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說說媽媽的糗事——偷嘴

作者:naibac 發表:2017-06-06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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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國2017年6月6日訊】和大多數從困難時期走過來的人一樣,我的母親對食物非常敬重和珍惜。在她的記憶年輪裡,一粥一飯,不僅僅是一粥一飯,而可能是一條命。在她童年時期的飢餓歲月裡,她看過太多吃者生不吃者死的例子。這些記憶,深深地鐫刻入她的基因裡,以至於在她成長歲月的每個時間段,都發揮著決定性的作用。

我要講的這件事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中期,那時物質供應雖然也緊張,但已不至於餓死人了,這時的母親,已有了兩個兒子,大的我五歲,小的弟弟一歲多。這個時段的母親眼裡,食物是對她的兒子們最實在最真切的愛。她像很多母親一樣,寧肯自己少吃,也不要兒子餓著,不!準確地說,是寧願自己餓著,也不讓兒子們吃得不滿意。在我幼小的記憶裡,每當家裡吃肉,母親總是選個沒肉的骨頭一直啃,就像經典故事「媽媽只愛吃魚頭」裡那個老是搶著沒肉的魚頭啃的媽媽那樣。這裡面的奧秘,直至我多年後當了父親時,才恍然大悟。

但偷嘴事件,就發生在這個時段。

那一年,我母親打零工的雪茄煙廠來了一位新同事,這位被叫作青姨的阿媽因為和我家住在同一條街上,自然與母親同路上下班,故事就發生在她們同行的第三天。

工廠在小城的東北方,家在小城的西北方,運行路徑,恰好是穿城而過。那時雖然沒有小販或個體戶,但縣城僅有的幾家國營商店,都在她們必經之路上:米粉店裡冒著酸香味的臊子米粉,小食店裡辣子汪湯寬的合脂粉,綜合食堂高聳至屋檐的蒸籠裡的牛肉和肥腸,工農茶館門口香糯澄黃的油茶上面的饊子和花生,還有文明店門口臨時支起大鍋煮起的燴面,上面酥酥的響皮滾滾的圓子和青綠的蔥花下粘稠稠香噴噴的燴面和湯,還有三八副食店那些要票才能買到的紅糖糕點和棒棒糖,都像一個個可愛的尤物,施盡魅力勾引著人們原本油水不多而常有瘋狂想像力的味覺。

對於每天只就著一個菜吃點飯,半個月左右才吃一頓肉的人來說,這種香味,既是誘惑,也是折磨。特別是口袋中的錢與腸子裡的願望不匹配的時候,就更是令人難受了。

在香氣和誘惑撲面而來又繾綣而去的街頭,青姨忍不住了,提議吃點東西。媽媽雖然也想,但一想著上午只掙了四錢,就有些捨不得。而且,背著自己的家人一個人在外面吃東西,是她近三十年人生中從沒有幹過的事,作為一個貧家女子,從七八歲起,她就從自己的飯碗裡撈一小撮米,以作家裡月底無米之時的口糧,這種獨自在外吃東西的事,完全不符合她的道德觀,特別是此時她已成為了兩個孩子的母親。

青姨是個善於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人,聽了媽媽的話後,講了一個故事,說是「糧食關」時期,她老家鄉下有兩家人,一家父母把分到的所有食物都給了孩子,而另一家父母則是把自己顧好,然後再照看孩子。最後的結果,前一家父母死掉了,孩子自然也沒落個好,而後一家則全家保全了。由此得出結論,大人自己吃,也不完全是為了自己。

這則不知是真事還是為了安母親心的段子確實起到了讓她放鬆警惕的作用,而這時,她們恰好走到縣食品廠的熱鹵攤前。

熱鹵的湯鍋裡煮著排骨、豬蹄、尾巴和下水。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在冰糖、醬油和香料炒制的滷汁裡被煮得金黃鐙亮、鬆軟入骨、香氣四溢。這色香味十足的場景,再加上青姨的思想政治工作,徹底摧毀了母親最後一道防線。她終於忍不住了,拿出8毛錢和半斤

肉票,和青姨合夥買下一隻油光閃閃的豬蹄。

荷葉中包著的半隻豬蹄,如同一件絕美的藝術品,青綠的背景下,白淨的骨頭透明的蹄筋瑩潔油亮的白肉被一層金黃的肉皮包裹著,散發著絲絲縷縷若隱若現的香氣,宛如剛從仙洞裡取出的寶物,讓人的胃,忍不住一陣痙攣,恨不能立即伸出一隻手來,將它納入腹中,直接闖過口舌和牙齒的關口,連骨頭都不吐。

青姨幾乎就這麼干了,拿起豬蹄,到攤後一處無人的電樁下,臉背著大街,狼吞虎嚥起來。顯然,她是老手,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不一會就把那半個豬蹄給幹掉了,不僅把骨頭嚼得稀爛嚥了下去,還意猶未盡地舔著荷葉上面的滷汁和油水。

我的母親,卻遠沒有那麼瀟灑和自在,她捧著豬蹄,卻猶如尿急了在集市上找廁所的感覺,東找也覺得不合適,西找也覺得不自在,整個大街上所有的人,包括滷肉攤上的豬頭,彷彿都是在嘲笑她,讓她覺得自己的額頭上寫了大大的兩個字——偷嘴。

其實,集市還是那個集市,人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根本沒有空搭理這個捧著豬蹄被自己內心的價值觀折磨得一臉惶惑的女人。這讓母親的心情稍稍放鬆下來,怯生生小心翼翼地對著豬蹄,啃了一口。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比家人更先下口吃某樣好東西,是她覺得歉疚和不可饒恕的偷吃。

那一口與其說咬的是豬蹄,倒莫如說是咬下一塊裝滿了羞愧的汽球,慚愧和自責,瞬間傳遍她的全身,豬蹄上留下的牙印彷彿也在嘲笑她,令她不安,令她無法再下第二口,令她忍不住丟下青姨,飛快地跑回家。那天中午,我們全家每個人熱氣騰騰的飯碗裡,都有了一塊香氣撲鼻的豬蹄,誰也沒有如母親擔心的那樣,發現牙印。

之後,母親再沒有和青姨同路,但偶爾會看到青姨背對著大街狼吞虎嚥的背影,她還看過青姨的丈夫同樣姿態的身影,還聽過青姨的兒子偷東西換吃的,沒吃完絕不回家的事情。她覺得,一家人不應該這樣。她也暗自慶幸,那一隻豬蹄,沒有啃完。

這件事是在我47歲生日時聽母親講的,雖然事過四十多年,母親的愧意仍溢於言表,這時,我們全家都因血脂原因而與豬蹄絕了交,但大家仍為那一口堵在母親胸口近半個世紀的豬蹄,默哀三分鐘。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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