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義：雲南紅豆杉破壞案剖析

1995年春天的一段時間內，每天清晨，在通往雲南省志奔山國家自然保護區的鄉間公路上，都有數十輛拖拉機組成的車隊浩浩蕩蕩向大山進發。盜伐者們的目標，是一種國家二級保護珍稀樹種"紅豆杉"。奇怪的是，他們要的不是木材，僅僅是剝取樹皮和枝葉。大大小小的山溝裡，躺滿了被剝光樹皮的裸樹，溪河裡浸出的紅色樹汁彷彿鮮血……成百上千持刀提斧的山民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盜伐狂潮，無人能夠阻擋。

--"紅豆杉"到底是什麼樹？為何能引起如此之群體性顛狂？

這麼說吧，目前世界上最昂貴的治癌藥物叫"紫杉醇"，國際市場價格每公斤800∼1100萬美元，比黃金高出數百倍；紅豆杉正是提煉"紫杉醇"的原料，而雲南紅豆杉的紫杉醇含量又為世界之最。由是，一個全國最大的盜伐珍稀樹種的"群眾運動"驟然興起，其勢波瀾壯闊，難以禁絕，直至把雲南紅豆杉基本砍盡伐絕。2001年秋某日，《南方週末》的一位女記者經過7小時艱難跋涉，去弔唁一棵被砍倒的千年古樹。被剝光樹皮的鮮紅的樹幹上，還滲流著樹液，如血似淚。據當地文字資料記載，這是最大的一棵雲南紅豆杉。女記者寫道："紅豆杉在流淚"！

2002年年底，"流淚的紅豆杉"打垮了全球第二大紫杉醇生產供應商--"中美合資雲南漢德生物技術有限公司"。雲南省石林縣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漢德公司犯非法經營罪及走私珍稀植物製品罪，判處罰金人民幣2000萬元。公司法人吳某因同樣罪名被判刑18年，並處罰金200萬元。另外，該公司4000多萬元現金與實物被判沒收。此案被稱為中國《野生植物保護條例》實施以來第一大案。

《南方週末》（2002年12月5日）所透露的案情是這樣的：

在1992年到2001年將近10年時間裏，雲南紅豆杉遭到了毀滅性破壞。分布在滇西橫斷山區的300多萬棵紅豆杉，絕大部分被剝了皮，正在慢慢死去。分析從剝皮、收購、加工到最後提純為紫杉醇製品之全過程，無論是利益驅動之源頭，還是最大之獲利者，都是處於整個產業最下游的紫杉醇生產商漢德公司。2001年11月，雲南省森林公安局逮捕了漢德公司董事長吳某等人。一年後開始的庭審，證實漢德公司至少先後生產了111公斤提純紫杉醇，出口美國，價值2億多人民幣。據估算，這100多公斤紫杉醇就意味著30∼60萬棵紅豆杉樹皮被剝。

但在法庭上，漢德公司的律師們均作無罪辯護。漢德的董事長吳某在法庭上也數次質問公訴人："你能否指出我究竟具體違反了國家的哪條法令？"這句話背後的事實是：漢德公司並沒有直接收購、加工紅豆杉樹皮。他們只不過是從各地初級加工廠手裡收購半成品再進行最後提純而已。更重要的是，他們有合法的手續：《雲南省特種材加工許可證》以及國家有關部門《關於同意雲南漢德公司出口紫杉醇的批復》。

一審判決後，漢德公司以及吳某等人不服，均已提出上訴。據報載，雲南漢德公司的最大原料供應商--"麗江漢德玉龍生物技術有限公司"並沒有被追究法律責任。此公司的共同股東是漢德公司與麗江縣林業局。連傻子都明白：通過成立這個公司，漢德就把風險最大也最關鍵的一塊業務--收購樹皮--交給了一個有保護紅豆杉之責的政府部門。

從《南方週末》所披露的案情來看，漢德公司確實是致使雲南紅豆杉瀕於滅絕的罪魁禍首，但漢德公司並沒有犯"非法經營罪及走私珍稀植物製品罪"，因為他們有政府部門授予的許可證及批文，屬於合法經營。漢德之罪，在於官商勾結，唆使政府部門監守自盜，同流合污。

再深究下去，這顯然是一個由當地山民、樹皮販子、粗加工廠與漢德公司以及政府官員"共謀"的案件。他們合夥兒偷了國家，並造成生態災難。如果山林私有，每一棵紅豆杉都有自己的主人，情況必然有所不同。天下只聽說過有被收買的代理，沒聽說過有被收買的主人。正常的交易必然大幅提高紅豆杉價格，這將使紫杉醇生產商無暴利可圖，同時也將刺激山民加大投入，加強保護，使紅豆杉"青山常在，永續利用"。談及山林產權，還有一個有說服力的例子：雲南省已經培育了大量的紅豆杉幼苗，照理說山民們發財有望，但奇怪的事發生了：在連鋸末都有人買去當作高級禮品的"紅豆杉熱"中，誰也不願掏錢買樹苗。-- 看來問題還是在於產權。

中國之環境保護，想繞過"還產於民"，實在是難於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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