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實錄:當年的系花和才子

發表:2005-09-27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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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一晃20多年過去了,最近母校召集我們這些老畢業生20年後再聚首,因為大學時代我是系裡的學生會主席,尋訪一些不太好聯繫的同學自然成了我責無旁貸的義務。

  與一個人失去聯繫,實際上並不是一件特別刻意的事情,很難想像大學裡經常一起醉生夢死的同學,畢業後逐個失去了聯繫。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幾經周折,我才找到了老張,按照他大學時期顯露出的才華,我估計他現在已經是著作等身的作家了,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他過得並不如意,我幾次給他打電話說打算登門拜訪,他都婉言謝絕了。跟他提起同學聚會的事情,他也是一點熱情都沒有。

  老張的變化令我琢磨不透,按照他順筆寫下的地址,我沒打招呼就上門去了。老張家居然住在六郎莊一帶的平房之中。我怎麼也不敢相信,才華橫溢的老張居然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夾縫之中,我有些明白他為什麼不願意我登門拜訪。

   我到的時候,老張家裡一片狼藉,彷彿剛被洗劫過的樣子,大衣櫃的鏡子被打得粉碎。老張父親的遺像掉在地上,夾在佈滿了撕碎的衣服和摔碎的鍋碗瓢盆之間,書櫃搖搖欲墜,好幾本書都被撕得不成樣子。老張正在收拾。他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刻出現,一下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我幫著一起收拾了一下,然後找了個飯館吃點東西。老張是沒有情緒吃什麼,我要了點酒給他,問他是怎麼回事,老張仰脖喝乾了整杯酒,長嘆了口氣。唉,動手了。這會兒阮婕在醫院躺著呢,女兒招呼著,兒子放我媽那去了。你還是別問了。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打得那麼狠。你看我這模樣,也能看出來,我不是那種人。

  一開始我沒想動手,女人愛嘮叨這誰都知道。想說就說吧,我也知道她在外面挺不容易,回到家裡總算能暢所欲言。但是她每句話都戳在我的痛處,她知道我現在處在什麼狀況上。我已經受不了一點刺激了,天氣那麼熱。你看我那屋裡破的,空調也不製冷了,蚊子還特別多,我最怕蟲子圍著飛來飛去,她還在那裡沒完沒了,說我不是個男人。不是男人,你當初找我幹什麼?外面有的是男人,誰也沒攔著不讓你找!我說著一把拽起她的領口。她大聲嚷嚷:你敢動手!你這不要臉的!我什麼都沒說,掄起巴掌就開始抽她,阮捷她發了瘋似的跟我玩命,操起斧頭對著書櫃就是一通亂砍,我們是徹底失去了理智,手上拿著什麼就砸什麼。孩子嚇得躲到床底下。能砸的都砸完了之後,兩個人就扭打成一團。

  當時場面很混亂。我也是打紅了眼,抓起地下的檯燈,想也沒想就朝著她的腦袋砸了下去。她一下子就昏過去了,地面上都是碎玻璃,手臂也劃破了,流了不少血。一見血我就回神了,趕緊叫鄰居一起把她送去了醫院。在急診室裡我一直看著她,頭一次覺得不認識她了。你說一個人的變化怎麼會這麼大呢?!

  面對老張的疑問,我實在是難以找到令他滿意的答案,到底是什麼令一個人改變了那麼多?在我的疑惑中,老張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藉著酒勁一股腦地倒開了前塵往事。

  他說話一口一個「你嫂子」「你嫂子」的,不言自明,此時,他整個身心處在一種極度虛弱的狀態。順帶說一句,本文在記述時,對老張的這種稱謂做了必要的處理。「你嫂子」名叫阮婕,是我們大學裡的學妹,曾經是一位有夢想的女文學青年,長相還說得過去。理科專業漂亮女生更是屈指可數,所以姿色並不十分出眾的阮婕得到了一個數學系「系花」的美稱。在戀愛方面業績平平的老張,把阮婕「拿下」,是他賴以自得的大學四年「戰果」之一。

  20世紀80年代--那是一個不太崇尚金錢的時代,畢業前,我和老張在教學樓的天台上,望著城市的燈火,我靜靜地聽著老張講他的創作計畫,聽他講文壇現狀。

  我記得他以一種領袖的姿態做了一個激烈的手勢說:「改變頹風,舍我其誰?」而現在,頹敗的跡象卻早早地顯現在他已禿頂的頭上。他當年「拿下」的戰果,已被他打得險些成了一個「爛果子」,確實如他所說的「變化怎麼那麼大呢?」


 想當年,學校裡那些人你也知道,文科學生尤其招人膩煩,而且我覺得沒幾個像個男人,一幫人成天虛頭八腦的,我特別煩他們。女的就更別提了,都跟從瓊瑤小說裡走出來的似的,那個拿腔捏調,簡直是要了我的命。那會兒我發現出雙入對的校園情侶裡面,長得還都說得過去的,好像全他媽是有錢有權的,而我身邊的幾個朋友,要不吃了閉門羹,要不就整個人陷進去,勞民傷財。我一看我這條件還不比他們幾個,也就沒動這個心思。那會兒阮婕大小也算個系花對吧,追她的幾個男的全吃了閉門羹。都說她是愛學習的好姑娘,我就以為是心眼特別死性那種人,就更沒興趣了。

   那些年,中國的電影電視劇開始火起來了,每天晚上一到黃金時間,真可謂是萬人空巷。你有印象沒有,《上海灘》一播出,大熱天裡就有戴圍脖學周潤發的。電影方面更是了不得,那會也不會刻意去搏什麼外國的電影大獎,可能是還不知道,反正就自己閉門造車。我這人從小就愛瞎編亂造,大學裡在文學社折騰了幾天,認識了一個朋友。他跟影視圈算是沾親帶故,把我介紹給了一個劇組,很快我就開始給人寫點東西,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槍手。剛開始寫的時候,死活都得要把真名實姓署上,還捨不得用筆名,尋思真名出名都不夠呢,還用什麼筆名?還天真地覺得自己的勞動應該得到尊重,後來才知道其實根本用不著較勁,反正最後都是導演的東西,還不如不留名拿的錢還能多些。拼著勁寫了半天,到末了都變成了別人的「素材」,只是在金錢上撈了一點實惠。快畢業的時候我寫了個劇本,也沒有拍成,一個電影雜誌(你也知道,當年電影雜誌的銷量那可是火極了),摘取了其中一部分發表了,這事要是在今天,在那兒擱爛了都不會有人知道,可是--那陣可是20世紀80代呀!我老張的大名變成鉛字印在雜誌上,還不等自己去張揚,走在校園裡,就有人對著你指指戳戳。--當然是令本人飄飄然的「指指戳戳」了。

  正好那年院報裡也發了我的一些詩歌小說什麼的,再加上幾個朋友經常在一起吃喝加上胡亂吹捧,學校裡也算是小有名氣。和我在一個社團裡搞寫作的。當時阮婕、柳誠之間還有點事,柳誠你還記得吧?那會兒他正在追阮婕,阮婕雖然沒接受,但礙於情面還是經常走動,兩人是那種特別要好的朋友,絕對純潔的男女關係。柳誠家裡是幹部家庭,雖然夠不上高幹,但總歸是比平頭百姓要強。每次吃飯也不多女生一張嘴,所以一幫人成天到晚地聚在一起。

  我心裏也明白這些人沒幾個人看我寫的文字,就願意一起有吃有喝。久而久之,學校附近的館子是吃遍了,我也覺得生活老這麼下去實在是沒意思。未來的路該如何走,心裏也沒個底,身邊又沒個真正的知音。要是有人能在事業上給我些支持與幫助,實在是求之不得。


 鬼使神差的一個下午,我正在宿舍裡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一本破破爛爛的小說,有個同學一臉壞笑地過來找我,說是讓我出去一下,外面有人找我。我估計又是拉我出去胡吃海喝的就沒答理。看了半個小時,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突然間同學一巴掌把我拍了起來,說是你真好意思讓人家姑娘等你。我一聽就懵了,這待遇大學4年都沒有過。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趕快出去了。

  原來是阮婕看了我寫的東西,找我「探討」來了。數學系的系花兼文學愛好者主動上門來找,衝著你什麼?還不是衝著你在國家二級刊物上發表了大作!衝著你「未來名作家」的大好前程!我永遠記得她那張長相富貴的臉(唉,現在進化為一臉的橫肉),挺時髦的棒槌衫襯出她豐滿而充滿青春氣息的身體。

  第一次單獨見面,感覺真是美好極了,我們在暮色裡穿行在校園裡,她沒有急於告辭的意思。臨分別的時候,她還拿出一個精緻的筆記本,上面記滿了著名作家的妙語、格言。她非要讓我也在那上面寫點什麼。我想了想,在本子上為她寫了兩句漢詩:

  生年不滿百,而懷千歲憂。

  當時我精神為之一振,陪著她在學校裡四處亂逛,滿嘴的文學名詞和新潮術語,用阮婕後來的話說她當時就暈了,就像遇到了革命戰友一樣。

  聽著我山南海北地亂侃,阮婕眼睛忽閃忽閃的,一個勁地「嗯」「嗯」,好像她已經把我的話的精髓全部消化領會透,咂摸到肚子裡了似的。後來我們進入熱戀階段時她才告訴我,我的話她其實沒聽懂幾句,她只是迷上我的長相(說到這裡,老張摸著自己已經謝得精光的禿頂,苦笑了一下)而已……

  今天想起來,當年的人都還挺有使命感的。「生年不滿百,而懷千歲憂。」嘖嘖,算得上氣勢恢弘吧?可是,他娘的,20年以後看那句留言,真像個諷刺。還「生年不滿百」哩,我們結婚不到20年,愁得我……都不知道什麼是「愁」了!

  還是說一說那些比較美好的事吧,我們的戀愛進展得很順利,一起出入圖書館,一起吃飯,不到一個月時間,儼然一對老夫老妻。阮婕幫我抄稿子--你知道那個年代沒有電腦打字一說,凡是投稿都得自留底稿的。

  我那陣子參與了兩個劇本的創作,把稿子交給她幫我謄寫。那是個冬天,她貓在沒有暖氣的自修教室裡幫我抄啊寫啊,累得不行,想罷手去休息,可是,想到我白天的那些話,想到我有可能一炮打紅成為新銳作家的前景。阮婕一激動,忍著寒冷和勞累抄寫下去,累得直哭……

  第二天早晨,我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攥住她凍得通紅的手(還不能叫小手,她的手挺大),感動得不行。

  我沒有料到柳誠會因此而跟我結下冤仇。他見我跟阮婕談戀愛,心裏不是個滋味。那個年代流行薩特的作品,他的戲劇《死無葬身之地》有個小情節,一個被捕的游擊隊員為了愚弄德國鬼子,編了一套假口供,德軍按照他的口供去抓人,果然抓到他們追捕了很久的游擊隊聯絡員--很荒謬是吧?

  我跟柳誠的過節,真的就像這樣一個該死而荒謬的情節。他曾經追過阮婕的事,說實話,我是一點都不知道。阮婕知道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也守口如瓶。可是,事情壞就壞在我的不知情和阮婕的守口如瓶上。我那年頭大大咧咧慣了,愛開個玩笑。柳誠那時還是把我當哥們兒,儘管顯得和以前相比不太自然,但還是要跟我談一點私密的話,比如,某系的某女生不錯,他感覺對方對他「有點意思」等等。我的大大咧咧的脾氣害了我,我不該嘲笑他,說一些諸如「別單相思了」「你小子沒戲,真的」之類的話。 他以為我是因為阮婕的事對他懷恨,覺得我這個人挺歹毒,他的臉色變得陰陰的,有意識跟我拉開了距離。

  直到多年我知道真相後,才悔得直拍腦門子。

  畢業分配我竟然分到了柳誠他爸那裡,他爸爸是總工會的頭。正式工作前,我還特意去他家拜訪了一下。當時柳誠去外地旅遊去了,我和他爸談了一下午,老爺子倒是挺喜歡我的。誰知道那小子後來和他爸說了什麼,反正工作開始後是萬般不順,盡找我的麻煩。其實我是根本就不想找什麼工作,但是我家裡人勸我找個正式的工作,這樣對阮婕對她家裡人也有個交代。單位那裡我是能應付就應付,好在時不時地能接點寫字的活干,阮婕的一些基本要求也能對付。

  沒多久,她家裡人來我家商量結婚的事,我爸媽也都覺得阮婕不錯,終身大事準備操辦起來了。正在這個關鍵時刻,單位裡出了一些小事情,說是我貪污什麼公款,這可把我惹急了,跟他們那些混蛋上司大幹一場,雖說最後是還了我一身清白,但我是一刻也不想在那單位干了。結婚頭三天,把工作辭了,沒給那些孫子一句好話。這事我沒跟家裡人說。結婚第二天,我告訴了阮婕,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擔心未來怎麼過。我很感動,難得老婆這麼理解我,說什麼將來也要出人頭地,讓她過上好生活。

  按道理說,我們的日子不應該發展成今天這樣,也許是以前太順了,沒經過什麼考驗。

  編劇這工作看上去在家待著挺自在,實際上是非常耗時間的一個事。為了多賺點,自然就沒什麼時間陪著阮婕,而且家裡有些家務活什麼的,我確實也顧不上,經常是她下班回來,看見我還窩在屋裡寫東西,家裡跟她早上出門的時候一個樣,碗沒刷,衣服沒洗,晚飯更是沒準備。阮婕有怨言,我也只能指指桌上的紙,衝她笑笑:生活全指望它呢,我這在前線打仗,你就多擔待吧。她卻滿臉不屑,就你那點稿費,還不都是我來養著這個家。

  唉,任何一個女人都有從清純女孩變成老辣主婦的歷程。

  任何一個男人結婚後都有「光環」消退的時候。

  這就是「正在發生的歷史」。

  阮婕說的倒也是實情,稿費這東西遠水救不了近火,往往彈盡糧絕之際,全靠她的工資維持。

  阮婕在一家公司當會計,老闆成天到晚變著法地偷稅漏稅,這讓她很是頭疼。每天晚上吃飯她就跟我這不停地說,我都驚訝她腦子怎麼那麼好使,老闆同事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能複述出來。多數情況下我都左耳進右耳出,有幾次實在是煩了,我就說你先吃飯吧,你們公司那些破事,我不感興趣。說完這個,她就跟我急了,不感興趣那你對什麼感興趣,就你編的那些破玩意,你就對它們感興趣吧。

  她一說這個我也急了,我那是工作,你們女人知道什麼!兩人年輕氣盛,誰也不肯讓誰一步。於是家裡亂得不成樣子,我和她誰也不收拾。


每過一陣子,我媽就來看我,一般事先也沒有任何通知。家裡來不及做任何掩飾。我媽對我的婚姻生活提出了不少的置疑,她自然是站在我這一邊。我因為好面子,就沒跟她具體說我們夫妻吵架是因為什麼,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根本不知道是為什麼而吵就吵了。

  那次我媽來得實在不是時候。剛巧那兩天阮婕工作壓力特別大,公司老闆非讓她開一個虛報增值稅的發票,她據理力爭,老闆那邊是十分不滿意。單位裡壓力那麼大,回來看我媽又黑著個臉坐在家裡,我想這實在是給她火上加油。她一進門隨口問了一句媽你怎麼來了,我媽挺不高興,我怎麼就不能來,我再不來,你看這家裡還有點模樣沒有。阮婕當時一聽摔門就走了。我媽這邊倒對著我急了,問我是怎麼教育老婆的。這麼一會兒工夫我就夾在了兩人中間,尷尬得不得了。我媽還要不依不饒地追出去,我趕快把她拉了回來。我媽說我不能再這麼驕縱著阮婕,怕我為人老實,回頭受欺負。我心裏倒很不是滋味。媽歲數大了,行為舉止心態脾氣開始變得不可捉摸,這麼一來加重了我和阮婕的矛盾。另一個,她老把我當成個孩子,這個問題早就被阮婕開玩笑諷刺過。作為一個男人實在是覺得彆扭。

  好不容易把我媽糊弄回家了,阮婕還沒回來。我開始有點著急,給她平日的幾個朋友打電話,都說不知道下落。打算報警吧,又覺得有些可笑。我決定出去轉轉,順著大街走,家附近的幾個飯館倒是都沒見她的身影,走著走著,我就想起了戀愛那會兒常去的電影院,於是趕緊坐車奔了過去。果然不出所料,她就在那裡,在電影院的小廳裡。她半躺在座位上睡著了,我看著她心裏說不出的難過。為了讓她多睡會兒,我就沒叫醒她。

  等到電影結束,她也醒了,見了我就是一通大哭。回到家裡,我倆算是度過了一次危機,兩個人相約以後要更互相理解,互相體貼。

  想法總是好的,但是事實往往不盡如人意。這件事之後,我帶著阮婕去看我媽,那一次她和我媽看上去是言歸於好,但是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算是拉開了。我也逐漸開始動手做些家務,洗洗衣服刷刷碗,減輕點她的壓力。她單位那邊倒也沒出什麼事情,本來著急虛開增值稅的老闆,後來自己膽子小了,也就沒敢繼續這投機倒把的事,但是阮婕的工資待遇下調了20%。我這邊稿費也是經常性地拖欠,手頭的錢是越來越緊。

  偏偏這個時候,親戚朋友們好像同一時刻想起我們兩口子似的,走馬燈一樣來串門,這其中又以我們倆大學同學居多,本來就不多的工資在吃喝上消耗了1/3多。我自己這邊平時又經常去逛書店,見到好書就買回家裡看,這年頭書都奇貴,這筆開銷很大。阮婕提醒了我一兩次,看我沒什麼覺悟,倒也沒跟我吵,直接去服裝店給她自己買了兩身衣服回來。我看了也不能多說什麼,這書費都是她出的,就不許人家買兩件衣服?月底的時候,終於是沒錢了,我只得去找朋友借錢對付過日子。

  說到這裡,老張點燃了一支金橋,無奈地吐了兩口煙圈,看著它們在昏黃的光線下不停地變化。老張講述這些生活的語氣十分平緩,與不平靜的生活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我在想到底是什麼讓他如此筋疲力盡?

從這開始,我們就落下了不存錢的惡習。掙多少花多少,有一天過一天。銀行裡的積蓄是直線下降,結果這個時候,我爸檢查身體,查出得了戊肝,正是用錢之時。我媽找我來湊幾萬元,可這個時候我一共也就能拿得出1萬不到。我和阮婕那個月倒是真沒亂花,四處再去借錢,可惜已經回天無力。我媽在我家裡對著我們倆大發脾氣,說我們是一對敗家子。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我媽不停地在說,我從話裡聽著出來,埋怨我老婆的居多,數落我的倒在少數。她實在忍不住了,頂了起來,你兒子賺那點錢夠幹什麼用,有本事別老在家待著,我是不賺什麼錢,可我爸也不得那髒病。我媽聽了之後先是氣急瞭然後開始哭,感嘆自己命苦,攤上這麼一個兒媳婦。兩人就開始罵起來。

  我氣得夠嗆,阮婕在這時候說這種話太不厚道,人都要去了,好歹她也管我爸叫爸呀。我跟阮捷怒吼道,你有種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

  我老婆這人天性吃軟不吃硬,她反過來對著我吼,你不賺錢就該少花點,這我不是沒提醒過你,結婚以來,你給我買過衣服嗎?你爸現在不行了,你對我發狠,你有本事出去搶去啊!

  我伸手出去就要打,她做勢要躲。我中途把手撤回來,抄起一把椅子,把屋頂的燈給砸了下來。我實在是氣得不行,我媽上來勸我也沒用。我奪門而出,在街上越走越快,覺得心裏窩火窩得厲害,早知道結了婚是這樣,我就不結了。我爸的病,這是沒法說什麼,操勞一輩子,晚年還趕上了疾病。我這沒用的兒子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我一路走著到了醫院,想給我爸買點營養品,進了商店一摸兜總共就四五塊錢。轉了一圈,我買了一包中南海就出來了,以前我從不抽煙,但是那一晚我在醫院大院裡,來回來去地走,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我媽和阮婕在家裡如何,我已經不關心了。我只是覺得不可遏制地煩,自己的理性確實要被衝垮了,所有不順心的事情全都一起湧上心頭。

  凍了一晚,我將近凌晨回的家。推門一看,我媽已經和衣睡了,臉上淌著兩道淚痕。阮婕給我留了張字條,說都是她不好,她回家去了,順便想點辦法。

  看著殘破的客廳,被我砸爛的燈,我史無前例地覺得自己他媽的就是一個廢人。 我和媽一起去看了我爸,為了不增加他的心理負擔,具體情況當然不能告訴他,只跟他說一切都好,讓他安心治病。我爸似乎什麼都知道似的,直說不應該給你們增加負擔,我聽了慚愧萬分,兒子養父親,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說什麼我也得把我爸的病給治好了。從醫院回到家後,我就開始借錢,但是我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各有各的難處,實在是愛莫能助。

  當初介紹我當槍手那小子,現在開了個影視公司,去找他的時候,他說公司欠了人家一屁股債,實在是幫不上忙,給了我1000元,說實在不好意思。我問還有什麼路可以試試,他想了一會兒說,柳誠現在做鋼材生意賺了大錢,發了,前一段遇上,說是打算舉家移民。不過你以前曾經對人家柳誠橫刀奪愛,如今這事實在是不好開口。

  我沒有言聲,退了他的1000元,回家去了。

   後來我媽通過親戚朋友借了一些錢,東拼西湊給我爸治病,可惜我爸年紀大了,身體抗不住,一病撒手去了。親戚們在背後對我是議論紛紛,說我游手好閑,把家裡坐吃山空,連給爹娘治病的錢都沒有。我那陣子悲痛欲絕,完全沒了自信。阮婕勸我去找點兼職的事幹干,轉移一下情緒,我想想也是,於是正兒八經開始找工作。

  一開始我們都以為工作應該不是太難找,結果去了招聘會才發現,像我現在這個情況,沒有年齡優勢,沒有工作經驗,沒有過硬的學歷,沒有特殊的關係,要想找個工作實在是難上加難,阮婕陪我去了兩次招聘會就灰心了,對我也愈加失望。

   後來我在家裡又操起了老本行,不管是什麼稿,只要有錢就硬著頭皮寫。奇怪的我自認為有價值的稿子時常被退回來,而那些倉促間完成的東西,居然能順利見報。以前寫文章認識的幾個朋友在報上看了我寫的垃圾文章,有的還給我打電話來笑問我怎麼什麼爛稿都敢接。我跟他們說近況實在是不好,可他們以為我是敷衍他們,這些人在小圈子內部散開消息,很快把我以前累積的那一點可憐的名聲也給毀了,找我約稿的人是越來越少。

我這個時候是更加鬱悶了,賴以立足的兩筆刷子現在遭到了大家的恥笑。我心潮難平,煙不離手的生活就此開始。這一點更是增加了阮婕的反感,她甚至說什麼,當時跟我結婚,就是因為我是那小圈子裡惟一不抽煙的人。我自己也想戒掉,但是事業上的煩惱讓我很難擺脫它。阮婕經常為煙的事情跟我爭執,她不滿我為什麼總是變著法子消耗家裡的錢。不事生產也就算了,還一點也不知道節約。我跟她說起事業上的困難,她嘲笑我是個懦夫。這個時候我確實是無言以對。

  我繼續在家裡寫我自己精心構思的一個劇本,打算能一下名利雙收。我把這看成是最後一搏。她那裡我照顧得實在是不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寫作是一個需要投入全部身心的事情。平時她白天不在家,我還能安心工作。只要她晚上一回來,和週末雙休日的時候,我的工作進展就非常緩慢,這讓我時常有些惱火。她也不止一次地埋怨我太自私,週末休息日不肯陪她出去。我自己這裡也經常慚愧,我是怕一上街,無形中又增加額外的開銷。

  我開始異想天開地把阮婕拉到我的陣線裡,跟我一起寫作。一開始她倒也有幾分興趣,在我連哄帶騙之下,她也開始利用業餘時間寫些東西,更多情況下是給我當免費的槍手。這個看上去十分可笑的嘗試,果然給家裡帶來了災難,一個是本來趨於有序的日常生活被徹底打亂,再一個是我低估了她的創作水平。很快她就不滿我對她的指令,經常自作主張地任意刪改我的構思甚至是定稿。這一點讓我怒不可遏,屢次跟她說明作品風格統一的重要性,但是她就是不聽。有一次我們再度為此吵了起來,她說她對我的耐心快要到頭了,她現在才發現我每天從早到晚寫的都是怎樣的垃圾文字。我當然也不甘示弱,對她反唇相譏,說她整體協調感多麼多麼差,云云等等。

  老張說,一個男人在社會上可以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無權無勢也罷,囊中羞澀也罷,可在家裡,他理所當然要當「一把手」。因為,他需要「男人的尊嚴」撐住自己本不強悍的身心。

  我安慰說生活就是這樣,常常夫妻兩個性格完全相左,日子也不見得過不下去。老張大大地嘆氣。

  最糟糕的還並不在此,在雙方父母期盼下一代的呼聲中,加上我和她房事上沒注意,我們的小孩在這個狼藉一片的家中出生了。我本以為孩子出生後,她能有一個大的改變,但是我逐漸發現事情並不是像我想像的那樣。結婚過後,我發現阮婕是一個幾乎沒有女人味兒的人,可以說根本不知道表現愛,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孩子。而我正相反,有著很細膩的情感特點。結果就是,十幾年的家庭生活摧毀了我的情感世界。

  我頭胎是個男孩兒,枕後位,胎內窒息,活了7天。助產士有一定責任。阮婕一家除了她以外全是礦醫院的,父母弟妹全是。當時如果去叫婦科主治醫生,可能會保住孩子,但岳母礙於情面沒叫,釀成此果。阮婕精神受到打擊,持續到一年半後生了個女兒,情緒才好轉一些,但仍想要男孩。大概兩年後,又懷上了。計生政策很緊,她單位給的壓力很大。其實我早就不想要第二胎(我和誰講到這兒都埋怨我為什麼不採取避孕措施),所以她們單位和我都做她的工作。但她卻一直拖到6個多月,最終,引產了,非常痛苦。這次又是個男孩,做了個空月子。阮婕那時精神基本上是崩潰了,很長時間除了以淚洗面就是歇斯底里發作,說我是殺人犯,經常晚上看電視時或者半夜三更裡發作,爬起來拿著菜刀要殺我。奪下菜刀就抓別的,總之掄起什麼使什麼打。女兒八九歲了,經常被嚇醒,哇哇直哭,哀求她媽別打我了:「我爸那麼好,您就別打了,您打我吧。」

  ……

  就這樣,我還要好言相勸,經常臉上身上小傷不斷。這時甭說她,自己也快崩潰了。有一次好不容易一個朋友介紹我去參加一個電視談話節目,她卻正在發作,我連勸帶求半天,卻說什麼也不讓我走,對方老闆不知出了什麼事,派車來接我,她卻不給人開門。最後來人把門撞開,將她按住,我才得以脫身,結果就是人們在電視裡看到了一個腫著眼泡的嘉賓。我再度淪為朋友們的笑柄。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年多,對我實在是個毀滅性的打擊。……怎麼辦呢?還得勸著,對付著,儘可能用其他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後來,發作的間隙長了,但還是唸唸不忘地恨我……那磨難,唉,別提了。

  沒臉說。沒過多長時間又懷上了。再也不敢勸了,由她去,想生就生吧。可當時的政策是堅決雙開除。我那會去了一劇組給人家當場工,成天拎包扛箱就為了多賺些錢。就在這


個時候她們單位把我叫回來問我怎麼辦。這麼一折騰我劇組那邊的事情又弄黃了,分文沒拿著不說,還得罪一批朋友。一想到阮婕要被開除真的是寢食不安,尤其此時正是家裡養小孩需要錢的時候,那些日子,愁得頭髮一把把地掉,憑空掉出幾塊斑禿來。整宿睡不著覺啊。

  即便如此,我老婆並沒有放過我,明裡暗裡都跟我對著來。我不會賺錢養家,工作一直這麼懸著,加上兩次三番孩子的事情,阮婕對我越來越恨。為這家庭主權我們兩個拉鋸一樣爭鬥。發展到後來,我說中午吃炸醬麵,她非買來韭菜包餃子;她說,給你媽辦六十大壽咱們只買兩隻烤鴨,別的一分錢不花,我偏要買回一卷"柯達"彩卷,還舉著照相機在她眼前"抖機靈";阮婕讓我陪她去她的什麼七大姑八大姨家串門,我說一見她們我就心裏堵得慌,有那閑工夫我還構思一篇文章呢,阮婕就說,你成心跟我較勁我讓你寫不成你還別不信。我一趴到桌前她就打開錄音機,嗷嗷亂叫的流行歌曲擾得我文思一掃而光。

  好好的日子偏過成這樣,我和她都指責對方有"心理障礙",卻找不到求治的醫生。後來相互一開口,就覺得對方的好話裡也包藏著二心。

  我說:"有我在,你休想作威作福!"

  阮婕就一叉腰,吼道:"你呀,在社會上連芝麻粒大的官也沒混上,倒來天天教訓我?一個只能在家裡橫的男人也算男人?!"

  我聲言:"這家裡得我說了算!"

  她就冷笑:"你說了算?你有錢還是有勢?"

  我火上心頭,說:"找你這個刁女人算我倒了八輩子霉!"

  她反擊說:"嫁給你這個只會跟老婆較勁的男人,算我當初瞎了眼!"

  這種言語間的衝突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孩子總算是順利生下來了,可是生孩子容易養孩子難,孩子的花銷讓我們夫妻倆愁白了頭。兩家老人雖然喜歡這個孩子,但是也沒少說阮婕,說到後來全是嘆氣。

  阮婕生下小二以後更加嘮叨,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洗手要洗十幾次,一樣的話非得說個幾遍,反覆掛在嘴上念叨。現在想想也許是外面常說的產後憂鬱症、強迫症什麼的,那時哪能想到這些,只是覺得煩,大人念小孩哭,偶爾清淨一下,耳朵裡還嗡嗡響。

  也不知從哪一天起,我一聽她話裡帶刺地嘮叨便邪火上升,直至腦子"嗡"的一下,再也顧不得讀書人的斯文,照准臉便是一個耳刮子。她隨即反撲過來,抓、捶、撓,直至出了氣才作罷。她的鼻子流出了血,我的骼膊、臉上也撓出了血道道,女兒驚嚇得"哇哇"大哭。

  她敢跟我還手,更激起我的怒火,打她的狠勁兒一次比一次重。

  上一次,為提前幾天點土暖氣又吵得不可開交。我煩躁地指著她額頭說:"我看你敢把火爐澆滅?我打扁了你!"誰料她當真一轉身直奔廚房,抄起火鉤子一下就把爐篦子勾了下來。我冷笑著,不由分說,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劈面就是幾個嘴巴!深更半夜的,我和阮婕在院門外打鬥,鄰居們也勸不開,那一次打得比較狠,阮婕躺了兩天沒起身。等她緩過勁來,對我更是沒有好臉色,諷刺謾罵更是變本加厲。她找了家小公司繼續做她的會計,每個月拿錢不多,還常常加班,回到家不由自主就拿工作上的事來說,倒也不在意我是不是聽著,就好像她不說心裏堵得慌似的。

 我和老婆原本可憐巴巴的感情,只剩下一層皮,那就是我們的兒女。沒有兒女維繫著我們這個家,還真不知道日子怎麼過下去。我們誰也沒有把誰"改造"成使自己滿意的人。我們活得很累,很茫然。

  我是徹底放棄寫作了,一切從頭開始。先在一家國營單位干了半年。這家公司不大,只有五六個人。公司沒有任何業務,天天窮耗著,每月200多塊錢,經理還事兒挺多。那時,心情真的非常不好。交完水電房費加上吃穿的開銷孩子上學的費用,實在不剩什麼了。我經常晚上衝著房頂發呆,想著想著就流下淚來。現在回想起來,也就是在這段時間,我開始改變自己。當時,我下班後坐一段汽車,然後順著大街一路尋找美術裝潢門市部,問人家用美工不用。這樣找了一個多月,找到兩三家兼職差事。唉,很苦。刻圖章,一個字兩毛。寫美術字,一個字一兩毛。阮婕她生小二之後,身體很弱,家裡的事也不怎麼能做得動。我每天回家先給老婆孩子做好晚飯,再做好他們第二天的飯,等自己吃完已是9、10點鐘的光景了,還要在這間不到9平方米的小屋裡開始艱難地掙那菲薄的一兩塊錢,一干干到半夜。夏天,燈烤著刻章;冬天,跺著腳寫字。

  這樣過了半年,實在支撐不下去了。這時正好有個機會,朋友弄了個民營廣告公司,跟著一下干到現在,每天就是東奔西跑。文字的活我是徹底不幹了,實在是沒那個命,我現在常想,要是當初沒那麼一帆風順就好了。你說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想靠寫字養家,我真是糊塗死了。

  我現在的業務也不順利,這年頭滿大街都是跑廣告的,吃口飯不容易。為了拉客戶爭取業務,我一個大老爺們成天給人當孫子,這心裏,酸吶!回到家再聽阮婕這些無意識的嘮叨,別提多難受了。這兩天我業務特別不順心,也想不起來為了什麼,總之今天又打了起來。可巧你來了,咱們同學一場,我也顧不得臉面了。

  我跟阮婕,越過越苦悶,越打越寒心。這麼些年也打過幾次,從沒像今天打得這麼凶。雖然我覺得我和她當初的感情全被日子磨得變了味兒,但好歹她跟著我吃了這麼些年苦,這次真要把她打出什麼毛病來,這一輩子我也不原諒自己。

  老張說著說著,渾身抖動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一個男人大哭。老張哭說自己是個不孝的兒子,失敗的父親,無能的丈夫,他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和兒女,到了這個分上,最對不起的就是妻子。本來妻子可以找個好人家,這麼多年都是被他給拖累了。

  老張說如果他們夫婦在結婚前再多增加一些瞭解和認識,如果他母親和妻子之間的矛盾能得以調解,如果最後不是用武力來解決問題發泄怒氣,如果……

  如果老張的這些如果都能成為現實,那麼老張和他妻子之間的愛、老張和父母之間的愛、老張對於自己兒女的愛,不管有多少愛,都可以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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