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泥石流悲劇頻頻,預警無力回天(圖)

作者:張潔平 發表:2010-08-14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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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舟曲縣爆發中國近年來最慘烈泥石流災難,三個村莊被吞沒,三分之二的縣城被濁水浸泡,數千人死亡與失蹤。泥石流災難背後,有二零零八年汶川地震的影響,也跟人口密度增加、縣城規劃不合理有關,既有地質因素,也有人為因素。從二零零五年到二零零八年,甘肅及深圳媒體兩度警告該地危險,但言論不受重視,當局未建立預警及應急機制,終釀悲劇,事發後還將網上報導刪掉。

這可能是中國近代以來最慘烈的泥石流災難:八月八日凌晨,甘肅省舟曲縣,暴雨引致的泥石流吞沒村莊、沖毀縣城,死亡與失蹤人數達數千人。

八月七日深夜十時左右,突如其來的特大暴雨襲擊了甘肅省南部的小縣城舟曲。暴雨持續了四十多分鐘,在舟曲縣東北部的山區,雨量接近平時約三個月的總和。大約一小時後,縣城北面的三眼峪、羅家峪發生泥石流下泄,由北向南,一路衝向縣城。滾滾泥流席捲了房屋、樹木、車輛等一切目所能及的物體,伴隨隆隆巨響,不斷翻過阻擋物,吞沒了沿路的三個村莊(月圓村、三眼峪村、北街村),進而橫穿整個縣城,一直衝入白龍江。巨大的泥石流體阻斷了江水,引發白龍江回水,江水又回淹進縣城,至少三分之二的縣城浸泡於濁水之中。

官方通報的災情顯示,此次罕見的泥石流整體長約五千米,平均寬三百米、厚五米,總體積七百五十萬立方米,流經區域全部被夷為平地。

月圓村受災最慘烈,整體被掩埋,三眼峪村和北街村也幾乎看不到完整的建築,周圍的羅家峪村、春場等其它數個村莊也損毀嚴重。截止發稿,災情還未能完全統計,現有官方數字顯示,已確認死亡一千一百一十七人,失蹤六百二十七人,重傷六十四人。

那個名喚月圓的村子,讓到達現場的很多人難以釋懷。村子背靠翠峰山、北山、東山,三眼峪水溝穿過,常年流著汩汩清水。流動的水被村民視為吉祥,所以村裡房子多沿溝而建,一排排兩層小樓,災難到來之前,景致怡然。

然而這個深夜,水溝裡席捲而來的是暴虐的泥石流。

在高處目睹了整個村莊被湮沒的村民趙峰對媒體說,只用了幾秒鐘,這個有兩千多人的村莊就不見了。許多村民都在熟睡中,轟隆隆的巨響裡,甚至連慘叫都沒有聽見一聲,就恢復平靜了。第二天,遠方的親人從各地趕回來,在已經微微硬結的泥石流裡,挖出的大多隻是屍體。

八月九日下午,趕到現場的媒體記者王和岩描述,站在廢墟上,就可以聞到屍體的臭味。「從現場情況來看,這裡的救援生還機率太小了,和地震不同,泥石流掩埋的東西,完全沒有什麼生存縫隙。」

截至發稿,官方公布的數字顯示,官兵成功救出的人數是一千零四十三人。這個數字,從八月九日到八月十日,只增加了一個人。

從下雨到覆滅,一切都在短短兩三個小時發生。熟睡的人們還來不及醒來,已被泥沙和巨石掩埋;救援的隊伍還來不及到達,傷亡已難以挽回;倖存的人們還來不及反應,腳下的地面已經被裹著房屋、屍體的厚厚泥沙堆起了兩三層樓高,水也淹到了窗戶邊緣……

舟曲縣屬甘南藏族自治州,藏民佔居民的三分之一。當地的僧侶也組織起來,為在泥石流中遇難的群眾祈禱。他們來自賓格寺、黑峪寺、八棱寺、吾別寺。

八月八日下午,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的身影出現在舟曲縣城。八月九日上午,他再次跋涉至此次泥石流的罪魁之地三眼峪,並探望了受傷的災民。

據王和岩說,前往災區的道路非常難行,「路整個被增高兩三米,到處都是泥和巨大的石頭,還有歪斜或者倒塌的房屋。從縣城東北走到位於中心的縣委縣政府,平時十幾分鐘的路,現在要走一個多小時,連走帶爬」。

災難已然發生,危險仍未消除。由於泥石流衝入白龍江,形成江水回淹的堰塞湖會給白龍江下游的舟曲縣以及隴南市造成巨大安全隱患,除了救人之外,現場救援最大的任務便是疏通堰塞湖。八月九日下午至八月十日,蘭州軍區某集團軍工兵團在對舟曲泄洪口實施了至少八次定點爆破。但甘肅省水利廳廳長魏寶君介紹說,堰塞湖的疏導進展不大。需調撥高壓水槍徹底沖洗淤泥,才可能有階段性成果。

八月九日晚上開始,據現場消息,大部分居民已轉移到地勢高的地方或附近親屬家,舟曲縣城裡除了救援部隊和媒體記者,已經沒有什麼人。未來幾日的天氣預報顯示,舟曲可能還將面臨三次左右的降雨,專家特別警示,由於災區已經堆積了大量的泥石流堆積物,如果遭遇強降雨,還有再次發生泥石流災害的可能。

舟曲,藏語意指白龍江,是個因水得名的縣城。白龍江、拱壩河、博峪河三條水繫在舟曲境內有四十多條支流,加之遍佈高山峽谷,又地處白龍江斷裂帶,舟曲的地質環境一直都相當脆弱。

去過舟曲的人,都難忘那裡的地名:鎖兒頭、泄流坡、三眼峪、羅家峪、謝家坡……它們正是一些聞名全國乃至世界的大危險滑坡地帶。洪水、小型山體滑坡、泥石流,在山高溝險的舟曲縣,並不算新鮮事。甘肅省地質災害研究所所長王得楷向亞洲週刊介紹,過去一百年間就在這裡發生過九次白龍江被堵的地質災害。

上世紀八十年代,舟曲被國家定為泥石流易爆發區;二零零三年,被地礦部門認定為中國三個典型地質災害高發區之一。

二零零五年,甘肅媒體《蘭州晨報》曾有環境報導對舟曲的地質災害隱患提出系統警示。記者寫下這樣的觀察:「這裡的山體常年蠕動,土質像豆腐一樣鬆軟,不斷有碎土塊從山上滑落下來。省道三一三線從坡前穿過,過往車輛路過此處時全部加速行駛,一刻也不敢停留。縣上有關領導告訴記者,此處每天都有大量的碎土塊滑落在路面上,每天早晨都要用推土機清理路面。」

這篇報導中稱:到二零零五年,舟曲縣已有滑坡隱患點四十三處,泥石流災害隱患點八十六處,遍佈全縣二十二個鄉的一百一十六個村社,而舟曲城區則是滑坡與泥石流危害最嚴重的地區,僅兩河口至縣城十七公里的路段兩側就分布著十三處災害性滑坡、十二條災害性泥石流溝道,「寨子溝、硝水溝、三眼峪溝和羅家峪溝等高頻泥石流溝直接威脅著縣城的安全」。

三眼峪溝,就是這次釀成數千人傷亡的特大泥石流的發源。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龍門山斷裂帶的強烈活動震碎了四川,距離震中汶川縣直線距離僅兩百多公里的甘肅省舟曲縣,也是甘南的重災區。當時,舟曲錄的震級有裡氏七點五級,強震後,舟曲境內外發生了六十三處山體滑坡。

王得楷向亞洲週刊介紹:「舟曲縣地處白龍江斷裂帶,歷經幾次造山運動,山體原本就比較破碎。五一二地震後,這裡的山體鬆動得厲害,岩體更加破碎,滑坡的情況很多,一下雨,洪水衝下滑坡就形成泥石流。」

地震後,舟曲的地質險情也引起了甘肅乃至全國地質專家的警惕。

北京國土資源局的調查組在舟曲全境的排查發現,全縣的滑坡隱患點已經增加到六十多處。震後山體被震鬆,而且震後比震前滑坡的位移速度多五倍,如遇大雨或暴雨,發生山體塌陷和大型泥石流的可能性極大。因此,在災區重建方案中,地質災害治理,一直是舟曲重建的重點。

深圳是援建甘肅省舟曲縣的對口城市。在二零零八年接受《深圳特區報》訪問時,舟曲縣縣長迭目江騰早已意識到地質災害的巨大風險,但他為重建規劃無法落實叫苦不已:「甘南災後重建,最缺的有兩樣,一是資金,二是水土治理的專家」。他表示,舟曲一邊在積極與長江水利委員會商談白龍江上游水土治理與生態保護的項目,希望從長遠上穩固這裡的水土保持,另一邊,也希望將處於危險邊坡的村莊整體遷出,但數千萬的安置費用,數億元的倒塌危房重建,和複雜的移民工作,讓這個計畫僅僅停留在紙上。

泥石流不是從天而降,預警從未停歇,地震之後,那警笛長鳴摧人心肺,似乎所有人都已經感覺到危險了,可脆弱而貧瘠的舟曲縣,就是無力面對。

宣傳系統下達禁令

舟曲泥石流災難發生後,二零零五年《蘭州晨報》關於舟曲地質隱患的報導和零八年《深圳特區報》關於舟曲震後地質險境的報導立刻引起輿論關注。然而,僅僅流傳一天之後,這兩篇報導就在各大網站被強制?除。而且,截至發稿,宣傳系統連下禁令,要求各媒體從舟曲撤回記者,一律使用新華社通稿。

除了為舟曲預警外,兩篇報導還涉及大量舟曲地質脆弱背後的人為因素,尤其是《蘭州晨報》的報導,提到舟曲自五十年代以降毀滅性砍伐森林造成植被破壞、水土流失,以及九十年代之後隨著西部開發的經濟需要,人為工程也部分加劇了地質環境的脆弱這些基本事實。輿論界人士分析,天災背後是否有人禍成分?——這樣的提問,恰恰是災難之後官方希望竭力迴避的視角。

八月九日,國土資源部部長徐紹史在搶險救災會議上,將舟曲泥石流災害歸結為五點原因,這被視為官方定調:第一是地質地貌原因;第二是兩年前的四川地震震鬆了山體;第三是氣象原因,今年長時間的乾旱使岩體、土體收縮,裂縫暴露,形成地質隱患;第四是瞬時的暴雨和強降雨;第五是地質災害自由的特徵,「地質災害隱蔽性、突發性、破壞性強。今年國內發生的地質災害有三分之一是監控點以外發生的,隱蔽性很強,難以排查出來。所以一旦成災,損失很大。」

言之科學,但難以說服所有人,仍有質問不斷:天災背後,有沒有人為因素?

第一個問題是泥石流能不能預警?

四川省地礦局區域地質調查大隊總工程師範曉對亞洲週刊說:「泥石流預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一般降雨氣象部門是可以準確預測的,當地地質部門有過去數據積累,應該很清楚降雨量與泥石流之間的關係。即使突發的大型降雨無法準確預報,從開始降雨,到泥石流發生,中間還是有時間,可以發出警戒的。」

範說曉:「舟曲這次泥石流,最初報的是十點開始降雨,十二點泥石流下來,這中間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如果能有警報,是能減少生命損失的。」但他也表示,這和是否有相關的應急預案,是否有避難所,是否有一整套的避難機制有關,舟曲這樣的重點地質災害區,理應有,但這樣的小鎮卻往往欠缺這一規劃。

有意思的是,國家通訊社最早發出的消息是「夜晚十點當地開始降雨」,而災難發生第二天晚上,救災指揮部發出的消息卻改成了「十一點開始降雨」,推遲了一小時。範曉對這個變化感到迷惑:「降雨時間應該是很清楚的事情,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改這個時間。」

另一備受輿論關注的是當地植被破壞、水土流失,是否可能加劇了地質災害?

舟曲地處隴南,氣候不同於西北黃土高原,溫暖潮濕,有「隴上小江南」之美稱,歷史上也是森林茂密之地。然而,大躍進時期開始對森林毀滅式砍伐,讓這裡的綠色迅速消失。據統計,從一九五二年八月舟曲林業局成立到一九九零年,當地累計採伐森林一百八十九點七五萬畝,許多地方的森林成為殘敗的次生林;加上民用木材和亂砍濫伐、倒賣盜用,全縣森林面積每年以十萬立方米的速度減少,植被破壞嚴重,生態環境遭到超限度破壞。

據統計,自一九五八年以來,白龍江流域生態環境發生惡性變化,全縣現有水土流失面積一千兩百四十五平方公里(一百八十六點七五萬畝),佔全縣國土總面積的百分之四十二,其中耕地流失面積八點一八萬畝。

舟曲縣縣長迭目江騰曾向媒體叫苦:「我們舟曲過去為國家貢獻了上百億立方的木材,為經濟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而現在,失去植被的山體逐漸風化流失,每遇狂風暴雨就會出現泥石流甚至塌方。

一九八一年,在舟曲通往隴南的白龍江上曾出現過一次前所未有的山體塌方,垮塌的山體將白龍江攔腰截斷,高峽平湖在一夜間出現,直接威脅上游舟曲縣城和下游的武都縣城。當時軍方出動飛機,配合地面的疏通導流,將淤塞的堤壩炸毀,才使白龍江洪峰順利下泄。這次山體塌方形成了今天的「泄流坡」。如何整治像泄流坡一樣的滑坡地帶已經成了世界性的難題。

但是,對甘南地區白龍江流域做過多年實地調查的甘肅省地址災害研究所所長王得楷對植被破壞加劇地質災難這一說法並不認同:「對一個地區,地質因素相對於植被的因素來說要強得多,植被是軟影響,地質因素是硬影響。」在學術界,植被對地質災害的影響一直存有爭議,王得楷說:「如果硬說森林茂密,其實森林茂密對岩石也會產生破壞作用,生物風化的力量可能把岩石崩裂,使岩石疏鬆,在舟曲這樣的滑坡地區,低矮的草灌可能更有利於水土保持。」

他也同時提出,治理滑坡和水土保持並不是一個概念,「水土流失是淺層次地質現象。水土保持相對來說是軟性的,滑坡則需要硬性加固」。所以,儘管過去甘肅省在水土保持已經投入數千萬元,但想對於治理滑坡來說,這仍然是杯水車薪。

地質專家楊勇、範曉以及德國水利專家王維洛都指出,白龍江的梯級開發和過度開發水電項目,也可能是地質災害生成的隱患。「舟曲縣境內的水電開發項目多達四十餘個,已經建成的有巴藏水電站等十五座水電站,還有虎家崖等十四座水電站在建」。王維洛認為,「建設水電站壅高水位,容易引起河道裡兩岸的山坡發生滑坡和泥沙流。建設水電站所開挖的土石方回填山溝,又為滑坡和泥沙流提供了充分的鬆散的物質材料」。

王得楷也承認有人為因素加劇了地質災難,但他認為修路、水電開發影響都不大,最大的影響因素是人口密度增加、縣城擴張、選址不當,令當地的地質環境不堪重負,亦令災難發生時根本難以逃生。

舟曲縣城總人口十三萬五千人,居住密度居甘肅各縣之首,幾乎與省城蘭州相當。而舟曲人口,有相當一部分就住在過去的泥石流堆積扇上。王得楷說:「舟曲縣城,過去被泥石流湮沒了好多次,都是淹沒區。人口密度增加以後,沒地方蓋房子了,也沒科學規劃,人們也不知道,好多人都住在危險區。」

蘭州大學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院長陳懷錄也對媒體表示,應對地質災害,舟曲縣城的最佳方案只有搬遷,「當地的惡劣地質條件,即使做好了防治措施,也很難阻擋大規模的泥石流爆發。因此,最佳方案還是搬遷」。

巨資治理,還是巨資移民?專家的建議並沒有被及時採納,因為無論哪一項,對西部山區的落後縣城舟曲來說,似乎都是天大的難題。明知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仍坐等災難降臨,這恐怕正是舟曲泥石流最大的悲劇。

                    ※   ※   ※   ※   ※

                        中國要警惕下一個舟曲

                           張潔平

在中國西部已經查明受泥石流危害或威脅的小城鎮,有一百三十一個,與舟曲、北川等地一樣,明知威脅,但無力治理與搬遷,有可能出現慘烈悲劇。人口膨脹的小城鎮急需加強規劃,建立防災減災機制。

北川、舟曲,青山秀水的美麗地名,讓人記住的卻是深重災難。把最美的東西毀壞給人看,最慘烈的悲劇,莫過於此。

地處龍門山斷裂帶的縣城北川,小地震頻頻發生,三面環山的險境,曾讓當地政府擔心遭遇大地震或滑坡帶來的「包餃子」慘劇,半個世紀來曾三度動議遷城,終未成行。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的八級大地震,徹底摧毀了這座十萬人的縣城。

在泥石流堆積扇上聚集起的舟曲縣城,處處是高山峽谷,縣城被四個滑坡地段和四個泥石流溝分割包圍,小型泥石流災害在縣城歷史屢見不鮮,地質專家不斷建議治理或搬遷,捉襟見肘的政府未及採納,沒頂之災便真的到來。二零一零年八月八日凌晨的泥石流,吞沒了舟曲至少三個村莊,毀壞了三分之二的縣城。

北川死亡近兩萬人,舟曲死亡及失蹤人數已經逼近兩千。

在中國,佔國土面積七成的廣袤山區內,像北川、舟曲這樣的小型城鎮,或是如舟曲縣月圓村這樣建在了地質重度危險區的村莊,絕對不是特例。

高山深谷、地震帶、泥石流……這是許多山區城鎮習以為常的威脅。同時,伴隨著經濟發展浪潮,人口增長、城鎮擴張、過度開發、乃至毀壞生態環境的情況在中國也幾乎成了常態。治理需要漫長的時間,而暴露在災難隱患面前的小城鎮,又往往經濟落後,建築脆弱,防災機制幾近空白。

根據一九九七年的統計數據,在中國西部已經查明受泥石流危害或者威脅的城鎮有一百三十一個,其中甘肅有四十五個,四川三十四個,雲南二十三個,西藏十三個。除此之外,近十年中國城鎮化高速增長(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是,平均每年新增小城鎮八百個左右),那麼,還有多少城鎮如北川、舟曲一樣,選址在危卵之地,人口密度膨脹,又沒充分的防災應急機制?一旦災難降臨,生命只得任天宰割?

四川南坪是九寨溝縣縣城所在地,受關廟溝、水泉溝和撥拉溝泥石流的危害,兩百多年前曾被泥石流滅縣,縣城搬遷至此,但仍處於泥石流危險區。一九八四年三條溝同時暴發大規模泥石流,死傷慘重。

甘肅天水市南北兩側有二十多條泥石流溝谷,主要市區、工業區和人口密集區都坐落在泥石流洪積扇上。泥石流溝道穿越市區、工廠,而且不少溝床比城市區海拔更高,形成「水比城高」的危險局面。歷史上,曾發生過二十多次湮沒城市的泥石流災難。

……個案不勝枚舉。西南科技大學教授陳廷方在一篇名為《山區城鎮規劃與泥石流災害》的論文中,援引不完全統計稱,四九年以後的五十多年裡,中國縣級及以上城鎮因泥石流致死的人數近四千一百人。當然,不包括此次舟曲的遇難者。

如果不能從災難裡汲取足夠的教訓,系統規劃小城鎮防災減災機制,一個最不該問,又不得不問的問題是:誰會是下一個舟曲?

在四川省地礦局區域地質調查隊總工程師範曉看來,舟曲泥石流災難最令人痛惜的地方,就是事前缺少相應的評估和規劃,幾個遭遇了滅頂之災的村莊,甚至就建在了泥石流通道上。

城鎮建設規劃混亂

「這樣的重度危險地區,是完全不適宜建築的」,他向亞洲週刊解釋說:「舟曲並非完全選址錯誤,這是一個歷史古城,但近年城鎮擴展比較厲害,政府總是優先考慮經濟發展,缺少充分的評估和規劃,城鎮擴展時必然會佔用本身並不適合使用的用地。」「如果有規劃,至少在這幾條溝通過的縣城的區域,兩側一定範圍之內是不能建的,還要把安全區考慮到,這個是不能修房子的。其它有一些相對比較安全的地方,採取一定的工程防護措施就可以居住,但前提是,必須做很好的評估,哪些可以避開,哪些可以治理。」

範曉同時也承認,在中國許多與舟曲面對類似問題的小城鎮,建設時的評估和規劃,建設後的跟進調查,真正做到的少之又少。

陳廷方在《山區城鎮規劃與泥石流災害》一文中,也點出中國山區城鎮規劃的幾大積弊:首先,許多山區城鎮根本不存在規劃,行洪區和泥石流危險區都沒有標注,「許多建築物擠佔河道,甚至直接建在泥石流通道上,縮小了行洪斷面,嚴重影響了城市防洪和泥石流減災」;其次,泥石流減災工程設防標準低,往往按照「二十年一遇」設計、「五十年一遇」校核,只有個別採用「五十年一遇」設計、「一百年一遇」校核,而極端氣象增多,城鎮人口擴張,這一標準已經明顯偏低。另外,泥石流減災工程設計不合理也是多見的隱患。

陳廷方指出,對泥石流災害而言,劃分危險區,避免在重度危險區內修建築物,避開泥石流主要通道,將重度危險區內居民及時遷出,這都是為避免慘劇,老城鎮改造時應該盡量做到的。

舟曲不是沒想過搬遷。五一二地震後,在對舟曲地質情況多番考察後,來自北京的調查隊和蘭州大學的專家都曾經建議舟曲搬遷。

對舟曲政府來說,這顯得困難重重:藏民佔居民人數的三分之一,多居住在山上,有林地資源,以種植果樹為生,讓他們搬離故土,生活會非常艱難;而數千萬上億元的搬遷成本、安置費用,小小舟曲縣財政根本無力承擔,二零零八年舟曲縣全年的財政收入是兩千多萬元;再者說,測繪面積僅四平方公里的舟曲縣,還能往哪裡搬呢?零八年,舟曲曾提出折衷方案:建「城東新區」,逐步將縣城中心東移。

兩年以前,在大地震中喪生近兩萬人的北川,也不是沒想過搬遷。根據《南方週末》的《北川縣城遷址考》:北川曾三度計畫將老縣城遷址,因主事者調走、政治運動、或新址無法達成共識,屢屢流產。

在災難未發生前,僅憑「災難風險」要搬遷一座縣城,無論從執政者的角度,還是居民的角度,涉及各方權利的巨大工程,經濟和社會成本都十分巨大。

隴南搬遷引發騷亂

舟曲泥石流後,專家幾度警告,如果堰塞湖不能及時疏通,如果再降暴雨,洪水及泥石流便可能一直湧進附近的隴南市武都區。

武都區是隴南市的行政中心,兩年前的大地震後,經地質專家調研,認為該地不適宜人口密集聚集,隴南曾醞釀過一次行政中心搬遷,從帶狀河谷地貌、存在泥石流及堰塞湖風險的武都,搬去位於「成徽盆地」、地勢平整的成縣。

但零八年十一月這一次隴南行政中心的搬遷計畫,引起部分隴南人激烈抗議,並引發了燒燬兩棟市委辦公樓、砸壞二十輛公務車輛、數千人參與並與警察發生衝突的嚴重群體性事件。起因是,二零零六年,隴南曾計畫把行政中心搬去另一個鎮東江,完成了新行政大樓的征地拆遷;這計畫臨時作廢,引起東江鎮耕地被佔、房子被拆的拆遷戶極大不滿,加之信息不公開,謠言四起,最終引發社會騷亂。

在範曉看來,建在高危地帶的城鎮的確面臨遷址的難題,但真正需要整體搬遷的情況少之又少,最重要的,還是要「建立防災減災機制」,「搬遷不應該以政府利益為依托,不必要一定整體城鎮搬遷,可以將危險區居民分散搬遷到周圍的安全區,而更重要的是,在相對安全的地段,一定要建立起防災的機制。」

成都理工大學地質災害防治與地質環境保護國家重點實驗室在地震後作出的一份《城鎮地質災害應急響應能力評價》指出,中國山區城鎮普遍缺少「系統、規範的減災模式」,而建立這一模式的具體指針包括:地質災害發生前的前兆預警、政府職能部門的應急響應、居民的應急疏散。

舟曲的悲劇已然發生,無論是由於缺少減災系統,暴雨沒有及時預警,雨後沒有及時響應及疏散;還是縣城擴張時的選址不當;又或者後來的人為過度開發,人們對最終發生的滅村悲劇無能為力,但至少應該有所教訓。

但願,再沒有下一個舟曲。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 《亞洲週刊》二〇一〇年第三十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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