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這在我的家鄉-中國,已經是溫暖的春天、百合花正在綻放。我的案頭,也擺著盆百合花,但我的心卻沒有春的跡象,不僅因為今年加拿大的春天來的遲,還因為樓上新搬來的鄰居,剛過完中國春節,兩夫妻就天天在我的頭頂吵吵鬧鬧要離婚。男人曾是中國某大學教師,在南方有份很不錯的工作,移民加拿大三年了,還是沒有找到合適工作,低工資,打「累脖」工,很泄氣。女人懷孕在家,天天囉嗦男人沒本事,掙不了大錢:
「大學教師有個屁用,還不是住了兩年地下室??」
「那你為什麼不去嫁個有錢男人?」男人問。
「我這樣挺著大肚子,哪個男人要我?除非他們想女人想瘋了。」女人答。
「那你明年肚子不大時,可以考慮再嫁嘛……」
「Why not? If you want……當初,我說不移民來加拿大,你非來!」
「當初?當初你還說……呢!忘啦?」
於是,兩個人就吵,就怨,就摔,就哭,但還好,女人沒call 「911」。
昨晚,又聽見隔壁那對夫妻在爭吵,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餵,徐曼,我老公又託人從中國買來了3套新漁具!我們只等天氣暖和了就立即衝出去釣魚!這個加拿大的冬天真是太長、太悶!要憋死人啦。」這個電話是前房東打來的,她的聲音像隻鳥一般在我耳邊嘰裡呱啦。
我打趣說:「真服了你們,貨真價實的‘殺魚犯’,現在還是冰天雪地,你們已經等不及了?前幾天,那麼大的暴風雪,你們沒衝出去釣幾條魚?哈哈,多倫多人民如果都像你兩口子這樣,安大略湖的魚,早就被釣光啦!」
是的,他們兩夫妻真是絕配,丈夫酷愛釣魚,太太酷愛煲湯。記得有一天下雨,我剛下班進門,妻就直著嗓子喊:「姐,趁熱喝!我們下午剛釣來的魚呢!」這很讓我感動,這碗鮮魚湯裡有一份濃濃的情!誰說我一個弱女人孑然孤單?誰說我的故鄉遠在萬里?處處無家處處家啊,有親人的地方就有故鄉!
他們兩口子30冒頭,移民前,一個是防疫站的化驗師,一個當銷售經理;來加四年,一個partime做日本壽司,一個fulltime做木工(當然不是斧劈刀砍那種),一個胖的洶湧澎湃,一個瘦的像張照片,一個娃娃頭大蘋果臉,吃飽就倒,一個小有才氣大光頭,知足常樂。兩夫妻最昂貴的財產就是買了輛新車。
說他們是房東,不過是個名義,其實是他們的朋友把整幢House租給了他們,他們又再轉租給別人。為了多掙點租金,房客租居在上面,他們自己住在地下室,卻樂呵呵地戲稱自己住的是「豪宅」。
女人做partime的重要原因,除了補貼每月的家用開支,就是為了能天天早下班──回到她的¨豪宅〃裡睡覺──4點起床──做豐盛的晚餐──然後,等老公下班。吃完飯,就是打開電腦上網,兩口子在視頻裡,爭著與遠在中國的父母和寶貝兒子聊天、逗趣。
兩人都是happy go lucky那種人,且以"哥""妹"互稱,現時實為鮮見。前年夏天,我租居他們家,逢週日黃昏,男人必吹著口哨在車庫擺弄、裝備他租來的船,以備次日「出海打魚」,女人必在灶間罩著可愛的日本花圍裙,哼著沒人聽得懂、已經跑了調的民謠,像只又胖又花的大蝴蝶,在廚房和車庫間飛來飛去地備野餐。
第一次聽見女人直著嗓子用濃重的方言喊「哥」時,以為他們逗樂,第二次聽見有點肉麻,第三次再聽則頗有趣。
一日漁歸,妻在樓下敲著鍋沿喊:
「哥,你下來!今天的魚放不放料酒?」
「妹,鮮魚放什麼酒哇!simple mind(沒腦子)。」
「自己說過的,是蛋白質類都放,現在又這樣講?哼!」
「隨你的便就是啦。但請你小聲點說話好不好?請別叫嘛,妹。」男人壓低嗓音,大概是怕我聽見。
「偏叫,哥----哥!快說,到底放不放?」妻發「哥」這個字說的是方言,帶有濃重的中國南部口音,還故意拉長音,所以聽起來特像只剛下蛋後的母鴨在嘎嘎叫,且越叫聲音越大,似乎非常有成就感。
「噓──!別叫。」
「哥啊,哥!偏叫!」女人在樓下把木樓梯敲的「咚咚」山響。
「咳,妹啊..你?my goodness,放,放!隨便放!」
有一次,女人正□紅燒肉,男人仍舊下班回家「三步曲」:進門-換鞋-入廚,然後,狗一般抻著脖子,東聞聞、西嗅嗅:
「哇,好香!」受到了讚賞,女人扭了扭豐腰肥臀,炒杓油煙,上下翻飛!
「嗯?妹,如果再淡一點就好啦!」男人邊說邊捏了塊肉「唏裡嗉嚕」地送到了嘴裡:「哈──好燙!」女人的娃娃臉迅即望著天花板,然後,翻眼,撂鍋鏟,解圍裙:
「喜歡淡?那別吃,自己動手去做嘍。」
「你看看你,妹,總是這樣不虛心,別人說句真話都不行,以後還...?對吧?」男人湊過去擰了把女人的胖屁股,女人美滋滋,白了一眼男人:
「餵,站住!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能嘴忙手也忙。」但手裡的炒杓卻「丁呤_啷」,舞的更歡。
那夜,庭院納涼,男人掏心掏肝地跟我說:「姐,我和我老婆這樣哥來妹去的,你不會覺得肉麻吧?沒辦法,慣了。身邊無親無故,回趟中國很不容易,坐飛機要 16個小時,轉半個地球呢!咱移民加拿大,老婆孩子,真真是親人哪!過去在國內,我的工作就是沒完沒了的喝酒、應酬和開會,回到家,無論是否節假日,沒時間看父母,沒心情陪妻兒。到了加拿大,才知道什麼叫家庭,什麼叫男人,男人就應該拚命掙錢養家餬口!男人應該去寶貝你的老婆、你的小孩,到明年,等還了這車的貸款,我們就要考慮貸款買自己的房子,我準備每天再加一個小時的班,只要求我老婆每頓晚餐再加一瓶啤酒給我,她很開心,但說每月多加10小時就行啦。
你想想,我一天工作10小時,來回開車又一個半小時,回到家能吃上自己應心的飯菜,老婆把小啤酒往桌子一放,再叫我一聲‘哥’,打工再累,值!明天是長週末,這回我租了條大船,還買了個帳篷,帶老婆和幾個釣友去camping,想像一下吧:在安大略湖上邊釣魚邊喝點小老酒是什麼情景?哈哈,我就是小神仙啦!給我半個多倫多市長都不做,對吧?老百姓的日子嘛,就是這樣平凡而真實,」
是的,‘生活’‘生活’,就是活生生的移民生活!「家」字在中文的結構,就是「房檐eaves下養豬」,簡單平凡又有趣,在房檐下和睦相處,可以化解多少怨氣、矛盾和從外面帶回家來的疲憊、浮躁? 試想,一聲簡單的昵稱「哥啊」、「妹呀」,這其中包含了多少原諒和愛!無論外面的天氣冷與熱,我們的心也永如春花!
斷斷續續寫完這文,案頭的百合花綻放了。百合在中國,不僅象徵清純、神聖,更象徵希望,「百合」二字《聖經》裡的描述更美妙:百合花就是夏娃的眼淚。因此,我們是否可以說,無論我們是什麼種族、膚色,無論我們信仰什麼,也無論我們身份高低、身處何處,或貧窮或富貴, 「和睦」二字,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極其珍貴?親愛的,讓象徵清純、神聖、希望的百合花,盛開在多倫多,更盛開在你我的心裏吧。
看完這篇文章您覺得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