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满灰尘的故宫

发表:2001-12-31 0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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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觉得这样对不起老祖宗”

  11月26日,记者作为一个普通参观者,去了故宫。
  记者是听到不少近期去过故宫的人说那里“脏不忍睹”特意前往的。
  走到故宫售票处,才知道票价已经不是记忆中的20元。门票30元,连票50元。
  那天,北京刚下过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尽管有些宫殿的台阶上因为积雪未化,走起来要小心翼翼。但是,看起来参观的人们都挺兴奋,扒在大殿门口的栅栏上向里面张望一下,就开始忙着拍照留念。
  绘画馆里正在展出的是明清戏曲人物图册,偌大的展厅里观众寥寥。展柜中的感应灯随着人的脚步轻重忽开忽灭。听说前些天有个一级藏品的展览,观众多一些。多长时间换一个展览没准儿,但“现在这个展览春节前肯定不会换了”。当我向保管员说到上次来这里好像没有开馆,他说∶“这里开了5年,经常闭馆整修,短的3天5天、10天8天,长的停过一年。”
  “都整修什么?”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说完,他警惕地问我∶“你是干什么的?”
  当他得知我是记者后,说∶“难怪,一般观众没问这么多的。”对我再提出的问题,这位男士则基本缄口不答,只说“我们有纪律”,“那我们可不知道”。当我问起如果展柜的玻璃脏了由谁来擦,他回答∶“这涉及几个部门的分工问题,不好说。”
  走进珍宝馆,如果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能会觉得陈列的展品和以前看到的差不多。你的感觉没有错,这里的保管员说,珍宝馆自1990年到现在,展品一共只换过3件。
  浏览一件件精美的展品,不用特别仔细,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玉玺、金樽等“珍宝”上厚厚的灰尘,玻璃罩上有明显的手印和油渍,作衬垫用的红绸子已经快变成“灰绸子”了。抬头看看,大厅的房梁上也满是尘土。
  我问坐在一边的保管员∶“这里面那么脏,没有观众提意见吗?”
  “怎么没有啊,好多人反应,尤其是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的华人。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是’开放部’,只负责地面和玻璃罩外面的清洁,里面的不归我们管。我们和头儿说了,头儿说管你们自己的事。”
  “你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清扫过了?”
  “至少也有两年了。”
  “有没有规定这事儿归哪儿管呢?”
  “当然有了,我们的规章制度厚厚几大本,跟‘著作’似的。”
  这位保管员到故宫已经有10年了,他说∶“自己都觉得这样对不起老祖宗,对不起观众。”
  听人说,钟表馆里的钟表原来是可以表演的。当我向那里的保管员问起此事时,他说∶“嗨,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只有特别重要的客人来时才有表演。”
  “那一般的观众呢?”
  “看录相啊。”他指了指挂在展厅中的电视机。
  我四周看了一圈,在钟表馆里一共有8台电视,那天只有一台电视既有声音又有图像,有两台有图像没有声音,其余的都没有开。屏幕小,离开五六米就看不太清楚了。
  播放的录相片演示了一些钟表走动起来的样子。只是录相带色彩和图像质量都很差。保管员说,这部片子放了得有10年了。
  九龙壁前,我看到七八个中国人忙着拍照合影,而一群老外却在很认真地读边上简单的介绍牌,还围着导游问这问那。
  记者特别留意了,在所有的大殿前,认真阅读介绍牌的中国观众都不多。在珍宝馆里,看着一件件精美的展品,听到的感叹大都是“皇帝老子真有钱”。
  戴维是某跨国公司管理人员,这是他第二次来故宫,今年夏天来过一次。我在故宫书店遇到他时,他正在翻看架上的图书,但最后没有买。这个去了世界不少国家博物馆的美国人,谈起对故宫博物院的印象时说∶“这里不太像博物馆,只是像个宫殿。”
  戴维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有机会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他说自己对不同民族的文化很有兴趣,所以每到一个国家,都会去当地的博物馆看看。比较熟悉的有英国、法国、德国,当然还有美国,和他所去过的那些国家博物馆比起来,故宫的导游手册最简单。他拿着一本故宫的英文简介,翻着给我看,说∶“这个太简单了,我希望能了解更多的东西。”
  “你觉得失望吗?”
  “我本来也没有很高的期望。”他耸耸肩。

故宫每年展出的文物不到总量的1%

  不满意的不仅是观众。
  一位曾在故宫和国家文物局都任过职的老领导说∶“别说现在的博物馆没有为观众服务的意识,有些博物馆的管理者,甚至没有博物馆意识。”
  “您所说的‘博物馆意识’指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要弄清楚博物馆是什么机构,博物馆是干什么的地方。观众来博物馆不是来吃饭睡觉,也不是来买东西的。”
  他接着说∶“博物馆不是不能卖东西,但要看卖什么。你去看看,我们有些博物馆什么都卖,烟、酒、袜子、还有女人内衣,快和商店差不多了,而且很多还是骗人的假东西。”尽管这位已经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在答应接受采访时比较勉强,而且一再申明只说普遍现象,不针对某个单位发表评论,说到这儿时,他还是有点抑制不住地激动。
  “国外博物馆硬件比我们好,他们可以利用很多现代科技的东西,看那样的展览真是享受。可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我们的藏品丰富。目前全国大约有1800家博物馆,馆藏文物有近2000万件,但这个优势现在没有发挥出来。”
  据了解,北京故宫博物院也存在这个问题,这里馆藏文物近100万件,而每年展出的文物只有8000多件,不到总量的1%。
  这位老领导认为,博物馆为观众服务最主要的手段是展览。博物馆有三个主要职能∶收藏、陈列、教育,目前世界上比较重视的是“教育”作用。要发挥这个职能,关键就是把陈列搞好,把藏品尽可能多地给观众看,让藏品发挥作用。
  他说∶“台湾的故宫博物院,展品一年换几次,我们有些大博物馆,10年、5年展品都不换,怕麻烦,怕丢,这就是差距。”
  (据《世界博物馆大观》一书所写∶台湾故宫博物院馆藏文物62万件,经常陈列的展品有2万件。每3个月轮换更新一次,每10年为一个周期,可把全部藏品分期陈列一次。---记者注)
  他提到不久前去的西安秦陵兵马俑∶灯光效果很差,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粗制滥造的旅游纪念品……
  说到与国外相比,最大的差距在哪里,他说∶“我们的管理水平不行。”
  “管理水平主要表现在哪儿?”我问。
  “管理者的水平。你看看现在博物馆行业里,真正懂业务的领导有几个?”
  这位老同志不愿透露姓名,而且只接受电话采访。
  
“这不能怪观众,是我们做得不好”

  故宫博物院宫廷部的刘潞研究员说∶“故宫作为博物馆的功能,很多并没有开发出来。导游手册又老又少,都是七八十年代的东西。很多人把这里当做公园,当做旅游景点,而不是寻求知识的场所。”她说,“这不能怪观众,是我们做得不好。”
  刘女士到故宫已有20多年,最近在一本书中看到了一段描写故宫的段落,令她感慨良多∶“60年前的问题,到现在有些还仍然存在。”
  她拿出那本名为《人物风俗制度丛谈》的书,作者是历史学家瞿兑之。打开到描写30年代的故宫库房的段落:“库房的窗,但有槛而无纸,里面的尘土几乎有一尺厚。”我看到这几句话下面画了红线。
  我说起在珍宝馆见到的灰尘,她说,柜内的文物,原来是归陈列部管。制度也有,她记得过年过节都要清除,但渐渐地就没了着落。“来了国家元首,陈列室才大扫除,前一阵克林顿来时打扫过卫生。”
  “一说起来,就是我们是老大,文物藏量占全国七分之一。我们只强调硬件不行,古建筑不能这不能那,不说人员素质和管理这些软件上的问题。”
  “制度不是没有,但到目前为止,缺乏一种有效机制来监督和保证制度的贯彻与执行。”
  在故宫为庆祝建院70周年出版的《故宫博物院历程1925-1995》一书中,我也看到如下文字∶全院规章制度119个,共计20万字……但在执行这些规章制度中,存在的最大问题是有章不循和执行规章制度不严。
  故宫在澳大利亚办展览时,刘潞曾经在那里呆了近半年时间。
  “陈列室没有灰尘就不必说了。管理人员都穿着漂亮的制服,疏导观众,回答询问,态度非常友善。”
  “悉尼博物馆和珀斯博物馆,他们办每个展览之前,都有范围广泛的论证。从申报选题,到选题之间的竞争,到方案的论证,一直到最后的成果,都是在学术的、研究的基础上做出的。”
  “故宫的展览长期以来对观众的需求重视不够,我们的展览办过后,能出论文的不多。博物馆展览不仅仅是摆东西,更重要的是根据观众的需求,通过展览向观众表述文物的内涵和价值。”
  “比如吧,”她说到自己看过陶瓷馆后的感觉,“对于像我这样有点文化的观众,我希望知道的不仅是温度啊,粘土啊,吸水率啊,我还希望你能解释一些问题,比如为什么制瓷技术在宋朝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而唐朝国力最强的时候却没有做到?”
  在澳大利亚刘潞还遇到过一位来自台湾故宫的讲解员,对方说他们对讲解员的要求是大学本科学历,会两门外语。“你能想象吗?在故宫的业务部门,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博士,来的大学生有不少呆两年就走了。”
  “建筑本身也是文物,可你看看,乱搭乱建的事一直没停。70年代拆了皇帝的御茶膳房,盖了一个变电室,当时我也去拆了。现在,又在西角楼下盖了个供职工文娱活动的‘多功能厅’,虽然是古建风格,可这是要破坏故宫整体格局的呀,这种蠢事太多了。”
  刘潞说:“对于像故宫这样的全国重点文保单位,又是联合国承认的‘世界遗产’,这是全人类的文化瑰宝。故宫建筑的任何变动,都要有依据,而不应只是根据眼前需求,随意拆迁搭建。”
  她叹口气,“没法说,简直没法说,你说让我说什么呢?”刘潞在说话中,隔一段时间,便会感叹一句“没法说,真没法说”。
  “我刚进故宫的时候,单士元老先生和我说,‘故宫是个大学校,只要你愿意干,就能成为专家’。的确,故宫是一座宝山,可宝山是死的,要有人来开发呀。”
  刘潞认为,博物馆是人实施终身学习非常好的天地,中国人尤其要知道历史,年轻人如果不了解历史,会把自己的优势失掉。她说,在国外博物馆,学生大约要占参观人数的三分之一,经常能看见老师带着学生去免费参观。
  “社会对文化资源的利用还非常不够,说起来就是我们历史悠久,但是老祖宗怎么好,为什么好,对我们了解今天有什么益处,其实很多人并不清楚。”

  记者从12月初开始与故宫领导和院办联系采访,至今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12月2日。院办陈主任在电话中询问了几句记者的采访主题后,说∶“你这算是一个常规采访吧,这两天领导都有会,恐怕没有时间。”
  12月4日。记者再次与故宫院办联系,并按要求传真了一份采访提纲。陈主任说,问题有很多人反映过,我们也感到很痛心,但有些事涉及到部门之间的协调问题。我们也在做工作,不是天天睡大觉。
  其间,记者曾直接打电话给故宫党委书记、副院长谭斌,提出采访要求,谭副院长表示院长的活动要由院办来安排。
  12月7日,星期一。记者再打电话到故宫。陈主任说已经将传真送交谭书记和主管业务的杨新副院长,但他们什么时候有时间还不知道。他说∶“这个星期是肯定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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