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穷人何处安身立命?——评深圳政府的“梳理行动”

发表：2004-08-25 16:43

今年三月至七月，深圳政府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所谓 “梳理行动”。有知情者说，就基层政府动员的程度而言，只有五十年代初的土地改革可与之相比。到七月末，超过三千三百万平方米的“非法乱搭建筑”已经被强制拆除，逾百万没有户籍的外来人口被迫迁移。用一位深圳官员的话说，相当于迁移了一座百万人口的中等城市。令人惊讶的是，这样一个触及如此众多人切身利益的巨大行动，竟然不见外间媒体显著报导。许多人大概像也我一样，直至八月九日，《21世纪经济报导》以颇为同情深圳政府的态度发表了长篇专题报导，才注意到这个非同寻常的事件。

大陆媒体非常清楚，在这次“梳理行动”中大批无辜弱者遭到了极不公正的灾难性打击，他们的私人财产和生计，一夜间被完全摧毁，一些人愤起反抗，遭到政府无情镇压。面对这些人间悲剧，大陆媒体选择了沉默或偏向政府的一边，显然大有背景。

众所周知，大陆当局多年压制城市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害怕农村的大量贫民自发移居城市，出现政府无法控制的局面。但是，自八十年代以来大陆城市经济的高速发展，迫使当局不得不对农民开放劳动市场。于是，各大城市当局采取种种措施，以图实现只准农民进城打工，不许农民进城定居的目的。尽管如此，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农民在大城市和郊区设法居住下来。自去年温家宝废止臭名昭著的“流浪人员遣送办法”之后，大城市更是失去了一个吓阻农民自发移居的重要手段。胡温新政更要求各地“善待民工”，在这样的政策氛围下，大城市贫民窟显然有难以遏止的发展之势。

此次深圳政府发动“梳理行动”，就是大陆沿海大城市当局试图逆转这个趋势的一次重大努力。深圳政府扮演了领头羊的角色，是因为深圳在所有沿海大城市中，面临最大的外来人口压力。据官方统计，2003年底深圳仅有120多万户籍人口，但地方官员估计的实际人口规模已经超过一千万，其中居住在所谓“乱搭建”的建筑中的，就有数百万人。无怪深圳一官员说，如再不清理，深圳就要被淹没。民意调查表明，几乎90%的深圳合法居民，赞同政府的这一判断，他们支持政府通过“梳理行动”，驱赶大批外来的贫困农民。也许是由于这一民意基础，而不仅是政府的政治高压，令大陆的媒体对报导“梳理行动”，格外小心。

深圳的“梳理行动”已近尾声。深圳市的领导人一石数鸟，大获全胜。在政治上，“梳理行动”不仅赢得了多数户籍市民的支持，也没有遭到胡温中央的否定。在经济上，深圳政府给被拆迁的贫民造成了数以十亿计的损失，却无须补偿。相反，通过打击违法建筑，深圳政府支持了本地的租赁市场。最重要的是，深圳政府以不太大的成本，从几百万流民手中夺回了大片宝贵的土地。通过此举，深圳政府向全国农村的贫民发出了一个强烈的信息：深圳不欢迎“不适宜在深圳居住的人口”。

《21世纪经济报导》的记者，在报导中提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谁来安置外来“流民”？出于自利的考虑，深圳政府给一部分生产蔬菜的外来人口，进行了安置。但对于多数“流民”，深圳政府并不认为这是他们的责任。正如一位深圳官员说的：“这样的责任不是深圳这样一个城市可以负担的。”

那么大陆农村越来越多不能靠土地谋生的穷人，何处去安身立命呢？这才是深圳“梳理行动”提出的真正问题。深圳政府领导人一再表示，这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的责任，只是依法行政，把 “流民”从非法建筑中驱赶出去。但事实上，深圳政府本次“梳理行动”的合法性，并非没有问题。至少，他们对被驱赶者的财产和生计损失不做任何补偿的合法性已经被质疑。对于“梳理行动”迫使中止的大量民事合约关系，深圳政府明显要负行政不作为的责任。深圳政府之所以不怕中央政府追究其法律责任，是因为他们知道，中央不敢承担大批流民继续涌向深圳的后果。“梳理行动”最让我们感到可怕的，并不是深圳政府的行为。地方政府知道自己该如何自保。可怕的是，大陆中央政府似乎并不清楚，如何去解决穷人何处安身立命的问题，虽然这是他们无可推卸的责任。

(R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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