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找不到工作,女儿幼儿园的学费已经欠了好几天,就连吃饭都成问题了。此刻,她口袋里只剩下十几元钱
“我没偷!我没偷!”程丽哆嗦着,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一沓钱,哀求道,“你让我走吧。”
依琳夜里哭着要找妈妈,陈建东告诉她,妈妈到外地打工挣钱去了
21岁那年,她和同村一男子摆了几桌酒席,按照当地的风俗,就算结婚了。一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女儿依琳出生。时隔两年,程丽又给丈夫生了第二个女儿。 在丈夫的拳打脚踢之中,程丽第三次怀孕了。7个月时,丈夫带她到医院做B超,结果又是女孩!
小偷
公交车上很挤,瘦小的程丽站在离车门不远的地方,她打算找老乡借钱去。因为找不到工作,女儿幼儿园的学费已经欠了好几天,就连吃饭都成问题了。此刻,她口袋里只剩下十几元钱。
中途上来个高高的中年男乘客,牛仔裤的右口袋鼓鼓的。他侧身从程丽身边往里挤。
一瞬间,程丽的心“狂跳起来”。似乎并没多想,她便把手伸向鼓起的口袋。她看到皮夹里有些不知什么用处的卡,手忙脚乱从里面抽出一沓钱,然后把皮夹扔进车门边的垃圾桶。
男乘客很快发觉皮夹不见了。“车里有小偷!司机别开门!”他高声喊道。
“你的皮夹……不是在垃圾桶里吗?”程丽本能地冒出一句。她在电视上看到过,城里人丢点钱还不是最可怕,但卡丢了会很麻烦的。虽然她的声音近乎是嘟囔,但男乘客还是听到了。
他弯腰捡起钱包:“哦,真的在这里,谢天谢地!”司机闻听此言打开了车门。程丽的“心怦怦跳着”,拼命挤下车。正在这时,男乘客发现皮夹里少了1000多元。
“肯定是刚才那个女人!”有人提醒他。男乘客急忙冲下车,没跑几米就揪住了程丽。
“我没偷!我没偷!”程丽哆嗦着,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那一沓钱,哀求道,“你让我走吧。”
男乘客一把抓回钱,却没放她走。他一手拽着程丽的胳膊,另一手拿出手机,拨打了110。
这一幕发生在2006年10月20日上海大桥5线的公交车上。两个月后的12月21日早上,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检察院公诉科的检察官李睿像往常一样,翻阅当天从公安部门移送过来的案卷。这是一起普通的扒窃案,一个叫程丽的女人在公交车上偷了1500元,事实清楚,案情简单。然而就在她要合上文件夹时,一封盖有贵州省织金县少普乡某村委会公章的信件掉落在桌子上。
信中称,该村村民程丽于当年8月到上海打工。她家庭贫困,遭丈夫遗弃,家中留有多病的母亲和年仅两岁的小女儿。另一个4岁的女儿依琳被程丽带到上海。这封信,是在村委会收到上海公安部门寄去的拘捕通知书后写来的。
李睿的心“登时一沉”:程丽有个4岁的女儿在上海,这两个月里,那小女孩怎么过的?经与公安部门联系,李睿得知,案发前小女孩在上海市南汇区周浦镇的育英幼儿园。
女儿
幼儿园园长陈建东来自安徽,在上海打工已有十几年,前年夏天办起这个面向打工子弟的幼儿园,每月学费200元。10月20日下午,陈建东左等右等,每天按时接孩子的程丽一直没有出现。翻出依琳的入园登记表,上面只有程丽的身份证复印件,却没有在上海的地址和电话。
傍晚,当幼儿园门口聚集着的自行车、摩托车和收废品的黄鱼车全部散去,陈建东只好把依琳领回自己家。
依琳夜里哭着要找妈妈,陈建东告诉她,妈妈到外地打工挣钱去了。他心想,程丽大约是被什么急事绊住暂时过不来了。第二天依琳发高烧,陈建东和妻子赶忙把小女孩送到医院打点滴。依琳住了4天院,可直到出院,还是没有程丽的一点消息。
按身份证上的地址,陈建东往程丽老家写了封信,一个月后,他收到村委会的回信和拘捕证的复印件。按照这个线索,陈建东领着依琳找到公安部门后被告知,在案件判决前,母女俩不能见面。
依琳成了陈建东的另一个女儿。他自己的女儿比依琳大一岁,两个女孩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元旦期间,陈建东还带她们吃了肯德基。这是依琳从没享受过的“豪华大餐”。
直到两个月后的12月21日下午,检察官李睿和她的同事毛文静提着几大袋子食品出现在幼儿园,程丽和她的女儿相互之间才有了音讯。李睿记得,正在做游戏的依琳打开一袋“小馒头”,很懂事地分给其他小朋友。
了解到依琳在幼儿园生活得很好,李睿等人马上驱车前往上海市第一看守所提审程丽。
“你女儿在陈老师那里生活得很好,放心吧,我们刚刚去看过她。”这是李睿见到程丽后说的第一句话。程丽听罢,眼泪顿时喷涌而出,她一下子跪在李睿面前,泣不成声。
26岁的程丽面容娟秀,大眼睛、长睫毛。21岁那年,她和同村一男子摆了几桌酒席,按照当地的风俗,就算结婚了。一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女儿依琳出生。时隔两年,程丽又给丈夫生了第二个女儿。
在丈夫的拳打脚踢之中,程丽第三次怀孕了。7个月时,丈夫带她到医院做B超,结果又是女孩!
在丈夫的逼迫下,程丽做了引产手术。之后,这个男人一去不回。在当地人的观念中,女人生不出男孩被丈夫抛弃理所当然。
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程丽只能回到娘家。家里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只能靠种玉米和土豆过活。偶尔听人说起,到上海打工有钱赚,程丽横下一条心:“只要我不怕吃苦,总能给女儿挣到碗饭吃。”
上海
2006年8月底的一天,安顿好母亲和小女儿,程丽领着大女儿依琳,坐上开往长途车站的农用车。长途车再倒火车,几天后来到上海。
在一个老乡帮助下,程丽很快找到一份在发廊洗头的差事。每月能挣七八百元,寄给母亲200元,交房租150元,依琳的幼儿园学费200元,剩下一两百元刚好够吃饭。程丽觉得这就是她想象中的“幸福生活”。
可好日子才过了1个月,那家发廊因门前修路而关门。程丽顿时慌了,每天一大早把依琳送到幼儿园后,飞奔着到各处找工作。饭馆服务员、服装摊售货员、商场保洁员等等,她全被拒绝了,都因为同一个原因;她要在下午5点前到幼儿园接女儿。
“我可以接完孩子回来继续上班,干到几点都行!”她一次又一次哀求,但没人同意。
出事的前几天,已经到了该交依琳下月入托费的日子,程丽不能再拖。那天,她跳上“大桥五线”公交车,本准备到川沙老乡那里,请她帮忙介绍一份工作,顺便再借200元,谁知情急之下……
轻判
了解过程丽的情况,李睿已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对程丽的量刑,需要兼顾对她的教育改造和照顾孩子。随即,检察院向法院提出加快审理此案的进程。鉴于程丽是初犯,主观恶意不强,并有悔罪表现,建议从轻判决。
“以前看到过母亲被羁押,孩子在家中饿死的报道,”这位年轻的女检察官说,“对程丽的案件,我们本可以按正常的程序办理,但作为女人、作为母亲,我于心不忍。”
按照法律规定,扒窃800元以上即够定罪标准,应判处8个月以上徒刑。经与法院多次沟通,双方达成对程丽判处缓刑的共识。
但接着一个新问题出现了:被判处缓刑必须有专门的帮教人员,但程丽是外地人,如果不能找到对应的帮教人员,就不能判缓刑。
那几天,李睿给能想到的各有关部门打电话,但对方均答复只对应自己辖区内的嫌犯。
通过无数周折,南汇区周浦镇横桥村妇代会主任俞萍华成了程丽的帮教员。她的职责是每周至少一次与程丽谈心,并尽力解决程丽的生活困难。
2007年1月12日,静安区人民法院依法判处程丽有期徒刑9个月,缓刑1年。听到判决后,程丽在法庭上“扑通”跪倒在地,再一次泣不成声:“谢谢法官大人!谢谢各位好心人!你们救了我两个女儿和一个母亲。”
当天下午3点,程丽在检察院有关人员的陪伴下,走进育英幼儿园。正在和小朋友一起吃饼干的依琳看到妈妈,一下子扑了过去。母女俩抱头痛哭。
检察院带来全院职工的500元捐款。陈建东免去了依琳的学费,并承诺在程丽没有找到更理想的工作以前,可以在幼儿园帮忙。
几天前,程丽在幼儿园附近找到一间平房。这是当地人自盖的小院中的一间,原本用来堆放杂物。对面的二层小楼把房间遮得一片漆黑。房间是铝皮顶,屋里有一个衣橱,一张书桌和一大一小两张床。因为被褥不够,母女俩让大床空着,彼此挤在不到一米宽的小床上。
每天从幼儿园放学后,依琳总是欢快地唱着歌一路小跑,拉着妈妈的手穿过一条菜地边的小路。回到家,母女俩就爬到唯一能感到暖和一点的床上,钻进被子,盖上所有的衣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灯。
“我就看着她东念西念的。”程丽指着女儿的图画书,露出快乐的笑容。
上海一家媒体报道程丽的故事后,许多市民给报社打来电话,表示愿意提供帮助。有人想让程丽去她家做保姆,有人决定对依琳进行定期资助,也有人提出想要收养程丽留在老家的小女儿……
程丽的想法是,最好能在幼儿园附近找到一份工作。因为“陈老师那么好,女儿放在这里最放心”。
李睿曾提醒程丽,即便没领结婚证,在法律上,她丈夫对她们母女已构成“遗弃”,她可以起诉丈夫。但程丽最终摇了摇头,说:“毕竟他是孩子的爸爸,就算以后能偶尔来看看孩子也好啊!”
看完这篇文章您觉得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