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民運中站在學生一邊的軍人

作者:陳小雅 發表:2002-08-01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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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安門民主運動,是代表了包括軍人在內的廣大社會階層利益與價值追求的。在一段時間內,不是"秀才"與"兵"講不清道理的問題,而是"兵"極欲向"秀才"講明什麼,讓"秀才"替他們講明什麼,而有時連自己也"講不清"的問題。

俗話說:"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說的大概是社會中有一對不可或缺角色之間的矛盾性質。不論古今中外,哪有鬧事的學生,哪就有鎮壓的武夫──他們各自行使著社會賦予其角色的使命,文人"理"、用"嘴"闡明事理,代天下言;武人用"力"、用"拳腳"維持統治的安定與既存社會的秩序。

但考諸歷史,這一現象其實只發生在社會相對穩定時期,也就是人類歷史的常規時期。在大變動時代,我們不僅可以看到軍隊倒戈的現象,甚至文人也會"投筆從戎",成為武裝革命的參加者甚至領袖。事實上,大多數革命領袖都是"文人"出身。只不過因為社會變態,諾大的國家"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他們才被迫"棄文從武"。

這種現象的存在,似乎又說明,上述"秀才遇見兵……"的說法,不過是證明"武器的力量只有用武器批判,物質力量只有物質才能摧毀"這樣一條歷史唯物主義的原理。在可證的歷史範圍內,這種理論的光大,的確常常吸引思想家和文化人"改行改志",走入現實政治和直接的鬥爭,而使文化與思想的積累、文化與思想群體乃至階層的發育呈現中斷。在那種潮流佔主導地位的地方,倘若有"秀才"對"兵"說:
"你可以定我一時之生死,我可以定你千秋功罪!"那不啻是"我有脖子你有刀"的阿Q精神翻版罷了!

由於科技的發展,昔日武人的"拳腳"也因武器的提高而得到了"延長":坦克的履帶,可以看作皮靴的"重型化";高壓水龍頭,可以看作"唾沫"的放大;代替飛矛的是"飛毛腿"──武人越來越接近於"怪獸",似乎已經沒有了人性。但是,武人畢竟是"人",武器畢竟是由人來操作的。

看看下面這些1989年天安門民主運動中站在學生一邊的軍人,我們就知道,"人心都是肉長的"。如果我們忘記了這一點,我們不如早早 "閉嘴";如果我們不知道"人心"在特定條件下可以生發出"獸性",我們只能算枉活在現代!

一、 八九民運中與學生有聯繫的軍人

以下是本人蒐集和保存的1989年5月間,軍人寫給學生的幾封信。

序列:第一封 時間:1989年5月15日

種類:傳單

標題:駐京部隊某部官兵致絕食請願同學

內容:

親愛的戰友們:

驚聞絕食勇士絕食60多小時,我們不禁淚如泉湧。你們不愧是中華民族的驕傲,民主自由的先鋒!我們堅決支持你們!──為民主自由獻身的絕食勇士們!

請記住,槍桿子面出政權,我們武裝力量不會盲從如何有害於學生的命令!頭可斷,血可流,民主自由不可丟!

戰友們,請你們保重身體。堅持到底就是勝利!

儘管,我們不能到場為你們助威,但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我們時刻關注著你們!

絕食戰友們萬歲!

此致

軍人崇高的敬禮!

1989、5、15

序列:第二封

時間:1989年5月16日夜

地點:天安門廣場

種類:廣播記錄稿

出處:學生廣播站

內容:

男:某部青年軍官的聲援書(歐──!歡呼、鼓掌聲)

首都高校的同學們:

你們近日舉行的爭取民主自由、反對官倒的運動,是人民意願的真實表露。

我們軍人表示堅決支持!(鼓掌)

由於職業的要求,我們不能參加你們的活動。但我們時刻關注著你們,心中支持你們!我們感謝你們!人民感謝你們!(鼓掌)

我們是軍人,但首先是公民,應遵守和維護憲法。憲法規定,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的自由。所以,新成立的高校聯合會是合法組織;學生報紙是合法的刊物;你們的遊行示威是合法的行為!停刊《世界經濟導報》是違法的!

我們是軍人,盡著義務,做著巨大的犧牲。可地位卻越來越低,如今連軍裝都發不起。全國每年公費吃喝浪費數百億,給每一個能有多少錢?

我們不能忘記,一年多之前,一位轉業軍人,因錢財被人所據,卻未能安排工作而自殺。為他的死,我們表示悲哀和憤怒!

如果不清除貪官污吏,我們的命運將更加黑暗,生命將進一步枯萎,建設如何能順利進行?

我們國家之所以落後,是由於幾千年的專制統治。在愚昧和專制的土地上,貪官污吏瘋狂地生長,人民終於活不下去,使社會陷入混亂。與其說動亂阻礙社會的進步,不如說愚昧和專制是社會進步的最大障礙。如果限制甚至剝奪公民的言論自由,全國只有一張報紙、一個聲音,那才是最危險的!才會亡黨亡國!

民主是世界潮流。在資本主義國家中,馬科斯等一批獨裁者被趕了下臺;在蘇聯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中,民主正穩步向前。那種中國人不能實行民主的說法,是對人民的鄙視。以國情為由,拒絕實行民主的承諾,是荒謬絕倫!

中國的希望在民主,民主的希望在你們!

希望你們堅持下去,直到中國實現真正的民主。

我們相信,有廣大人民的支持,你們一定會取得勝利!

我們堅決支持你們的正義行動,堅決反對違犯憲法的行為;我要求新聞自由,反對愚民政策;我們支持平等有效的對話,反對29日袁木等人的敷衍和無誠意……

民主萬歲!自由萬歲!學生萬歲!(長時間的鼓掌,歡呼)

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全體青年軍官

序列:第三封

時間:1989年5月18日

種類:傳單

題目:快訊

內容:

  ……

今天我們設在絕食現場的"學運之聲廣播站"收到了一個中國人民解放軍士兵證。這個證件是未用過的,打開證件,左面用紅字印著:"戰士同學心連心,同學比戰士更偉大。"右邊這樣寫著:"同學們,作為軍人,我們從心靈深處聲援你們,但作為軍人,我們脫不下這軍裝,卻也從心靈深處恨自己,如果我們脫了軍裝,我們會毫不猶豫地加入你們的行列,請相信我們真誠的遲到的聲援。北京軍區部隊聲援團 。 1989、5、17晚"

北大籌委會 1989、5、18

序列:第四封

時間:1989年5月20日

種類:文字原件

題目:軍人的心聲

內容:

親愛的同胞們:

你們辛苦了!我僅代表警衛第三師所有善良的官兵們說幾句話。從四月二十日至今天,北京學生、工人、市民以及各界人士的愛國運動,已持續整整一個月了。是的,我們是軍人,有鐵的紀律,不可能整個部隊聲援你們。但,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我們同是炎黃的子孫,我們亦同樣激動著一個拳拳愛國心。是的,我們中有極少數是青年的士兵可能給同胞們沒有留下多少美好的印象,我們不能不去執行上級的命令(包括進京守護),但我們這樣說:同胞們,請不要放聲我們、不要冷落我們、不要排斥我們,我們的心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我們亦都是受苦受難的百姓出身,我們都是良心未泯的中國人。

同胞們都在爭民主、爭自由。同胞們,難道我們有什麼民主,自由嗎?當然,軍隊性質不同。可是,我們連進京看看學生的權力都沒有。極少數的戰士冒著被開除軍籍的危險,擅自離隊來到北京,雖然他們只有幾個、幾十個、至多百十人,比百萬的人民群眾實在太微少了,但他們(包括我們)惦記著我們的人民與我們的學生。

同胞們,不要罵我們是走狗了,不要仇視我們了,我們會以我們的方法重新樹立我們的形象,我們是屬於人民的。同胞們,你們辛苦了!但我們不願沉默。

這份書信就當作我們遲到的更加熱切的聲援吧!

我們為有這樣的人民而驕傲!

謝謝同胞們!

此致

崇高的軍禮

同胞們多保重!

中央警衛第三師所有善良的官兵

1989、5、20

序列:第五封

時間:1989年5月22日

種類:傳單

題目:一位老軍人致學生市民的公開信

內容:

可愛的同學們,市民們,我向你們致以一位老軍人的敬禮!

這一段時間,我默默地關注你們的鬥爭,我想提醒你們:你們已經取得了不可想像的勝利!我無法公開站出來支持你們,但我想對你們說幾句話:

一、 戰略:

天安門廣場數十萬人,少數軍隊是無法解決的,戒嚴令公布幾十小時了,沒有對天安門廣場採取行動,因市內兵力、警力嚴重不足。軍隊與警察受的教育也不同,很難把槍口指向人民。一千萬同仇敵愾的北京人民是無法對付的。

二、 戰術:

1、 路口:群眾自發地攔截軍車,是前所未見的壯舉。千萬不要撤。即使聽說其他方向已開進一兩支部隊,也不要撤。因為,一兩支部隊解決不了問題,無法實施廣場行動和戒嚴、軍管。堅守路口就是勝利。為此目的,各路口必須建立穩定的指揮系統,改善無組織狀態。

2、分割:這是一貫戰術。人民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可放行軍隊的2/3,卡住1/3。在下一路口,再放行1/3,卡住1/3。把成建制的軍、師分割成首尾無法相顧的幾部分。能做到這一步,部隊的軍心、戰鬥力就基本瓦解了。

3、開槍、催淚瓦斯:對聚集在一起的十幾萬人開槍,施放催淚瓦斯必將造成混亂和大批傷亡。必須警告軍隊領導,誰下令,誰將來必上軍事法庭,被判處死刑。就算北京用屠殺可以控制,全國幾十個大城市怎麼控制?我們沒有那麼多軍隊。

4、要相信人民軍隊的基本素質,做好深入細緻的思想工作,不僅要號召他們不進城,而且要號召他們掉轉槍口,站在人民一邊。

祝北京人民勝利!

一位老軍人

1989年5月22日

新聞快訊社代宣

序列:第六封

時間:1989年5月23日

種類:傳單

題目:致奉命進駐北京戒嚴的官兵的信

內容:

親愛的戰友:

我也是一個軍人,出生在農民家庭,咱們是階級兄弟,一個戰壕的戰友。我在北京工作,年齡比你大一點,想跟你談談心。

中國人民解放軍是人民的軍隊,是工農子弟兵,緊緊地和廣大人民群眾站在一起,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是這支軍隊的唯一宗旨。這說明,我們不是軍閥的武裝、私人的軍隊。

當外敵入侵祖國,我們馳騁疆場,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當人民受災時,我們立即奔赴災區,舍生忘死,為人民解憂排難。在人民心目中,我軍享有崇高的威望。軍民關係被喻為魚水之情。

我十分痛心地告訴你:你這次來京,既不是抗敵,也不是救災。你確確實實是上當受騙了。這次部隊進京是來鎮壓學生運動的。

這次大學生發起的廣大知識份子、工人、人民群眾參加的運動,波及到全國。這次運動的目的是推動改革、反對腐敗、打倒"官倒"、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因此,北京市有百萬人參加遊行請願,聲勢浩大,是史無前例、世界罕見的。這場運動可以和1919年的五四運動相媲美而永載史冊。這場運動打中了特權階層、腐化分子、醜惡官僚的要害,也打中了楊氏家族的要害。楊尚昆曾受到毛澤東的迫害,黨中央挽救了他,給他平反,並委以重任。他當上軍委副主席後,以權謀
私,任人唯親,親手提拔自己的弟弟楊白冰當總政治部主任,又提拔親兒子當二炮負責人。軍委會議快變成家庭會議了,真是厚顏無恥!

這次黨中央多次肯定大學生的愛國熱情,不同意給百萬人參加的愛國運動扣上"動亂"的帽子。你可知道,帶上"動亂"的帽子就等於戴上反革命的帽子,這是誰都不會同意的。黨中央非常支持大學生提出的"反官僚"、"反腐敗"的要求。楊家兄弟預感運動越深入,對他們的封建特權越不利,竟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排擠全黨正式選舉的總書記趙紫陽同志,扶植剛剛犯了嚴重錯誤的野心家李鵬,篡黨奪權,進而私自調動幾十萬軍隊向北京開進。其目的,一是鎮壓學生愛國民主
運動,封住人民的嘴,掩蓋他們的醜行;二是準備發動軍事政變,建立楊家王朝,建立法西斯軍事獨裁統治,真是罪惡滔天,他們的陰謀已經敗露,受到一大批我軍高級將領和廣大指戰員的堅決反對和無聲的抵制。有些人甚至喊出"打倒新軍閥"的口號。

你想想看,這麼多軍隊,包括強大的坦克裝甲部隊,為什麼要開進和平的首都?難道那發生了武裝暴亂嗎?沒有!發生打砸搶事件嗎?也沒有。那發生的是手無寸鐵的大學生和平請願活動,包括罷課、遊行、靜坐、絕食。如果是為了對付一小撮壞人,難道北京幾十萬武警還不夠用嗎?

親愛的兄弟,你也許已經看到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態度,他們舍命阻攔軍車,是在保護大學生、老師們的生命安全。中華民族又到了一個歷史的關頭,我們都不要做出受人民唾罵、令親人痛心的蠢事,不要當楊家兄弟的走卒,不能成為歷史的罪人。你的槍口、拳頭絕對不能衝著大學生和慈愛的老師以及廣大人民群眾。寧可被開除軍籍,也不當別人的工具,不能製造流血事件。切記啊,切記,大學生不會忘記你,你的父母會支持你,人民會感謝你!這就是我和我的許多戰友的
共同心願。

致以崇高神聖的軍禮!

一個陸軍少校

《北大傳單》

1989年5月23日

序列:第七封

時間:不詳

種類:文字原件

題目:緊急建議

內容:

革命的同學們:

有種種跡象表明,他們要含淚斬馬謖了,他們將犧牲李鵬,繼續維護老人政治。萬奉召回國,他們很可能已達成了某種妥協,先推出李鵬,以此平息民眾的憤怒,然後一切如常,一切在所謂"民主和法制"的軌道上慢慢來。

請注意,他們的這一步棋很可能是包括趙紫陽在內的所有人的智慧。我們僅僅是要打倒一個李鵬嗎?昨天的大遊行使我很憂慮,我們眾口一詞"打倒李鵬",為什麼不打倒那兩個老姦巨滑的獨裁者?鄧小平、楊尚昆,他們擅長微笑,還長著一口可愛的奶牙,正是他們牢牢地控制著指揮著軍隊,軍隊變成了他們自己的家丁和打手,我們已經看到了他們最拙劣的最可怕的表演,我們已經看到了他們高舉屠刀、嗷嗷吼叫的樣子,他們更加危險,我們決不能放過他們。我們已經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我們不怕什麼,我們什麼都不怕,我們不怕飛機坦克,也不怕荷槍實彈的軍隊,我們必須珍惜這個千載難逢的歷史機會,我們必須堅持到底,決一死戰,這是一場偉大的革命。

目前的危機是,萬回國,無疑是要召集人大特別會議,罷免李鵬。而我們的目標是,必須以非常措施,罷免軍委主席鄧小平和國家主席楊尚昆。所以,為了配合即將召開的人大秘密會議,為了對會議施加強大的壓力,我們下一步的遊行口號必須是"打倒李鵬"、"打倒鄧小平"、"打倒楊尚昆"。我們決不妥協,我們不要上圈套,必須結局老人政治,必須把這兩個披著羊皮的擅長微笑的老狼一棍子打死!

同學們萬歲!

(請將此建議市高聯,在今後的遊行中,某些新的口號)

中央軍委一幹部

序列:第八封

時間:1989年5月23日

種類:文字原件

內容:

廣大的同學們:

目前有證據表明:他們又在施展新花招,以轉移群眾鬥爭視線,把這次鬥爭的大方向引向歧途。因此,特提出以下建議,僅供參考:

1、 必須承認市高聯的合法化。

2、 軍委主席、國家主席、政府總理無條件辭職。並組織一個強有力的法律顧問組,準備對李鵬等人的起訴。把他們押向審判臺。

3、 黨內進行民主大討論。討論喬石、胡啟立等人的問題,並把他們開除出黨。

4、 在此之後,堅持實質性對話,讓全國人民認清他們的真實面目。

如我們能夠達到以上目的的話,那麼,它可為我們的民主道路鋪平一條道路。

北京一個普通市民

89、5、23

二、 一個"非常時段"的標誌

以上八封信,如果不是偽造的,那麼,它就是八九民運期間軍人態度的見證。

儘管它不能代表軍隊思想狀況的全部,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也不僅僅只代表八封信的作者,以及他們聲稱代表的那部分軍人。因為,根據常識我們可以判定,不是所有的思想都會表達出來;表達出來的思想未必限於文字;即使是留下文字的來往,在整個八九民運期間,根據親歷者們的經驗,也決不止於這八封信所顯示的內容。他們之間的大量聯繫,可能是私人的、口頭的。隨著這一時期史料蒐集工作的展開,我們肯定還將獲得大量的旁證。但不論今後挖掘出多少浩如煙海的史料,作為原件,這八封信具有不可替代的歷史與文物價值。

從這八封信所包含的時間信息,我們可以看出,這是一個軍人"集中干預"的時期。它形象地告訴我們,在整個八九民運中,有一個"非常時段",軍隊受到了怎樣的衝擊,以及他們是如何應對的。

所謂"時間信息"是什麼呢?它們的時間──從第一封5月15日至第八封5月23日──集中在八九民運中段的九天。這一時期,也正是社會各界全面捲入運動,換言之,即由"學運"轉變為"民運"的關鍵時期。

在這一時期,由於學生絕食激起的全社會的道義上的同情,把社會輿論充分地動員起來了;由於趙紫陽在公開場合講話透露出高層的分歧,以及官方媒體報導傾向的轉變,形勢走向變得不明朗起來。這就意味著,從4月15日開始的學生運動發展到此時,已不可能作為一個"意見表達事件"自生自滅。由於後援動力的源源加入,運動開始顯現出"持久化"傾向。在這個時候,每個階層的人都面臨一種態度和行動的抉擇,特別是高層異動的每一個徵兆,都加劇了這種抉擇的緊
迫性。而慣常被放置在"學運──民運"對立面的軍隊,客觀上被置於心理衝擊最劇烈的位置。

這些,都是軍人與"學運──民運"發生頻繁聯繫的不可忽視的背景。而在5月23日以後,一方面,"民運──學運"由於抗議"戒嚴"激發出來的憤怒衝動釋放大半,運動自身由於目標不明確或不現實,已呈現出"疲憊"狀態;另一方面,戒嚴時期軍隊紀律的空前嚴厲。鄧小平"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局勢基本奠定,民運被鎮壓的前途已無可懷疑。可想而知,這時,軍人的"內疚"和不滿可能被"恐懼"所代替;干預的慾念和可能性必然大大降低。此後,他們與運動聯繫的減少以至完全斷絕,也是常理常情之中的事情。

因此,根據這些信件存在背景的真實性,我們大體可以斷定,它不可能是事後被編造出來的。存在的是其所標身份與其所表達的意義的真實性問題。

三、 真實性辨析

下面我們來看第一封信:

第一封信,題為《駐京部隊某部官兵致絕食請願同學》,產生於5月15日。這一天,是學生絕食的第三天。這段時間的形勢特徵,是戈爾巴喬夫即將訪華,學生絕食引起社會各界的同情,知識界在參與"斡旋"的後面,已準備亮出旗幟,各國媒體因中蘇兩國最高層會晤均集中於天安門廣場,政府為不影響自己的國際形象,仍然是"鴿派"主政,多方派遣人物與廣場學生、運動"黑手"和在學生心目中有威信的知識份子聯絡,試圖通過"對話"解決矛盾。一句話:當時的社會,心
系廣場、心系絕食學生。所以,該信所表達的感情是真實的。

從行文措辭看,這封信也是軍人的筆法。

第一,對學生以"戰友"相稱。這一在文革中流行於社會、尤其是流行於青年學生中的相互稱謂,經過改革開放十年的世風轉變、以及軍人地位的空前低落,除軍人之間外,已不流行於世。而這封信的作者,把絕食學生視為"勇士",把他們看作"戰友",說明這個稱呼在使用者心中仍據有崇高的意義。而對不同身份者稱"戰友",歷史註解恰好出自"同一戰壕的戰友"這一文革流行用語,它正好從一個側面證明,他們與學生身處不同"戰線",即信中所說:"我們不能到場為你們助
威,但我們的心是相通的"。

第二,信中提到"請記住,槍桿子面出政權……"。這明顯是在對"戰友"的犧牲精神表達欽佩之後,激起的一種自身責任的表現。是軍人的、男子氣的情懷,其感情邏輯是合理的。並且,它似乎是在暗示,作為"武裝力量"他們是深知自己在這個"棋局"中的重要性的。如果說,此時此刻,旁觀者清,許多頭腦清醒的人都沒有忘記"槍桿子"仍是中國政治的"定盤星",人人都可能牢記毛澤東的這句名言的話,惟獨不會有學生用這句話來"滅自己的威風"。因為此時此刻,他們的信
仰只有一個,那就是"民主的、和平的抗議",甚至把不惜以生命作為賭注去實踐這個理想。所以,這封信不可能是學生偽造的。

第二封信,是本人在天安門廣場記錄的學生廣播站的廣播內容。產生時間在5月16日夜。作為一封冠名為"某部全體青年軍官"的作品,這封信的內容與前信有一個顯著的不同:它不僅要表達自己的感情和立場,而且試圖論證"民主運動"的合法性。其特點:

第一,是視野的廣闊、及基點的可靠性。作為現實行為的依據,它引用了憲法。由此出發,它向後追溯到中國歷史上"幾千年的專制統治",向前看到了"民主的世界潮流",並涉及蘇聯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的改革這類話題。這說明,作者不是普通的、只有"工具意識"的士兵,而是被一定的理念、知識武裝起來的,有較高地位的、有現代意識的軍人。作為這樣的軍人,與前信表現出的行為特徵──"師出有情"不同,他們更強調的是"師出有名"和"師出有理"。

其二,是代表的廣泛性。我們無法證實這封信是否如它自己聲稱的那樣,是代表某部"全體青年軍官"的。但從信的內容可以看出,它表達的不僅是現役軍人的、關心"意義"和"價值"層次的知識軍人的聲音,還有轉業軍人和現役軍人的現實利益問題。下面的這段話,濃縮了他們的所想,不僅是他們支持民主運動的道義依據,也是他們的利益所在和情感依據:

"我們是軍人,盡著義務,做著巨大的犧牲。可地位卻越來越低,如今連軍裝都發不起。全國每年公費吃喝浪費數百億,給每一個能有多少錢?……我們不能忘記,一年多之前,一位轉業軍人,因錢財被人所據,卻未能安排工作而自殺。為他的死,我們表示悲哀和憤怒!"

所以,他們符合邏輯地得出結論:"如果不清除貪官污吏,我們的命運將更加黑暗,生命將進一步枯萎";所以,他們認為,學生"近日舉行的爭取民主自由、反對官倒的運動,是人民意願的真實表露"。因為他們自己就是人民的一部分!他們的覺悟使他們在理性上不願意作為統治者違憲行為的"工具",而支撐這種理性的,是他們的現實處境。

故此,這篇看上去充滿"學生腔"的文字,就其所標身份與所表達的意義的真實性而言,是無庸置疑的。至於究竟是什麼機緣,能夠使這些"青年軍官"聚集在一起,而不是在各自的崗位上,和士兵在一起?還有待更多歷史資料的問世。因為在通常情況下,聚集哪怕不是"全體"軍官,也是只有其上級才有的權力。聚集在一起議論時政,則有可能被當作"危險"的行動。除非如38軍這樣由公然抗命的首長統率的軍隊,這類事情是很難發生的。而如果"全體"一詞應該打折扣的話,
那麼,"幾個"、"部分"是有可能成立的。

第三封信是一封很特殊的"信"。它是寫在一個空白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士兵證"上的。署名是"北京軍區部隊聲援團"。發生時間是5月17日夜。這封"信"的無可置疑處在於,這個空白的"士兵證"是外人無法得到的。它甚至不是某個普通士兵所為。因為普通士兵只能擁有自己的證件,他也不可能解決將"紅字""印"在證件上的技術問題。它肯定來自具有徵兵權利和發放"士兵證"功能的軍隊文職機構。

在社會上,我們經常耳聞"偽造證件"的事件。但可以判定的是,這類偽造是為了獲取重要利益而進行的一種有風險的行為。在5月17日那種"打倒鄧小平"的口號已經出籠的"混亂"局面下,如果有人要"冒充"軍人給學生寫一封內容並不算特殊的信,是無須動用如此心思、費如此的周折就可達成心願的。一個最合理的解釋是,獲得這個兵證,對他們來說,是"順手牽羊"的事情;而使用這個兵證,是表明他們身份的最便捷手段!

第四封信的題目叫做《軍人的心聲》。與前面的信不同,筆者手中的這封信是文字原件。通觀此信內容,看上去有點兒"語無倫次",但一個核心的內容是"表達痛苦"。因為寫信的日期是1989年5月20日,即"戒嚴令"執行的當天。在這個日子寫一封這樣的信,彷彿象徵著一個"最後的承諾"──"我們的心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我們亦都是受苦受難的百姓出身,我們都是良心未泯的中國人";" 我們會以我們的方法重新樹立我們的形象,我們是屬於人民的。"同時,也向學生
和社會發出了"最後的請求"──" 請不要放聲我們(原文如此)、不要冷落我們、不要排斥我們";" 不要罵我們是走狗了,不要仇視我們了"。

它同時解釋了那些分頭進京的"散兵游勇"的動機──是想"看看學生",這種解釋看似荒謬,但恰恰反映了只有出身農村的士兵,才可能具有的淳樸願望。這種信件,是任何"捉刀人"無法偽造的。因而其真實性也是無可懷疑的。應該打折扣的僅僅是下面的署名"所有善良的官兵"。它應該是一個人的作品,如信的開頭所說"我僅代表"一樣……

四、 是"支援"?還是"插手","利用"?

目前留下的第五封信,是一張傳單。產生的時間是5月22日。由於偶然的機緣,本人在1989年曾親自目睹了它由"原件"變為"傳單"的部分經過:

那天,正好是本人所在的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的"返所日"。在幾個月以前,我所在的《政治學研究》編輯部與政治思想研究室已經決定當天共同舉辦一個關於政治現代化問題的學術討論會。但是,由於廣場事態的發展,我們的辦公室和會議室已經被外來的"革命者"佔領。所以,那天的會議不明不白地就變成了一個主題"游離"、參加者變更的會議。開會不久,鄭義夫婦帶來了這封"老軍人"的信。據北明說,他們早晨離開紀念碑時,身後追上來一位老人,稱他們為"同志"。那老人聲稱,他已經觀察了他們很久,覺得可以把信交給他們。於是遞上了這封信。隨後,北明為到會者展讀了這封信。為這位"老軍人"的安全計,大家決得應該銷毀原件,保留抄件。於是北明當眾抄下了原件,然後借打火機,在隔壁的女廁所將原件燒燬。

然而,細心的讀者一定會提出,寫信人的"身份問題",並不因這封信的真實性 "迎刃而解"。作者真如信中所說,是一位真正的"老軍人"嗎?還是一位軍事"愛好者"?如果他是一位"軍人",那麼是"現役"的,還是"退休"的?他的"老",究竟是一種資歷的表述,還是一種涵養的表述?由於我們本身是軍事的門外漢,不具有判斷的能力和下結論的資格。我們僅僅知道,它是所有這些信件中,唯一一封從
戰術角度論事的,因而也最像出自軍人手筆的信。

從這封信簡短的"寒暄"和單刀直入地論述"戰略戰術"的風格看,他很像是一位慣於根據上級意圖制定"作戰方案"的技術上的"行家"。至於"上級意圖"是否具有"科學性"和"可行性",他是無須考慮的。此時,他所依據的意圖僅僅是"阻撓戒嚴令的實施"。而且通過實施這一計畫,1989年的學生和市民的確成功地阻撓了(或者說延遲了)"戒嚴令"的實施。作為一個戰術建議,它的確已經實現了自身的價
值。

但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看,這位軍人的"作戰方案"是基於以下假設前提作出的:

其一,軍隊不會真正對群眾開槍。如果一開始就有"不惜一切手段"──這把"尚方寶劍"存在的話,上千軍隊就可以實現清場。根本不用和市民、學生玩那麼長時間的"耗子捉貓"的遊戲;

其二,軍隊不會相應地改變入城策略。如後來他們實施的將"整體開進"變為"化整為零"滲入市區的策略。事實上,正是由於他們策略的改變,這位"老軍人"的先"放行軍隊的2/3……"的方針,變成了有利於軍隊滲透的措施。否則,"一個不放"就會是更好的策略。

其三,假設民運在道義上的"上風",是可以"化約"為比軍隊更具整合力量的"能量"的。在這種道義壓迫下,軍隊甚至可以被期待"掉轉槍口,站在人民一邊"!

──時至今日,讀到這封自稱"老軍人"寫的信時,筆者淚水模糊的眼前浮現的,只能是一位比學生更單純的"老頑童"的形象而已。軍人作為同胞之可愛體現於此!"可愛的同胞"硬是要去"玩"自己不懂的政治的荒謬,也體現於此!

第六封信出自一位 "陸軍少校",是寫給奉命進駐北京戒嚴的官兵的,被載於5月23日的北大傳單之上。

由於沒有其他技術鑑定的依據,我們只能從其所述內容來判斷它的真偽。

與前述各信的顯著差別是,這封信具有明顯的"政治意圖":

首先,它向公眾和軍隊揭示的,是一個並不鮮為人知的事實:楊尚昆在"當上軍委副主席後,以權謀私,任人唯親……軍委會議快變成家庭會議了"。揭示這個事實的目的,是為了:

其次,否定本次戒嚴的合法性:"楊家兄弟預感運動越深入,對他們的封建特權越不利,……私自調動幾十萬軍隊向北京開進。其目的,一是鎮壓學生愛國民主運動……,二是準備發動軍事政變,建立楊家王朝……"。──基於這個原因:

第三,軍人有理由在"打倒新軍閥"的口號下抵制這次戒嚴行動。號召"寧可被開除軍籍",也"不要當楊家兄弟的走卒,不能成為歷史的罪人"。

面對黑幕重重的中國政治,作為一個普通百姓,我們很難瞭解上述內容是否真實。但在1989年那樣的局勢下,這種陳述矛盾的方式,至少包含著如下信息:

其一,在是否動用軍隊對付民運方面,軍內沒有形成共識;

其二,沒有形成共識的原因,不僅是理念上的差別,而且有利益上的衝突。換言之,不論他們內心是否認為對付幾個學生值得動用"幾十萬軍隊","楊家兄弟"可望從大規模動用軍隊的實戰中,進一步控制軍隊實力,探測軍隊忠誠。為填補胡、趙之後留下的軍隊權力真空,進而為鄧後時代執掌軍隊鋪平道路;

其三,反楊勢力在軍內權力格局中處於弱勢。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把問題提向社會,並試圖依靠民運的道義力量,至少是在當前的對局中挫敗對方。

由於事物的這種內在邏輯關係的存在,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封信所表達的政治意圖,是真實存在的。從其他各種渠道,我們知道,軍委三總部與"楊家兄弟"的矛盾很深。正是在這封信發出的當天,張愛萍、肖克、葉飛、李聚奎、楊得志、陳再道、宋時輪等七名退休上將聯名上書中央軍委,反對以軍事行動解決面臨的問題。當中國新聞社記者根據傳言,向這幾位老帥的辦公室電詢此事時,他們的秘書不僅公開予以確認,而且詢問"您有什麼看法嗎?"這說明,他們奉有"蒐集反
應"的使命。在5月23日遊行──戒嚴以來最大、也是最後一次大規模示威遊行中,人們讀到了載有他們聯名信內容的傳單。

這個被公開確認的事實,可以看作是對上述"陸軍少校"所表達信息的一個直接的旁證。至於信中所說,楊家兄弟"公然排擠總書記趙紫陽",與其把它作為一個事實去求證,不如把它當作一個反楊的動員口號來對待。因為事後的各種資料表明,本人曾經假設的"楊尚昆充當了戊戌變法時期的袁世凱"這一論點是不成立的。大量信息表明,趙紫陽根本不曾像胡耀邦那樣認認真真地"插手"過軍隊的事務,相反,在繼任總書記之後,他或許正是以此項"合法權力"的出讓,換取了楊家兄弟的支持的。日理萬機的他,要依賴"腿腳靈便"的楊尚昆實現與垂簾聽政的鄧小平本人的溝通。據張良的《六四真相》透露:楊尚昆和鄧小平之間存在著"一層非同尋常的友誼"他可以隨意出入鄧家,成為鄧小平退出權力核心圈後,"傳遞、溝通鄧小平與中共中央政治局信息的使者"。中共中央政治局遇有重大事情向鄧小平請教,都是通過楊尚昆傳達的。而"楊尚昆與當時五個常委的關係,最親近
的就是和趙紫陽的關係"。

也許,敏感的讀者已經注意到,從第五封信開始,軍人與學生的所謂"聯繫"已經由同情、聲援,變成越來越明顯的"干預"了。是否因為在戒嚴以後,道義的呼聲已無多大實質的意義,只有切實的主意才有幫助的價值呢?或許也不盡然。下面的這封沒有時間標記的信,之所以被筆者排列在這,是另有原因的。

五、 一個值得追究的"歷史疑點"──誰企圖把民運引向暴亂?

這第七封信,是一個署名"中央軍委一幹部"的人寫給學生的"緊急建議"。

這封信的"令人震驚"之處,是它公然煽動把矛頭對準鄧小平,欲把一直在和平、理性、法制軌道內進行的請願變為一場推翻政府的暴動。其言論充滿煽情的色彩。

請看:

"我們已經看到了他們高舉屠刀、嗷嗷吼叫的樣子,……我們決不能放過他們。"

"我們已經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我們不怕什麼,我們什麼都不怕,我們不怕飛機坦克,也不怕荷槍實彈的軍隊,我們必須珍惜這個千載難逢的歷史機會,我們必須堅持到底,決一死戰,這是一場偉大的革命。"

"為了配合即將召開的人大秘密會議,為了對會議施加強大的壓力,我們下一步的遊行口號必須是"打倒李鵬"、"打倒鄧小平"、"打倒楊尚昆"。我們決不妥協,我們不要上圈套,必須結局老人政治,必須把這兩個披著羊皮的擅長微笑的老狼一棍子打死!"

正因為有這樣一些言論,這封信的作者的真實身份、發出的時間,就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那麼,我們如何判斷一封沒有時間標記的信,是在什麼時候發出的呢?筆者以為,根據信中內容,這個時間必須滿足以下幾個"時態"要求:

1)"打倒鄧小平"口號出現之前;

2)人大會議問題提出之後,萬回國之前;

3)在一次大遊行,"打倒李鵬"的信息出現之後;

4)軍隊介入信息透露之後。

根據這個線索,我們可以初步確定,時間應在5月中旬。為此,我們可以把5月中旬以來,相關信息的出現排出如下時間表:

5月10日下午,萬去國前,召開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會議,討論了召開第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八次會議的問題。決定會議於六月二日舉行。

5月11日,楊尚昆在回答鄧小平軍隊情況時說:"學潮發生以來,總政治部已經連續發出四個通知,要求各大軍區認真做好官兵的思想政治工作。決不介入地方政府處理學潮的事務。對於涉及嚴重影響地方社會安定的打砸搶事件,地方政府需要軍隊出面維持秩序的,必須報經中央軍委批准。

5月13日,鄧小平在與趙紫陽、楊尚昆談話時說:"對這次學潮,我們要盡力採Σ膠偷氖侄謂餼觥?

5月16日,據胡啟立在政治局常委緊急會議上說:已有人"把攻擊的矛頭集中指向鄧小平";"有的橫幅寫著、鄧小平狠心,趙紫陽滑頭。李鵬下臺,謝國安民。"在同一個會上,趙紫陽與李鵬對"四二六社論"的作用發生爭執。趙同意自己"承擔責任"。

5月17日,上午政治局常委會議在鄧小平家作出戒嚴決定。同日,群眾遊行出現"打倒鄧小平"的口號。

5月17日,在加拿大訪問的萬在會見加拿大總督讓 索維和總理馬爾羅尼,稱"學生要求民主反對腐敗是愛國行動"。並透露"下個月即將召開的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八次會議將要討論群眾普遍關心的問題。"趙紫陽電召萬提前回國。

5月18日,《人民日報》發表萬講話。

──根據這個時間表,我大致可以判定,這封信產生的時間是5月16日以後,5月17日下午以前。最大的可能性是5月16日夜。

那麼,第二個問題是,這封信的作者是軍人嗎?

說實話,這封信與以後的第八封信,是所有這些信件中,身份最難以判斷,用心最令人生疑的文字。理由是:

1)這兩封使用的都是"中國軍事科學院"的稿紙。這封信署名"中央軍委一幹部",但卻沒有時間,可見,它在欲顯示於人"什麼"的同時,存在著欲向人掩藏"什麼"的一面。但沒有軍隊關係的人,要獲得軍隊內部的稿紙,並非一件易事。

2)這封信反對在 "民主和法制"的軌道上慢慢來,不滿足於"僅僅打倒一個李鵬",而是要徹底結束"老人政治",看上去很徹底、最革命,但有違民運主流思維,對高層派系劃分出人意料,在民運與政府的互動關係上顯示出分析邏輯的混亂。

3)寫信者慣以"他們"暗指"政府"。這個耐人尋味的稱謂,似乎暗含自身避諱這類概念明確化的心理基素。這可以理解為是為了安全考慮,也可能預示著他本人就是其中的一員。不過,他既然能夠明確提出那麼"激進"的目標和口號,可見"安全"問題並不在考慮之列。

4)這封文字原件,是從一位"北高聯"常委留下的一大堆原始資料發現的。與此信一同保存的,還有一份學生批判此文的文章底稿,題目為《目前形勢和我們的對策》。可見,即使是在學生那,對此人的意見也是抱不認同態度的。不排除這份批判文章的執筆者,就是這些材料的保存者,或者就是這封信的接收當事人。他很有可能在當時就從直覺上給送信者投了"不信任"的一票。

5)眾所周知,最早提出"結束領導幹部終身制"這一口號的,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的所長嚴家其。在八九民運期間,最早提出結束"家長制"、 "給老人政治劃問號"的言論的,是後來與嚴一起聯名簽署"5。17"宣言"的包遵信。時間在5月12日,地點在北京大學,場合是王丹舉辦的"民主沙龍"。此後,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出籠的一份"5.17全市遊行口號"中,也正式出現了"老人政治,必須結束"的口號。這些事實集中在一起,看上去給人以一種"線索清晰"的印象。如果這個"軍委幹部"的"建議"被當時的學生採納的話,人們很可以把它造成的後果與包遵信、嚴家其的言論聯繫起來。事實上,後來中國社會科學院"清查"期間,也的確把"老人政治,必須結束"這一口號的出籠當成了清查重點。所以,筆者認為,這封信的真實用意,並非要"打倒"張三李四,很可能是替嚴、包二位先生充當"幕後黑手"栽贓的小動作。因為5月17日,正是整個事件發生轉折的"關鍵時刻"!

此時此刻,戒嚴和軍隊調動,都需要進一步的"推動",才能成為不可逆轉的現實。而最好的"推動",就是"暴亂"的證據。

原載:浴火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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