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狗(第四章 「人改造人」的夢囈)

作者:齊家貞 發表:2010-11-26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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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修組經過半年的苦幹,有了一些積蓄,業務擴大了,三個人已經應付不過來,於是,又來了兩位師傅。一個好看的圓人,五官、臉、身體都是圓滾滾的女師傅堯舜英,據說是鄭廷貴的臉嘴(親友)。鄭廷貴總愛動手動腳,說些不乾不淨的話,同她開玩笑佔便宜,她倒是一口一個「我愛人老陳」做擋箭牌。另外一位師傅叫鄭洪海,中等個子,皮膚白皙,微卷的長髮梳成大包頭,很藝術,長得有點像李察۰基爾——當然,說他像美國大明星,那是我出國以後才發現的。據說他是李從芳的鄰居,李從芳是一段的居民治安委員,在地段上,是個大人物,很有實權,現在是機修組的第一把手。機修組有了點錢,得請個人來領工資管我們。此外,還招了幾個青年男女學工,這個組一下子熱鬧起來。

那天下午,李從芳笑咧咧走到我面前說:「齊家貞,我給你介紹個對象,你下了班到我屋裡來,鄭洪海請你吃晚飯。」這麼大一件事,這個生了三個千金的女人處理得好簡單,像下達一項生產指標,你必須完成。面臨這突如其來的「指標」,我急了,忙說:「哎呀,李代表,謝謝你,我不,我不。」她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沒有辦法,我趕緊找鄔師傅出主意,他是個智多星。鄔師傅的眼睛在老花眼鏡背後笑成彎豆角,喜滋滋地說:「那好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是該有個男朋友了。」我紅著臉說,我不要,我不要。鄔師傅知道鄭洪海是個正直的好人,就是酗酒,酗得衣無二件褲無二條,不是個成家立業的料。他給了我一個自認為萬無一失的好理由:「那你就跟李代表說你有病,不能結婚。」我獲救了,整個下午很安心。

肯定是怕我跑掉,下班前十分鐘,李代表便站在我面前把我守住。我慢騰騰地收拾工作臺,把鋪面門板一塊一塊上上去,下班時間到了,該向李代表講的話還含在嘴裡吐不出來,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人家給你介紹朋友,你提什麼結婚不結婚,多滑稽多難為情。可是又別無它法,我只好厚著臉皮說:「李代表,我給你下實話,我有病,不能結婚。」她立即追問:「啥子病?」糟了,啥子病,我不曉得是啥子病,忘記問鄔師傅了。我只好現編幾句搪塞:「李代表,這種病說不出口,有點複雜。」李代表緊追不舍:「那你告訴我你的病是好久發現的?」到目前為止,我這輩子只做過一次體檢,那是高中畢業報考大學。我答說:「十三四年前。」李代表單刀直入地問:「你有沒得月經?」媽呀,你怎麼會問我這種問題,當然啦,我為什麼沒有月經?「那好,這就夠了,你跟我走!」

不識幾個方塊字的人,也有把複雜事情簡單化的天才。
李代表的丈夫楊有順和三個女兒都被打發到了別處,平時基本不開夥的鄭洪海借李姐的鍋灶正在忙碌。記不清幾個什麼菜了,只覺得味道平平。我和鄭洪海在一個地方上班,平時很少搭理,現在就李代表一個人興致勃勃說個不停。她主要講鄭的媽媽是他們的好鄰居,臨死前請鄰居們關照她的獨兒子。

飯一吃完,藉口弟弟在等我,馬上要走。李代表趕緊下命令:「快點快點,鄭洪海送!」我一貫自己走,要誰送?可是,鄭洪海跟著我出了門。

重慶的冬天相當惡劣,晚上出門少穿了一件衣服,它就乘虛而入把你收拾個夠,冷風從上到下從外到裡把你凍得硬硬的,直打哆嗦。幾棵枯枝敗葉的行道樹移不了步,無奈地在冷風中佇立。孩子們遊戲時無情的推搡,主婦們慷慨地把髒肥皂水傾倒在它們身上,這些可憐的小樹長到拳頭粗就停止了發育。我很冷,心情也有點無名的緊張,牙齒直打顫。鄭洪海和我一路沉默地走過一株株發育不良的小樹,從八一路來到民權路口。他開始講話了,他說:「我們去‘新新’喝杯水,怎麼樣?」如果回家,此時我應朝左轉,可是,我跟著他轉右了。

「新新」原名「心心」,想必是取「心心相印」之意,曾經因其名吸引過許多情侶。它是重慶為數不多的西餐館之一,既賣西餐,又賣飲料,在重慶很有名氣。文化大革命革掉了這個有濃厚資產階級情調的名字,兩顆大紅心的霓虹燈也被砸爛,他們認為心心應該相離,並且從此不再賣西餐,只出售飲料了。「新新」這個新名字不再羅曼蒂克,它失去了往日抖擻的精神,店堂陳舊灰暗,寥寥幾個顧客木無表情,好像在此舉行喪禮。但是,裡面起碼比外面暖和一點。

我要了一杯熱廣柑汁,想藉此暖和一下身子,鎮住我的抖。我大口喝完它,手握著空杯子,人還是沒有暖過來。鄭洪海沒像我這樣牛飲,他東張西望,心似乎不在這裡。我等著,他還不講話,有點想起身告辭了。

他終於開腔了。

他告訴我,他的親生父親去上海餐廳幫人,解放前夕跟老闆去了臺灣,丟下他和他母親艱難度日。後來,他的母親改嫁,結婚的那天晚上,他一個人跑到遠處坐在石墩上哭泣,想念自己的父親。「自然災害」時,他父親託人從香港捎來一張條子,像黑暗中亮過一道閃電,他們趕緊回了信,不知何故,從此又音信斷絕。文革期間,他的母親生了病,鄭洪海背著她,走了一個醫院又一個醫院,家家醫院都在關門鬧革命不看病。鄭洪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生命中唯一的至愛得不到救治死在他的懷裡。從此,他魂不歸竅,消沉潦倒。

他說話好像有點口吃,慢吞吞的。

我告訴鄭洪海我的母親和四個弟弟,以及父親和我坐牢的事情,我說我剛出獄不久,現在不想耍朋友。

聽完我的話,鄭洪海鬆了一口大氣,因為,他不再需要為了與面前這個只比他小八個月的女子耍朋友而字斟句酌緊張萬分,現在他不再結結巴巴講話了。他說:「你不願意同我耍朋友,那就算了。但是,我要告訴你,你的誠實令我吃驚,文革後大家都撒謊,不怕鬼怕人,人人自危,很難碰到像你這樣直爽坦白的人,我希望你把我當朋友,我為有像你這樣的友人深感幸運。」

我這個人真的很誠實,但鄭洪海把獎章不是掛在我的胸前,而是掛到我背上去了,他所誇獎的,是指別人藏都藏不贏的父女雙雙坐牢之類的事,可我講它們的理由並非因為我的誠實,而是因為除此之外我無話可說。我不會講理想與事業,因為我肚子裡沒有,他們早已與我無緣;我不會講革命形勢大好,因為我不看雜誌不看報,過路看見牆上標語說要抓「五一六」,我不懂「五一六」是什麼東西, 我避之不及;我不會講要努力勞動生產,因為這一點我自己做得很好,並且眾所周知;我不會講對鄭洪海如何如何好印象,因為還找不到感覺的火星;我不會講革命群眾多麼落後多麼不近情理,令我多麼失望,因為我怕他們說我造謠再次進監獄。所以,我所能講的就只有「我們的孫家花園」了。

我把鄭洪海請我吃飯的事告訴了蔣忠梅的弟弟蔣忠泉,他代理甘孜公安局長去西藏平叛時放走了兩個「叛匪」頭子,解散了一個勞教隊,坐了十四年牢,剛剛回渝探親。蔣忠泉提醒我:「小心啊,不要乒乓乒乓跳下水了。」我答道:「才不會哩。」

鄭洪海借書給我總夾幾行字,說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等等。半年後,我真的「跳下水」了,他請我晚飯後出去玩,我應約前往。

可能因為我已經不是你望著我的眼睛我望著你的眼睛說大把的夢話,講無數的傻語廢話,手牽手夢遊天涯不回頭的年齡了,鄭洪海建議每週出去玩兩次,我說兩次太多,還是一次好。他要求每天下班後送我回家,我只同意送一半路程,到較場口他就必須向後轉,免得被和平路的人看見。人不年輕了,可心理年齡似乎還停留在十年前,尚未有交男朋友的準備。

一個星期天,我正在睡午覺,鄭洪海推門而入,一進來就掀開我腳頭的被蓋把手伸進來,我以為他要抓我的腳,嚇得趕緊坐起來。說好當天下午兩點在較場口碰頭的,怎麼不遵守約定擅自到我家來了?原來,他知道我喜歡吃糖炒板栗,買了半斤剛出爐的揣在懷裡,一路快跑,一進門就把板栗塞進我的被窩裡,免得冷了。

見家裡就我一人,他走到床頭,那怕門開著,他不由分說地捧住我的臉狂吻起來。

三十二歲了,這是我第一次被一個男人親吻,如此熱烈如此狂野,我本應非常的欣喜非常的享受。但是,我懼怕極了,怕有人撞見。我掙脫他的嘴唇,不勝驚恐地求他:「不行,不行,鄭洪海,有人進來了怎麼辦?」他根本不答理,不顧一切地吻下去。我雙手推開他,他扑回來,我推開他,他又扑回來,兩個人像在打架。十分鐘後,他靜了下來,坐在我床頭的方凳上。不到兩分鐘,許媽媽來訪。啊,天哪!

阿弟做揚琴,差蓋面木料,一定要陰乾數年的泡桐木才行,鄭洪海從他木板床上取下一塊送來,他的床從此有一條空槽。我知道,只要我要,別說一塊木料,就是他的心肝,他的手腳,他寶貴的一切,他都會在所不惜。但是,我什麼都不要,我要他戒菸戒酒,要他振振作作地做人。他爽快地答應了。

我並非真的很喜歡鄭洪海,或許我以為,按照我的設計把他改造好了,就會喜歡他了。

男人有了女朋友,他往往就變成了一個可悲的靶子,常常被亂箭穿心,疼痛難言。鄭洪海成了靶子,我扮演打靶人。

沒有別的生活內容,我天經地義的責任便在於審查鄭洪海是否兌現了他戒菸戒酒的諾言,他是否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無數次伸出刷了又刷洗了又洗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讓我檢查他是否抽了煙;他無數次對我張開不知用了多少牙膏漱過多少次口的嘴,對我哈氣,讓我聞聞究竟有沒有酒味。他窮盡妙法掩蓋,我比福爾摩斯還能幹,無數次當場拿獲他在抽煙,在喝酒。於是,「子彈」從我嘴裡無情地射出,「靶子」遍體鱗傷。

無所事事的人,才會如此無事生非。我並不喜歡我自己,但是我可以去喜歡什麼呢?

縫紉機修組又有新發展,增加了一個打鐵房,買進了一台大衝床,除了機修,也承接其他雜活,已有十五名左右工人。
那晚,我上夜班沖墊圈。近十一點鐘,鄭洪海跌跌撞撞走進來,他頭上扣一個飯碗,手上提著他的鞋子,赤著雙腳,紅著眼睛,把身子沈重地撞在鐵門上,鐵門打在牆上發出鐺一聲巨響,嚇了我一大跳。然後他朝我走過來,我怕出事,立即關掉沖床。走近了,我才發現酩酊大醉的他滿臉是淚,淚,還在不停地往下淌。他眼睛直直地盯著我,語音不清地對我說:「我在酒店一個人喝悶酒,先叫了二兩白干,又叫了二兩,喝完了忍不住又叫二兩。我端起酒碗,看見裡面的我自己,那副潦倒可憐的樣子,除了我的母親,沒有人會不討厭,我便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眼淚流進碗裡,我把它們一齊喝下肚,弄不清喝下去的究竟是酒多過眼淚還是眼淚多過酒。」

鄭洪海平日性格內向,不喜言談,今日借了酒力,竟動了真情無所顧忌地傾訴。我勸他回去睡覺,我要做工,完不成定額下不了班。他不肯就此停止,繼續說:「我的父親扔下母親和我去了臺灣,我母親扔下我一個人命赴黃泉,不明白我,為什麼孤零零還活在世上。自從見到了你,你出乎想像的單純和直率使我心裏升起了希望,我認識到世界上還有好人,我認識到生活可以變得美好。我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第一次交了女朋友,我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天天思念你。我知道我有許多毛病,我不配你,我拚命想改進我自己,使你開心滿意,但是我越是想前進越是往後倒退,我越是想使你高興越是使你生氣。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辦才對了。我多麼希望你伸手助我一把,把沉淪中的我拉上來。但是你居高臨下,高不可攀,你陰陽怪氣,難以適從。甚至在我的夢裡,你也絲毫未變,大熱天裡非要我穿棉鞋。那次去姨媽家裡吃飯,我握著一大把筷子數起來,心裏默默祈禱,但願它們成雙成對,一雙一雙數到最後,剩下一隻單根。我明白,這就是我的命運,這輩子我只有當光棍。」

想起五歲時在上海看過一本小人連環畫冊,上面有個「風與太陽比本領」的故事。風和太陽看見地上有個穿夾克騎自行車的人,他倆決定來個比賽,看誰有本領把騎車人的夾克脫掉。風說,我先試,它把臉蛋鼓得脹脹的,風刮得越來越大,騎車人感到越來越冷,他把夾克也裹得越來越緊,風使盡渾身解數,最終沒能把那個人的夾克脫下來。太陽笑笑說:「現在,看我的吧。」它把熱量慢慢散發出來,散發出來,大地一片暖融融,騎車人滿頭大汗,他自己把夾克脫下來了。

我相信,假如我具有真正女人的特質,像「太陽」那樣充滿溫情與耐性,循循善誘地助鄭洪海一臂之力,他是有可能逐步兌現不抽煙不喝酒許諾的。但是,我一生都在被大風刮,刮得翻跟斗站不起來,於是只知道風的威力。殊不知我的「風」刮得越大,鄭洪海的「夾克」就裹得越緊。他抽煙比以前更多,喝酒比以前更勤,經常沒錢吃飯。我知道他肚子常常是空的,時不時花八分錢請他在路邊吃碗小面,然後無情地責備他言而無信,四十三元的月工資都花到菸酒上去了。

鄭洪海的心,被我的「箭」射碎了。那晚,他講出了那些心碎人才講得出的令人心碎的話。

他定定地望著我,眼睛迷濛,充滿悲傷,我覺得他恨我,他要借酒發瘋,準備伸手打我,報復這個講話如此刻薄,把他罵得一文不值的女子。我驚惶地等待著他的手向我搧來。

他真的伸出了手。不是打我,而是用力勾住我的脖子,不容反抗地瘋狂地吻我,那麼有力那麼著迷,狠不得把我吞下肚裡。我被他剛才光彩四溢滿懷深情的一席話感動,對他深表同情,也為我平時傲慢驕橫,放縱自己壞脾氣,太不尊重他而慚愧。

黑暗關在門外,屋裡一片溫暖。一個聲音對我說:算了吧,嫁給他吧!

那天晚上,我順從地跟著鄭洪海到了他的家——一個用竹篾席在樓梯過道處圍出的小空間。樓梯下面三角形空檔處放了一張單人床,旁邊是寫字臺,一根條凳。白天,撐開的竹帘「窗子」把他的房間向著過道開放,上下樓的行人可以在任何時候倚在扶梯上與鄭洪海談天說地。現在是半夜十二點半,大家都已熟睡。

交往兩年半了,我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做了那件事情。嘗試了有的三十四五歲同齡女人已經幹得不耐煩的那件事情,「快點,快點」,「下去,下去」。但是,我們並未善用這天賜的良機,任務沒有完成。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在幫忙,鄭洪海突然記起了一個古怪的故事:有個青年進入了那個幽深如夢的隧道之後,出不來了。原來,那個老姑娘長久廢棄的「隧道」裡面鑽進去了個蜘蛛,蜘蛛長年累月在裡面織網,網織得又厚又粘,以至於把那個男青年網住不准出洞了。鄭洪海懼怕重蹈那青年的覆轍,未到「半途」就「而廢」了。

那個時代,我們信奉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我們信奉知識份子要改造,工農兵學商要改造,人人要改造。所以,我以為我會把鄭洪海改造得過來。不是嗎,齊家貞不是被勞改隊改造成新人了嗎?

人真的可以改造嗎?直到很久以後,我才認識到人是不可以由別人改造的。首先,此舉無理:人家沒有損人利己,沒有破壞公眾利益,愛怎樣做人就怎樣做人,旁人憑什麼要對他刀削斧砍既要「改」還要「造」;其次,此舉無效:社會可以通過教育,用知識使人改進改善——如果本人願意的話,企圖強力改造人,其結果只能是鼻涕收縮進去過一陣又拖了出來,「竹籃盛水一場空」而已。

老天給的德性,無人能改變,除非他自己努力。想改造人,不是有意整人,就是其蠢無比。

第二天面對鄭洪海,大家依然故我,齊家貞不僅一點不想嫁給他,連見都不想見他了。

我們已經互相折磨夠了。三年半「官兵」捉「強盜」的遊戲,使我鑽進了牛角尖。我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用在鑽研和改造鄭洪海了,我百思不解的問題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僅僅一個:為什麼人會講話不算話。多不勝數的數學家,為了「哥德巴赫猜想」這個世界難題,窮其一生也未得最後的解答,帶著無限遺憾去見了上帝,那是值得的,起碼朝答案推進了一小步。一介小民齊家貞,為了個微不足道的問題,苦思冥想三年未果,悲傷失望憤怒,落得個終生未癒的頑疾——失眠,實在可笑之至。

白天,我與哈欠做鬥爭,做事打哈欠,講話打哈欠,不斷擦打哈欠帶出來的眼淚,機修組的人叫我「哈欠大王」。晚上,不到九點,我已經頭腦昏昏言語不清非上床不可。可是,一上了床,一場新的戰鬥馬上打響——與失眠搏鬥。我輾轉反側,像在烤餅,一面烤黃了,換一面,那面也黃了,再換一面……換過來換過去,餅烤乾了,焦了,起火了……還是難以入睡。一旦睡著,又墜入狂亂荒唐的惡夢中。群眾七嘴八舌開我的鬥爭會,有個人朝我吐口水,口水一出口就變成一粒粒鐵釘,鐵釘飛近我時竟自動九十度轉向掉在地上,好像我面前有堵無形的牆……我被一個大盜從床上搶走,他抱著我飛也似地爬上石梯,順手從身旁的蓄水池裡抓起一尾魚,魚在他手裡變成一把短劍,短劍朝我胸口刺來………我被驚醒,然後睜著眼睛等天明。

白天盼晚上,晚上盼天亮。三年半光陰不讀書不看報,就這樣浪費掉。什麼叫行屍走肉,請瞧瞧我。

對熠熠閃光的「言而有信」虔誠到了迷信的地步,除了成為它出類拔萃的殉道者,別無它路。

與鄭洪海的關係,終於到了頭。那天傍晚,我們在人民公園相會,我告訴他一刀兩斷的決心。他說,從一開始他就擔心這種關係難以長久,沒想到竟維持了三年半。他說:「我很窮也沒有才能,我什麼也給不了你,除了一顆真誠的心,這是我們鄭家唯一可以驕傲的財富。你一定要同我分手,我無話可說,只能告訴你,你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女朋友,這輩子我就這樣一個人走到盡頭。」

他轉身走了,頭也不回。這一次,他走得很決絕,很有男子氣。

三天後,他退回了我送的一張三寸單人照片。他精心用透明塑料薄板把照片夾在中間,正前面右上角刻了一支箭穿過兩顆心,與我倆第一次相會的「心心餐廳」曾經有過的霓虹燈廣告一模一樣,背後,他刻了一個張滿風帆的船,正在海上乘風破浪。這是他的希望。

希望往往是人世間首屈一指的騙子。

来源:看中國 網路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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