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生----一个黑四类分子的离奇遭遇(二十三)

作者:吕维 发表:2010-07-02 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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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行路难---平民自传)

一百二十

释放所有在押的原国民党党、政、军、特人员的消息传来,监狱方面投入大量的工作人员忙起这事来。因为有些人早已无家可归,须得有个合理的安置。工务组的马 锦章回了家,他家就在附近的孝义县。吴恩扬则留了下来,继续担任车间生产调度员,他的老家在辽宁省盖县,什么亲人也没有了。和我很要好的陈春生,后来离开 零件组,去管理库房,我问过他,是否打算留下来,估计留下来还能看库房,自己养活自己。但他没有这个打算,他的两个儿子不久前就来信,要求他一旦获释,一 定要回去和家人团聚,颐养天年,他家住在黄河边的大宁县,老伴还活着,看来,陈春生的晚景还挺好的。张进忠是河北南皮县人,家一直住在榆次市,离监狱很 近,但多年来一直没有关于家庭的任何消息,不敢贸然回去,结果仍然留在工务组,每天还像过去一样在车间里进行检查,协助一些新进来的犯人们操作。和我们在 一个号房住了很久的李有晋等搪炉的几个人都回了老家。铜炉组的老组长王道清,浙江奉化人,捕前住在上海,他回去在哥哥家住了一个多月,和孩子们见了两次 面,孩子是在他被捕后,女人改嫁带走的,现在都已成年,不愿接纳他,无奈又回到监狱,这时的安置工作已大体结束,因着他多年来在铜炉的工作经验,还是留了 下来。总之,这次释放,安置的还算不错,无家可归的人,大都留下来,原来干什么还干什么,既保证他们的生活有了着落,又可以发挥这些人的一技之长。这些人 被称为留厂就业工人,工资不高,却也能维持个人的生活,短时间内,无论外面的干部,还是里面的犯人,都视他们为“二老改”,地位不能和工人相提并论。其 实,绝大多数人并不在乎地位的问题,他们当了二十多年的劳改犯,早已习惯了卑微,只要能生活得了,从来不敢奢望别人能看得起自己。后来,有些人还在此地成 了家。

释放所有历史犯,毕竟留厂的是少数,有家的都回去了,一下子里面的人员减少了许多,尤其是三中队,老弱病残居多,此次释放成为重点,简直有溃不成队的感 觉。大队及时做了调整,把工务组、库房的管理人员以及其它一些杂务人员,由一中队和二中队调往三中队,从此我成了三中队的人。

渐渐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原判“现行反革命”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都属于“集团”性质,人们依旧不断地申诉着,依旧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

这期间,监狱也在逐渐改变着过去的管理模式,各队增添了一批年轻的非军人出身的干事,一大队还来了三位公安技校的学生,其中有一位就是阎指导员的儿子,他 把儿子安排到零件组去学习铸工技术。看来,监狱未来的管理者,也将逐步变为懂技术的干部。这些新来的年轻人,无论干部还是实习生,和老的管教干部有着很大 的不同。年纪大些的干部,几乎都是从部队专业下来的,这些人阶级观念极强,和犯人说话从来都是居高临下,态度极其严肃,很少看见脸上露出笑容。而新来的干 事们就不同了,他们常常进入犯人中间,互相有说有笑,偶尔也和犯人开玩笑。犯人们对这些干事也不抱戒心,有什么想法往往愿意和他们交谈。“文化大革命”结 束了,它留下来的许多极左的东西,也在慢慢变化着。也就是通过和这些年轻人的接触,更加清楚自己的案子平反难度相当大。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这个省也 走在了全国的后面。从近、现代的历史看,山西的确可以算一个比较封闭的省份,不是当年阎锡山把铁路还修得比其他省分窄一些么,可见其闭关自守的思想是多么 地根深蒂固!前不久,胡耀邦还专门来了一趟山西,据传主要是催办落实政策,因为山西离北京较近,上访的人自然要多。

十届六中全会的召开,《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首次指出,毛泽东晚年犯有严重的错误,“文化大革命”也正式定案为“十年动乱”,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 灾难性的后果。“文化大革命”的破坏是前所未有的,非正常死亡的人不计其数,经济建设停滞不前,这些都不能以“错误”一词来概括,如果让我来评价,更准确 地讲,应该叫做“罪恶”。把所有罪恶都算在林彪和“四人帮”头上,而始作俑者却只承担“错误”,未免太缺乏说服力了。不过,我也能理解,邓小平只能做到这 里,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嘛。尽管如此,我却隐隐感到,对我的申诉将更为有利。当年,我和陶福成的谈话,被认为是“恶毒地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现 在,人们终于看清了这个司令部的成员,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说来说去,我们反对的原来是一个“犯有严重错误”和几个真正的反革命集团的人,这样的人能叫做 反革命吗?反了反革命的人,哪不是真正的革命者吗?而真正的革命者应该称为战士,何罪之有?

一百二十一

不久,报纸上接二连三地报道了遇罗克和张志新遭受迫害,被处以极刑的消息。尤其是张志新,她的死,深深地震撼了每个人的心灵,凡是有良知的人都会发自内心 的同情,并且敬重她。老一辈的人,可以亲切地称她为最优秀的女儿,像我们与她年龄比较接近的人,完全可以尊称她为大姐。在暴政最肆虐的年月里,敢于站出来 坚持真理,捍卫真理,一个年轻的柔弱的女子,需要何等的勇气啊!她的死,也让世人彻底看清了那些披着红色革命外衣的迫害狂,是何等地凶残啊!临行前,将喉 管割断,这在古今中外的杀人史上,恐怕也极为罕见。从小到大,无论是亲临现场,还是道听途说,或者从一些书籍上得知,都未曾听说过对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 人,要施以如此惨烈的酷刑。许多早期的共产党人,被国民党绑赴刑场时,不是还可以喊口号吗?怎么轮到自己执政,如此害怕人民的声音,在行刑前非要割断喉管 不可!手中握有几百万军队,对一个柔弱女子竟然害怕到这等地步,可见这些人是多么地心虚啊!当年我被判刑时,脖子里、嘴里各勒一根麻绳,脑后有人拽着,以 至于左右嘴角都在流血。来到监狱后,听人们说,有的地方是给被判者嘴里塞一木球,一根细绳从中穿过,紧紧捆在脑后,使你的嘴一动不动。总之一句话,怕人说 话。当然,这些酷刑只是针对“现行反革命”,对一些真正的杀人犯并不这样。“文化大革命”的目标就是夺权和清除异己,那时叫做“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 饭”,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样一来,无论使用怎样惨绝人寰的手段,都是合情合理的了,在这些“革命者”看来,丧失起码人性的做法,都成了“最最革 命”的表现。

与此相反,一些真正的罪大恶极的杀人凶犯,完全可以不判死刑。和我在一起的这批人中,属于像李墨林一类的奸夫淫妇谋害本夫的案子很多,很少被判极刑。前不 久处决了的越狱逃犯白珠,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杀人偿命,自古以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白珠却被留下了活命,服刑期间,萌发了逃跑的念头,趁着上夜班,闯 入配电室,将一位年轻的值班干部电工砍死后,把三个梯子绑在一起,拉闸后逃逸,后被抓回,方才处以极刑。像这种人,当初如果将其杀掉,那位二十多岁的干部 电工怎会轻易丧生?听说,被杀者家里还有两个很小的孩子。十几年来,我们看到的真是太多了,在“人民内部矛盾”的掩盖下,该杀的不杀。而在“阶级斗争”、 “敌我矛盾”、“革命的名义”下,不该杀的反被杀掉的,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当年,我真不知道怎样得到了上帝的垂怜,从死神手里硬是捡回这条命!在那场 刚刚过去的运动中,一批一批的热血青年,因为对这场血腥的运动持有不同的观点,最后倒在血泊里,实在是国家的悲哀,时代的悲哀!

张志新,我们的大姐,她的死一经见报,在犯人中引起很大反响,只因为有枪杆子压着,人们不敢公开表示他们的愤怒,但私下里却在到处议论。共产党领导的天 下,怎么能对一个自己的党员这样残忍呢,不是常说党是母亲吗?母亲对儿女怎能下这样的毒手呢?我读过报道后,同样是心潮起伏,不由得在一本政要的著作里, 用铅笔轻轻写下了这样的话:

无罪人被有罪人判决,
那正是是非颠倒的年月。
每当我想起张志新烈士,
每一个细胞都在滴血!
临行前把喉管割裂,
为的是真理的声音永远泯灭。
我简直惊奇,同是炎黄子孙,
有的人竟如此人性灭绝!
啊,伟大的伟大的时代哟,
圣像面前,有多少母亲在为儿女哽咽?
面对这一切,我能不申诉吗?

一百二十二
每次,国家发生了重大的事情,监狱领导都要布置学习,联系自己的情况,深挖犯罪根源。记的一九七四年批林批孔时,曾进行了大量的讨论。但粉碎“四人帮” 后,只读报纸却很少讨论,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次破例没有把我们归在这四个人的麾下。近来,报纸上登载了那么多关于张志新和遇罗克的事迹,犯人中反响很 大,大、中队领导却一直保持缄默。我想,毕竟是在共产党领导下发生的,他们实在不好说,“四人帮”也毕竟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重要人物,他们红得发紫 时,和我们这些人势不两立,如今倒台了,无论怎样善于联系,也很难说成是我们的“主子”,最好还是不作声为宜。因此,这期间的学习,基本处于无人管的状 态,每天任由各个小组读读报纸了事。犯人们的思想越是活跃,领导的态度越是低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了表达对张志新大姐的崇敬,我从报纸上剪下一幅她的画像,手被铁铐,脚拖长镣,目视远方,走向刑场。我将这幅画像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每天做完报表 后,长久地凝视着,陷入沉思。我也清楚地知道,画像表达了画家的善良愿望,代表的是人民的心声。真实的情况与此相差得还不知有多远呢。那批刽子手能让她如 此英勇地就义吗?一个已被割断喉管的人,当她被拖入刑场时,是否还有气息,是否能站得住,都还是个疑问呢,刽子手想必也只能在她身上放几枪罢了。但我又宁 可相信这幅画像的真实性,因为人们心目中的张志新,永远是一个时代的最勇敢者!同样,我也为这幅画像题了几句话,写在画像的背面。实在压抑不住想要抒发的 感情,又不敢写在下面,担心招来麻烦,只好写在了背面,放在玻璃板下无人看见。

我曾经读过许多烈士的传记,
心灵里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唯有你,张志新,我们的大姐,
常使我禁不住热泪横溢!
忠贞的女儿,惨死在“自己人”手里,
行刑前只留得微弱的气息。
啊,那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目光凝视着遥远的天际?……

这幅画像,在我玻璃板下压了很久。有天上午,正在做报表,贺教导员走了进来,其时工务组只我一人,请他坐下后,看他不吱声,一方面继续做报表,一方面等着 他的问话。他坐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在桌子旁走来走去,眼睛一直盯着玻璃板下的画像,我也不吱声,边打算盘边等着,看他说些什么。做完报表后,我将报大 队的那份交给他。这时,他忽然发话了:“我看你压在玻璃板下的那幅画像不太合适吧”?我说:“这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呀”!“知道,我也没说是你画的。总 之,你不该放在那里”。我接着说道:“不是报纸上也说,要人们学习张志新敢于坚持真理的精神吗”?贺教导员没话说了,还在不住地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学 习张志新的精神,不是你一个劳改犯的事情,但又无法说出口,因为官方报纸也没有明确说犯人不能学。僵持一会儿后,他在离去时,再未提及此事,却布置了我一 个小小的任务,他说:“大队准备出一期墙报,收集下的稿件都是些感想之类的东西,太单调,你不是很善于写些四六句什么的,给写一篇吧,对前途要有个正确的 认识”。我答应后,他便匆匆走了。

自从写申诉以来,早把其它事情丢在脑后,更多地期待着早日平反,违心地写那些应付东西已是过去的事了。一个人一旦不认罪,还有什么可写的?教导员也真是 的,我实在感到了为难。自从卫随胜刑满释放后,大队宣传鼓动组基本等于解散,我写申诉后,实在也不好做这项工作了。教导员让我写些诗词之类的东西,一时真 还难以下手。送完报表回来后,联想到张志新,对自己的案子更有了信心,教导员不是说要对前途有个正确的认识么,于是,写下了一首小诗,姑且就叫《随感》 吧。

多少次淋头大雨,
浇不灭心中的火;
只因为我相信着,
未来的笑声比哭声更多!

写完后,正好大队的刘干事来到工地,便托他带给教导员。我想,教导员一定很失望,他属于那种思想比较僵化的人,在目前形势下,说话、办事,常常显出左右为难的样子。果然,他未采用我那篇稿子。为此,见了我时,还专门作了解释,其实我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一百二十三

夏末秋初的一天,把刚刚写完的十二份申诉,都装入信封内,正准备往外送去,大队的薛副教导员来到工务组的办公室,我把所有申诉信都递给过去,他却摆了摆手 说:“收起吧,你的平反判决书下来了,跟我来,准备办手续出监”。“真的吗”?我随口问了一句,他说:“我代表政府,还能和你开玩笑”!薛教导员和我一起 到了工地办公室,他让我坐下,忙掏出一张纸向我宣读了辽宁省北票县人民法院的刑事裁定书,宣告我无罪,并嘱咐我赶快回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我马上站起身 来,向他声明:“这是我被管制的第一案,后来被判死缓才是我住监的本因,可能是弄错了,我不能走”。薛教导员有些诧异,他也站起身来,随口问道:“真的 吗”?“真的,千真万确,没有原判法院的平反,我不能出去,也许是管教科没有搞清楚,请教导员出去核对一下”。薛教导员长叹一声:“唉,本来我还替你高兴 呢,结果竟是这样”。接着他又将手中的另一张纸拿起,对我说:“你,你看,这不是释放证也开出来了,唉,唉,……”然后,他让我先回工务组去,匆匆走了。 这时,杨会计也进来上班了,他好像也知道了我平反的消息,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平反了吧”?“那是我的第一案,不是后来判刑的这一案,我还不能走”。接 着向杨会计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听后,安慰我说:“也好,有了第一案的平反,对第二案更有好处,不要急,慢慢等着吧”。是的,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杨会计是夏天由外面派来的一位干部会计,接替了我的会计工作,如今,我只做统计和零件生产的调度工作,同时还管理着模型库房。他来后,和我们几个犯人相处 得挺不错,他已经五十九岁,即将退休。他为人和善,常和我们一起扯些家常事情,对于劳改方面的敏感话题,彼此心知肚明,尽量回避。因此,尽管我们身份有 别,一起工作,相处得还算融洽,大家都很尊重他,他也从来不用管教干部那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态度说话,加之年纪也属于上辈人,我们视他为长者。

快到中午的时候,薛教导员又一次来到工务组办公室,他说,管教科的张科长出差去了,两个干事看到平反裁定书就填写了释放证,并未核对档案,他们以为你也像 其他平反的人一样。接着,他又着重指出:“不过,总是件好事嘛,对于后案的平反极为有利,你要有信心啊”!临走时,还特地表扬了我:“通过这件事,我看 出,你是一个很诚实的人”。

午饭时,只喝了两口菜汤,满嘴苦味,吃不下东西,一个人呆坐在桌前,杨会计也下班走了。按说,前案的平反,对我确是一件好事,可不知咋地,心里乱极了,只 是想哭。许多年来,人早已麻木了,习惯了狱中生活,人们都说我是个乐观的人,走在那里,那里充满了笑声,常给他们讲各种各样的笑话,逗大家开心,仿佛不是 一名重刑犯似的。如今,前案平反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要不是当初对我的冤枉,哪有后来这一切呢?哪会在农村被欺凌到那种境 地?更不要说住进监狱了。和我一起毕业的同学们,孩子也都长大了,只有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蹲在监狱里,经受这种折磨和煎熬,越想越难受。吃过饭后,雷小 厚首先过来,搬了个凳子紧挨我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这些年来,我们都视对方为知己,当他坐到我的身边时,只觉得他就是我的第一亲人,紧紧握着他的手,终于 抑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他也不劝我,任我尽情地哭,此时此刻,除了痛哭一场,还能做什么呢!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我的事情,零件组的老伙伴们一齐来到我的办公处,他们七嘴八舌地埋怨我:“让你走,你就走呗,出去再上访不更好”,“又不是你的错,是 他们弄错了,为什么不敢走”?“唉,真成了书呆子,好容易让你走,先出去再说”。总之,他们埋怨我,也都是为了我。这时,我也慢慢平静下来,向他们做了解 释,不过,大家还是感到十分遗憾。最后,雷小厚向他们做了说明,讲了无论如何不能做欺骗政府的事情,众人方才慢慢散去。同伴们的关怀,虽使我暂时减少了几 分痛苦,心里总是酸不溜丢的,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烦躁最苦楚的一天。

直到晚上,仍然感到嘴苦,吃不下东西,好像突然间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同号房的人都围拢着我,安慰着,甚至祝贺我前案的平反。然而,我还是高兴不起来,不仅 想自己,还想母亲,弟弟妹妹们。也想起了三年前去世的姥爷和姥娘,两位老人临走前未能看上我一眼。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朝阳公安局极左办案人员造成 的,现在的平反裁定书上写着:“原判掐头去尾,断章取义,与被告人原意不符”。当初处理我时,一再向他们说明,不能胡乱引伸,断章取义地去理解我的日记, 更不能无限上纲,然而他们因着我出身不好,硬是认定我有“反革命”动机,强行将我处理,丝毫不听我的辩解,造成往后这许许多多不堪回首的恶果。这些年来, 苟活在无望的环境中,几乎变成一个活死人,虽在不断申诉,也只是申诉后案,至于前案,只写过一份,心想,人不出去,写也枉然,那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案 件,未必有人管,谁曾料到,正是这一份申诉,竟然获得平反。谁又能想到,前案的平反,勾起我深心里如此多的痛楚,使我这样烦心。痛苦的心情一直持续了很久 很久,都难以平复。

一百二十四

雷小厚的案子终于得到了处理,但当时尚未彻底平反,类似的案件大都如此,住几年算几年,放人了事。他从入监到到重新判决时,已经过去了九年十个多月,,因 此改判为有期徒刑十年,其间一次也未减刑,所以,这次接到判决书后,监狱马上放人,总算熬到了头,先回家看看,案子还可以继续申诉嘛。送走雷小厚,突然陷 入前所未有的孤独中,每天做完报表,只有看书。早在夏天,通过考试,我被定成了六级工,每月享受六元的技术补贴,同时监狱组织年轻的犯人学习文化课,我担 任初中班的语文教师,每节课补助三角,这样,连同奖金和零花钱,每月的收入有二十多元。于是便不断地向北京市新华书店邮购书籍,聊以消愁解闷。等待平反的 日子总是使人焦灼不安,心神不定,远不像从前没有希望时那样平静了。人就是这样,当你完全绝望时,死心塌地,什么也不去想,简直就是死水一潭,而一旦有了 点希望时,免不了要努力争取,结果又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苦恼。

天气渐渐转凉,又一年的秋天不知不觉已经来临,树叶到处飘落。刚刚做完报表,百无聊赖地站在窗前,漫无目的地向外张望着。就在这时,又是薛教导员气喘吁吁 地跑上楼来,一进门便喊我:“快跟我来,省高检来了三个人,办完事刚要走,我好说歹说把人家留住,最多给一小时的时间,你赶快跟我到大队办公室,直接跟他 们面谈一下”。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拿上前案的平反裁定书和一份申诉,跟薛教导员下得楼来,两人小跑着到了大队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丁大队长,还有三个 陌生的人,其中两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另外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当我坐定后,薛教导员和他们打了招呼,那女人便对我说:“我们马上要走,没有多少时 间,简要把你的案子讲一下”。我马上从毕业后的前案说起,刚刚讲完,正要讲后一案时,那女人便制止了我:“你不要讲后面的案子了,具体情节,法院处理时要 调查的,我们只是催办,并不需要了解具体的情节”。接着,她转了口气,问我:“你的前案怎么了,平反了吗”?“平反了”。我急忙答道,并随手掏出那张平反 裁定书,递给她。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然后还给我,当即指令:“你马上给我们抄一份,至于后案,就不必说了,这不很明显么,你的情况,正像五七年被打成 ‘右派’的一些人,‘文化大革命’中随运动又上升为‘反革命’一样,这里有一个前因后果的问题,假使没有前面的错误处理,哪会有后来这一切!前案既然平 反,后案也会得到解决的”。

我边写边听着她的话,真是字字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真佩服这位妇女的干练。看上去,她穿着朴素,和一般妇女没有多大的不同,却 是一位主要负责者,话说得如此打动人心。当我将那份平反裁定书的手抄件递给她时,她看也没看就装在口袋里,然后吩咐道:“回去后耐心等待,要相信中央的政 策,同时还要像往常一样,把本职工作做好,我们会向法院催办的”。说罢,他们一行便匆匆告别了大队领导,踏上归途,我也回到了工务组。一方面,深深感谢薛 教导员对我的关心,给了我直接反映情况的机会;另一方面,省高检那位女干部的话,在我听来,是那么中肯,那么让人心服口服,她说得完全在理啊,对自己的申 诉也更进一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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