,由此开始毁誉不一的几个月造反日子。

有一天我们正开会,端木蕻良跑来说,红卫兵要抄书。我们商议,也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并由作家们自己把书封起来,通知外边的人说,我们机关红卫兵已封存,外面的人抄家要先到机关登记。

“四人帮”倒后,一开始把我说成帮里的人,传闻特别多,开会背靠背整我。

我看了一些发言稿,说我是江青的面首,从西沙回来先奔江青去了,机关司机在外面冻了一夜。这怎么可能呢?我上钓鱼台从来不能用机关车。江青和我聊天,大都是关于《艳阳天》的,她说看到小石头的死,心里很难过。

江青调用海军飞机送我们去西沙群岛。我们三个人穿了军装,每人配了警卫员,坐直升飞机跑遍西沙诸岛,一天跑两三个岛,开了十几次会。我一个月写完《西沙儿女》之后就交给上面,这事就算应付过去了。

江青对于会咏他们说:“你们几个有搞音乐,搞舞蹈的,没有搞文学的,你们要请教浩然同志,他是专家……”我说:“我从来没做过党的工作。连小组长都没当过……”江青指着我说:“你太客气了……”我听了出了一身冷汗,不知是正话还是反话?

我对官场事情不太感兴趣,我干不了这事。开会还要记录,连皱眉头都要记。我只是想,被江青重视的人不会挨整的,我可以踏实地搞创作。

 《苍生》:回归乡土

苦闷和寂寞成了那段生活的主要特征。那时我不去文联了,工资都让孩子们替我领。我对过去岁月的看法是:那种处境下有一度辉煌,在一个年轻的我来说,确实有所惬意,有所满足,但也伴随着旁人难以知道和体味的惶恐、忧患和寂寞。我赶上了那个时代,并有幸记录下了当时的情况。我对当时的创作不后悔。

在这种心境下,我来到三河县段甲岭,挂职段甲镇的副镇长,夜晚和老乡们睡在一条炕上,聊到深夜,那些动人的故事,像一股股热流激发起久已尘封的创作欲望。我又找到了自己的根---精神上和生活上的。我在这种情况下写了《苍生》这本书。这书写得不是很好,我也不满意,艺术都是遗憾的吧。

写这本书的时候不是战战兢兢的,而是小心翼翼的。那时正是农村的一片大好形势,许多作品写到农民富得有钱都不知怎么花了,坐飞机旅行,住高级宾馆,在沙发上跳一跳。在这种情况下我写《苍生》,同志们可以想像我这种小小翼翼。

1988年,600页的长篇小说《苍生》悄然地摆到了新华书店的书架上。第二年国庆,又获了建国40年文学作品征文头奖。《苍生》的出版的确把我从无人理睬的境地一下子又推到热闹的文坛。评剧表演艺术家赵丽蓉和我同是宝坻老乡,她找到我,说:“你的《苍生》把我的戏瘾勾上来了,我一定要演你笔下的田大妈。我要为河北老乡塑造好这个形象。你一定要把《苍生》搬上电视呀!”

《苍生》虽然拍了电视剧,看的人很多,但肯定没有我以前的作品影响大。这一点我心里明白,也并不感到失落。时代变了,我已过了虚荣的年纪,只要乡亲们喜欢,我就满足了。

这时我已住到了“泥土巢”,是三河县委县政府给我在县招待所盖的小院,在这个“巢”里我创办了《苍生文学》。我老了,再老下去就得死。然而,文学事业不能老,更不能死。我太爱这个事业,爱得发昏,爱得成癖,爱了足足一生。这样的深爱,将会跟我的生命并存亡。

我忘记了一点:年龄不饶人。1993年6月25日上午,半杯啤酒、半碗面条下肚之后,脑梗塞(老百姓叫中风)这个恶魔突然向我扑了过来。

以后在一连串的抢救中经历了失语、嘴歪、右半身失去知觉……在整个过程中,头脑始终是清醒的,心情是平静的。我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知道可怕的后果。但我没有恐惧和悲哀,心灵上倒有一种解脱感,轻松感,我本该给社会、给家庭、给自己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余下的不能做了,也不需要做了。

几天来,我想了很多,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好多事情。第一次知道健康与残废、活着与死去它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只是一纸之隔。

关于我的争议还在持续,有些人加入争论但对我的事情并不了解,许多作为攻击要点的细节不准确。

早在70年代末,“文革”后文艺界对我的批判风刮起来时,我便意识到,自己必须站出来,把自己说清楚。于是从1982年开始动笔写自传体小说《乐土》、《活泉》、《圆梦》。

本来打算写五部,但1993年、1997年两次脑血栓,使我被迫放下了笔。只能以口述的形式完成这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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