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金陵,聽說承恩寺有位相士談吉凶禍福,每每出奇準確,李生就和住在同一旅館的同學六人,前去看相。那位相士看了他們六人,說出他們之中誰是廩生,誰是監生;誰的父母雙全,誰的雙親俱歿,一一說的毫釐不差。並說其中一人本次科考,可中副榜,其它人都不中。輪到李生時,先問了家住哪縣,離此多遠,然後屈指一算,說:"趕快回去,還來得及!"大家忙問相士為什麼。相士說:"你的面相枯槁,天庭上已現晦紋,依相理,以後五日之內必死於非命。應當趕快回家,但依相看,應當死在路上。即使馬上動身,恐怕也來不及了。"王生和眾人都感震駭,問:"有無解救之法?"相士說:"生死大數,如果沒有大陰德,是不足以回天的。現在日期已迫,能有什麼辦法!"大家都一路沉默,回到寓所。李生對王生說:"先前兄長極力勸服我來。今天相士所說與以前算命先生的話相同,必當有所應驗。我並不怕死,但不想給大家添麻煩,不如馬上趕回家去。"大家都同意。王生很憐憫他,替他雇了船,給了路費,又另外給他十金,說:"把這留下,以備急用。" 李生再三致謝。
李生在長江上走了十多里,風太大不能再走,就把船繫在岸邊。轉眼過了四天,風勢更猛,李生信步在岸上走,大概走了一里多地,四周不見人跡。忽然看見一中年孕婦,帶著三個幼小孩子,左手抱一個,右手拉一個,身後還跟一個,邊走邊哭,十分悲苦,與李生擦肩而過。李生急切的問道:"你有什麼急難,請千萬告訴我,也許能幫上點忙!"婦人說:"我丈夫性情暴戾,我母子常受打罵,體無完膚。今天他去市場,家裡有兩隻豬,臨走前對我說要賣十金。後來有人來買,果然得了十金,我怕是假銀子,就和他一起去銀店驗估,成色沒錯。回到家,那人忽然嫌價貴,把銀子要了回去。隔了一會又回來,又要拿原銀買豬。我看那銀子沒有什麼差錯,就沒有懷疑,把豬交給他了。鄰居來我家見了銀子,驚訝說是銅,我急忙追出去找那買主,已不見人影。趕快去銀店估驗,說是銅,一連走了幾家,都說是銅。
心想,受了這場大騙,丈夫回來非被打死不可。現在我母子只有死路一條。"說著就要往江邊走。李生忙要過銀子一看,果然是銅,這時王生所送的銀子正好揣在袖子裡,就把袖中的銀子調換了遞給婦人,說:"你真是差點鑄成大錯!這是銀子,不是銅。"婦人說:"好幾家銀店都說是銅,先生為啥要哄我!"李生說:"你和我一塊去,再驗驗麼。"婦人聽了他的話,一起走了三四里路,才到了一家銀店,把錢交去驗證,說是真銀;去了幾家,都說是銀。婦人大喜說:"幸虧遇到先生,不然幾乎犯下大錯!"拿了錢叩謝而去。
李生忙往回趕,當時已暮色蒼茫,迷失了路,又無處打聽,見近處隱約有幾間房屋,走近一看,都是敗壁禿垣,原來是座廟。不得已只好坐在廊檐下,慢慢就睡著了。朦朧中,聽到有衙役吆喝之聲傳出來。李生伸頭一看,見大殿上燈火通明,兩旁侍從官吏森然而立,中間有一王者模樣的人坐在堂案之後。忽然聽到王者說:"今天江邊有一人救了五條性命,應當查清此人,給以福報。"當下,有一位紫衣吏,手拿文卷,啟稟說:"剛才得土地神申報,是某縣一讀書人。"王者下令檢看祿籍簿,再查一下,看他這次秋榜是否得中。
就有一位繡衣吏,手捧一文簿,上前說:"這人的官祿和性命都已盡了。應在今夜子時,在本廟廊下被牆塌壓斃。"王者說:"如果這樣的話,怎能勸人為善?!應該改注祿籍。昨天得文昌宮通知,本次秋試中江南解元一名,因為淫污婢女而被除名,就讓此人補缺。"旁有人說:"他的錢是王生所贈,王生輕財尚義,才使此人得成善果。追流溯源,王生也應登名祿籍。"王者說:"好!"並命檢看祿籍,回報說:"王生應在下次科考中五十三名。"繡衣吏上前請示:"本次科考第五十三名,以犯口過,罰停一科。由誰取代,文昌宮還未定奪。請示,是否讓王生替此缺?"王者說:"可以!"李生正在專心聽殿上的對答,忽然耳旁似乎有人大呼:" 快出!快出!"大驚而醒,只聽牆土簌簌往下掉,連忙爬起來摸黑往外跑,剛出來,牆便轟然倒下,正壓在原來所坐之處。
李生心中默想神明所說之話,一定應驗,天明後到廟裡謝了神明,找路回到船上,重返金陵,一路揚帆順風,不久就到。等李生來到客店,同學都很驚訝,隨即高興的為他祝賀。第二天,在街上碰到相士,相士見了李生驚訝的說:"你不是我說五天之內當死的那位嗎?"眾異口同聲應說:"對啊!今天都七天了,怎麼樣呢?"相士說:"現在不會死了。數日不見,他骨相大異從前,面相也一下子好了。以前我曾說過,沒有大陰德,是不能回天的。先生一定做了非同尋常的大善事,救了數條人命,所以才能挽回造化之力。今天你滿面陰騭,今科考試,必定中頭榜!明年聯捷入翰林,官登一品,壽數增到八十!"又笑著說:"這件事並非偶然。半月前我曾為一秀才看相,他眉宇明堂光採非同一般,肯定是今科解元。
昨天他又來看相,但額上卻有懸針之紋,失去了以前的光採,他必然有大隱慝,祿籍被削除了。沒有想到,取代他的是你。"他又指著王生說:"先生臉上也有陰騭,一定會和這位先生一同考中。"王生笑說:"我的朋友怎麼樣,我不知道。至於說我本人,哪裡做了什麼善事?"回到客棧,李生悄悄對王生說:"那人可真是位神相。他的話一點不假,你恩兄該中第五十三名!"就把所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王生,並且說:"如果沒有恩兄所贈之金,我只有眼睜睜看著人家去死。今天幸蒙神祐,都是仁兄的恩惠呀!"王生詫異的說:"你老兄才有如此大量!真要如此,我卻應該感謝你才對哩。那位相士可真夠神的!"這年科試,李生果然中瞭解元,王生也考中了。第二年,兩人同入了翰林。後來果然像相士所說的那樣。
人們都知道命由天定,但是命運的好壞在於自己的塑造。以區區十兩銀子行善,而神明都要溯本窮源,賜予福報;而行邪淫的人,很快就被削掉祿籍。李生雖說壽數即至,但他能救濟別人的急難,行善之後祿和壽立即得到增長,福壽變化就是這樣迅速。而疏財仗義的好友,也蒙受了樂善好施的善報,真是"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濟人危難是善之所在,心量廣大,福德也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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