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是一个武警,结婚后头胎生了个女儿,第二胎又是女儿。领导找他谈话,结果是决定放弃工作,毅然走上超生游击队的道路。此后,又生了三个女儿,直到第六胎才生了个儿子。
我问他为什么要生这么多,他说:村里人迷信,恨警察,造谣说他是当警察坏事做绝才要断子绝孙。他自认这辈子堂堂正正,没干过亏心事,所以非要争口气,生个男孩出来。
由于他出逃,生了一堆孩子,村里乡里的干部对他刻骨仇恨,因为乡干部的职位是计划生育一票否决--只要计划生育超过指标,其他的政绩再好也要下台。他离家出走后,父母被乡干部抓过去关了几天,家里的东西能砸的都被砸掉,屋顶的瓦片也被掀掉。怀孕第四个孩子的时候有人去告密说他老婆要回家看父母,于是乡干部连夜潜入村里埋伏,他去探路的时候发现了,没有上当。从此就多年不回家了,走到哪里混到哪里。有时候打工,有时候要饭,住在凉亭和水泥管,有时候住在看果园人住的草棚,水果没有成熟的时候,那棚子是空的。几个孩子倒也长得健康活泼。
我问他:以后还回家吗?
他说:得等到有钱交罚款才能回去。
工厂后面1公里远的山坳,是个巨大的垃圾场。垃圾场上稀稀拉拉地搭起了十几个棚子,就是这些人的家。不大熟悉这种气味的人,离垃圾场50米远就恶心得呕吐,但是他们长期住这里,不觉得垃圾臭。
他们的孩子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见过几个吃奶到刚刚会走路的孩子,长得挺健康的,除了脏点,跟城里幼儿园的干干净净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每当我们公司的卡车运垃圾过去的时候,他们都会迎上来,给我们陪笑脸,大献殷勤,帮我们把所有的垃圾桶倒干净。有时候为了抢垃圾,还会斗嘴吵架。
我曾经问他们多就回家一次,有一个中年人的回答是:大概2年回一趟,舍不得花钱。
那么一个月掏垃圾能有多少钱呢?
千来块吧。前几年这里人少,挣得多,这几年人来的人多了,挣得少了。你们厂的人好,有些厂的司机,还跟我们要钱。
我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无家可归者,如果垃圾场可以算庭院,用垃圾堆里捡的编织袋围起来的帐篷也可以算房子,他们应该是安居乐业的,不异议,不绝食,不游行。
司机很感激我这个公司领导常常以身作则,亲自陪他来倒垃圾,让他觉得特有面子。其实那是老板担心清洁工和司机捣鬼,把什么东西混到垃圾堆里卖掉。我的正式身份是特务。
在上海火车站刚刚造好的时候,从南广场到北广场可以通过车站东边那条路绕过去,那高架桥下去的地方,住了不少无家可归者。我有一次冬天出门路过上海,排队三个小时买到站票,看看离开车还有几个小时,想找个地方歇歇,就在细雨蒙蒙的时候钻进了一个桥洞。
一会儿来了个男人,对我愤怒地喊叫,旁边的人也在一旁看热闹笑着。我听不大懂他说什么,搞了半天原来说这个桥洞是他的,我怎么可以趁他不在占了这地方。
我哭笑不得,跟他赔礼道歉,还拿出汽水跟他喝,这屋主倒有点不好意思,连连说不客气不客气,说我是个好人。
他不是个乞丐,是给人打工的,白天在天目东路那边的一个地方等工作,就是一张纸写上“装修,泥水”,坐在路边,摆几件工具,等到东家 了,就能挣点钱,有时候几天也没有生意。
他是河南潢川人,是个穷地方,说以前饿死了不少人。老婆孩子都在老家,每月给家里寄钱。
我问他是否每次都能拿到工资。他说上海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每次干完活后都挑三拣四,说一大堆不满意的话,最后工钱还是给的,只是要扣掉一小点。
他还留了个地址给我,说能交上我这样的大学生朋友很荣幸。后来我把地址弄丢了,把他的名字也忘了,毕竟是贵人多忘事。这位朋友似乎这辈子也不大可能上网看到我的文字,萍水相逢,大概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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