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在豆腐串上的希望

发表:2002-01-01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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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
 
12月24日,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平安夜》那优美的歌声不时地在夜空中飘扬。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了。我来到**市**居委会,居委会很穷,没有办公地点,就设在了主任刘**的家里。刘家也很穷,破旧的院落没有丝毫的装饰,参差不齐的砖块裸露在外面,与斑驳的墙壁一起记录着这个院落遥远的历史。得知我的采访意图之后,刘就很热心地带我去徐秋丰家,一个靠串豆腐串为生的家庭,一个清贫但从没有放弃希望,一个忧伤却时时充满关爱的家庭……

  1991年,徐秋丰所在的厂被主管部门抵押出去,徐秋丰在下岗一词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下岗了,同时下岗的还有和他在一起工作的妻子郭改霞。厂里的领导让他们在家里等候消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10年。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很听话的在家里等,带着渺茫的希望,苦苦地等待着,可是,生活不允许他们等下去啊!孩子要上学,老母亲需要照料,他们平生第一次不得不面对现实,以失业者的身份走入社会,在那个观念还比较保守的年代,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做大生意没有本钱,他们就批发一些酱油、醋、咸菜之类的来卖;租不起房子,他们就给别人交些钱,在人家的摊位旁边支起一张旧钢丝床。他们按时交纳卫生费、地摊费,即便是这样,也常常面临着被驱逐的威胁。干了一段时间,徐秋丰和妻子发现基本上不挣什么钱,就尝试做别的生意。这次转变,使他们和豆腐串结下了不解之缘。

  豆腐串在当地虽然是很不起眼的一种小吃,做起来却很费功夫。先要去豆腐坊排队买豆腐干,切成方块,然后在每小块的两面各划9刀,再用竹签串起来,放到火上烤干,最后用油炸、加调料……这些程序都需要比较熟练的技术,徐向做豆腐串生意的人请教,人家不肯说,徐秋丰就和妻子一起琢磨、试验,慢慢掌握了要领。但他们找不到摆放摊位的地方,苦苦地请求别人,挪出一小块地方,为了这一小块地方,他们每月都要向摊主交纳一定的租金。

  当他们参加工作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站在街上叫卖豆腐串,那是他们不得不克服的障碍。对他们来说,体力上的劳累还可以忍受,最怕碰见熟人,见到熟人的时候,只好远远地把斗低下来。曾经有一个朋友对他说:“你怎么能干这样贱的工作?”

  除了苦笑,他又能说什么呢?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可供他选择的路实在是太少了。没有干多久,他们租用摊位的摊主搬走了,徐秋丰和妻子又被迫停了下来。临近的一个卖豆腐串的摊主说,你们给我穿豆腐串吧,我给你们加工费。

  徐秋丰就和妻子只好放弃卖熟豆腐串,着手加工半成品。

  他们每三天去豆腐坊购买大约50斤豆腐干,带回家里加工。由于做豆腐干的豆腐坊很少,他不得不在凌晨2、3点就出发,站在露天的院子里排队,一排就几个小时,遇到刮风下雨下雪,也都是如此。下雪天,就穿着大衣,蜷缩在外面放着的钢丝床上等,冻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需要把太厚的与太薄的挑拣出来,因为那样的不能做出好的豆腐串,人家就有可能拒绝接收。50斤豆腐干需要挑拣3个多小时。

  为了体验生活,在圣诞节之夜,我和徐一起骑自行车去了豆腐坊,半小时后才到达。我在风里等他,看他一块一块很认真地挑选着,几个小时的等待把我冻得直打哆嗦,腰酸腿疼的,骑自行车回去时,都没有了力气。

  徐的妻子和老母亲都在家里等,他们接过豆腐干就开始干起来。50斤豆腐干需要3天才能干完,挣到30元钱左右的加工费。为了这些养家糊口的豆腐串,老母亲从来没有享过福,孩子也从来没有闲着过,回家就干活。徐提到这些的时候,显得非常伤感。

  他深爱自己的母亲,也深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这个家庭充满了关爱,但却没有表达关爱的机会。一次,孩子突然提起能不能不再穿豆腐串了。孩子大了,受不了这种压力。徐掉泪了,他知道自己孩子的委屈,同学过生日的时候,都要送小礼物,自己的孩子却拿不出钱来,而且,从上学到现在,从来没有带别的孩子到家里来过。徐一夜没有合眼,但还是决定把豆腐串做下去,这是全家惟一的希望,惟一的依靠,他说,趁着现在还能干,就多做一些吧。

  做豆腐串是细活,比如烘烤,烤晚了,一旦上冻,前功尽弃。烤过了不行,烤轻了也不行。豆腐串放在火上,就如同心放在火上,不时的要去看看,与他们相处的日子,我很少见到他们能真正地有像样的休息。而且,一年四季,他们都这样没明没夜地操劳着。

  尽管他们做的豆腐串比别人家的大,苛刻的老板有几次还是拒不接收,他自然挑出了许多毛病。在回家的路上,两口人难免会互相埋怨几句,退回来一次意味着三天的辛苦白费,意味着几十元的本钱付之东流。两个人都明白,这并不是对方的过错,最后,他们相拥而哭,在这样艰难的日子,更需要手牵手,一起抵挡风雨,一起向前走……

  徐给我谈到他母亲去年这时候的一场病。老人家80多岁了,每天还坚持穿豆腐串,由于劳累,住进了医院,5天花了3000多元,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医院了,住不起啊,辛辛苦苦一年才挣4千元钱。徐扭不过倔强的母亲,就买些药提前出院了。

  在徐的家里,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刚刚放学回家的孩子,都是不停地干活,他们熟练地穿起豆腐串,穿起他们沉重的依托,穿起他们艰难的希望。在桌子旁边,我看见徐的母亲,拿起一块块豆腐干,认真地穿着,屋外的微弱的阳关透过门窗的缝隙,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我突然有一种很神圣的感觉,这种神圣的感觉来源于他们为了维持生计而做的努力,还是来自于他们脆弱但顽强的生命,还是来源于他们之间那种不需要用语言表达的平凡而伟大的亲情?我不知道,或许,这个答案本身并不重要。

  一天晚上,7点多,看新闻联播的徐突然转向我。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我到底属于什么人呢?”他静静地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清不白没有了工作,别人说我没有下岗证,不属于下岗职工。厂虽然关门十年了但没有倒闭,我也不属于失业,什么照顾都没有。”

  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下岗职工得到妥善安置的消息,镜头前的下岗职工都甜蜜地笑着。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竟然回答不上来,只好默然,他也没有再继续问我。但通过接触,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担心:孩子很争气,学习一直很努力,很快要考大学了,既希望她考上,也害怕她考上,那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而且,购买豆腐串的摊主所在的位置要拆迁,豆腐串的生意经过近10年时间,要结束了,徐再次面临没有饭吃的危险。自己慢慢地也会老,也会生病,也有不能干活的时候……

  也许是累的,也许是对前途的忧虑,徐的母亲突然手不会动了,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碎了。老太太躺在了床上,但她死活不愿意去医院看病。老太太对我说,没有事儿的,年纪大了,都是这样的,很快就好了。老太太为了让屋里的人相信,还故意轻松地笑了笑,但那笑很勉强也很苦涩。

  临走的时候,我留够路费,剩下的钱都给徐留下了,徐不肯,我冲他发火,他才肯收下。

  走在平安路上,圣诞节已经过去了,我又听到了《平安夜》那首优美的曲子: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我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祝福,愿他们一路平安,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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