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守约”,最近俺有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向俺诉苦,他说他收到美国新泽西州高等法院的一张传票。美国的一家非常著名的复印机制造公司将他们给告上了法院。俺惊问其故,这老兄说他去年3月,向这家复印机公司租借(Lease)了一台高级复印机,说好了每月180美元,连本带利5年内还清。但是后来由于机器养护的问题,双方起了争执,结果他从今年的2月份开始,就没有再履约支付这个月租。不想事隔半年之后,人家却一状将自己给告到了法庭上。狮子口大开:连本带利加上律师费,一共索赔5千8百多美元。他问我该怎么办?俺不客气地告诉他:你已经明显违约了,这官司无论怎么打,你都要破财消灾。
这就是美国日常经济活动最 “心脏”的部分:契约,双方签字的合同就是“生死状”。不管你的权力再大,理由再充分,借口再多,统统没用。只要你是违约的那一方,那法官就笃定罚你吃“红牌”。俺的这位朋友,虽说在美国已经呆了15年了,可习惯上,却还是像过去在中国那样,拿合同上自己的签字当儿戏。结果就是吃官司。
“契约”又和“信用”是一对双胞胎。你老老实实地履行契约,就意味你有很好的“信用”。不久前,俺的一位教会的弟兄从加拿大移居美国。他在俺家附近的一家车行那里,相中一台白色的奔驰500越野车。5-6万美元的车子。他准备先付百分之三十头款,余下靠银行信贷。结果车行告诉他:贷款的利息最低也要7.8厘。俺觉得这个利息太高。对他说:且慢,让我来当你的借款“担保人”试试看(Co-Signer)或许,利息会低一些。结果是,车行这边收到俺的个人资料以后,一查俺的信用记录,二话不说,贷款的利息立刻就从7.8降到了5.5厘。
少付2.3厘的利息,他等于节省了大约2500多美刀。车行的人对我的那位弟兄解释说:因为他刚到美国,没有任何的“信用历史”,也没有任何“信用分数”,(Credit Score)。当然就必须支付较高的利息。但我的情形就不一样了,通常在美国,如果信用分数达到650分以上,就算很优秀了,但是我的信用分数高达700分以上。我做他们的担保人,人家银行一看这么高的分数,知道我过去“信用历史”很优秀。自然二话不说,马上提供最佳利率。
这两个例子,说明“契约和信用”,对每个生活在美国的人来说,实在是每天生活中的必需品。生意人,体会当然更深。我们几乎时常都要在不同的“契约”上签名:大到销售,代理合同,小到办公室租约,或一台复印机。有的契约是薄薄的几页,有的却厚的却可以像一本书。而且,所有的这些契约上的文字或用语,都是由专门的商业律师,逐字逐句地推敲过不知多少遍了。 而个人生活也是一样:举凡买车,买房,读书上学,买保险,找工作。。家庭中几乎所有重大的经济活动,。无一不和你的“信用历史”挂钩。按俺的说法:“诚实守约”在中国人哪里可能是一个火热的口号,可是在美国人哪里,却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人家的制度,早把你的性格和行为,和你的荷包挂钩了。
说到这美国的“信用记录”,其实这跟国内的那个“人事档案”最为类似 – 都好像如影随形的幽灵,非得到你死了不能甩脱。你某年某月做了什么错事,受了什么处分,往档案里一记,得,无论你往哪里走,都像背着殼的蜗牛一般。人家只要把你的档案一打开:嘿,什么屁大的溴事,都瞒不过领导雪亮的眼睛。而美国的这个“信用记录”, 也同样有这种“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的本事。平常好像没什么用,到了有一天你要做生意,买房子,买车,找工作,向银行借钱的时候,得,你的全部“老底”就要被兜翻出来:某年某月,你黑了人家张三多少钱不还,又某年某月初一,你本该付李四200大洋,可你一直拖到正月15。。。所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都要现出庐山真面目出来。末了的那个“信用评分”— 简直跟人事档案里的那个“组织鉴定”,差不多,一句话,就决定你是上天堂呢?还是下地狱。
俺当初为了建立这个“信用”,可是付出了沉重代价的。1990年初来美国,俺在一家叫 “Montgomery Ward”的百货公司里看中一台彩电,俺想买,却只能付得起一半的价钱。于是,俺便试着向这家百货公司申请一张区区500美刀的信用卡,心想这鼻屎大的金额,料他们不会拒我于门外吧?那晓得人家一查我的社安号码,得,当场就以“无法提供合理的收入证明”为由,把我给毙了。俺气得七窍生烟,心想此处不留爷,好,俺到别处去。后来接着又去了“西尔斯”(Sears)和“百老汇大街”,(Broadway)两家大百货,竟然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命运。
熬到1992年,俺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搞“信用工程”。于是,这就有了俺在美国买的第一台的“贷款车”。那是一部6缸,88年的丰田的“金马力”(Camry V6 Le)。卖主是号称全世界最大的丰田经销商—洛杉矶的“Longo Toyota”. 车子本身的价格近一万八美刀,但鬼子狮子口大开:要收俺将近19厘的贷款利率,为期3年。结果,俺虽然气愤不平,却还是忍痛接受了他们的“不平等条约”。
但两年后,俺就开始找到“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了。不同的信用卡公司寄来的“邀请信”(Invitation)开始渐渐多起来,好像廉价的情书那样。而且,俺的“价码”也好像“绩优股”那样一路飚升,屡创新高。从500美刀开始,变成$1000,$2500,$5000,….一直到后来的5万,10万。奇怪的是,你越是不喜欢花钱,按时还款,人家就愈是追着要给你钱花。以至于到现在,俺一收到信用卡公司寄来的这种“求爱信”,多半是连拆都不拆,直接就进了垃圾桶。
或许,有看官会说俺这是报喜不报忧,非也。俺后来可是栽了个大跟头的,那一跤,差点儿就没把俺多年来辛苦建立的这个优良的“信用历史”给毁了。打那以后,俺才开始学乖的。
那是在1999年,俺公司请了一个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上海小姐,来头很大。赚的是最低工资,但开的却是一部最拉风的黄色双人奔驰小跑。那年,也正是美国的“纳斯达克” 股市,最牛气冲天的年景。这姐们是一位炒股的高手,据说她的台湾男友给了她将近30-40万美刀的股本,她经常每天到俺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哇,今天早上起来,俺又赚进1000美刀了”。或是“啊。。每股净赚5美刀,当时要是多买几千股。。。沃塞”。这样刺激的话,几乎要把我的耳朵都听爆了,想俺也是一肉体凡胎,那里还把持得住?自然也是跟着她就一头扎下去了。这就成了俺后来麻烦的开始。直到美梦变成恶梦时候,俺才发现:不妙啊,俺多年下来的积蓄泡汤了不说,怎么还欠了信用卡公司好几万的债呢?难道俺借债炒股了不成?上帝啊,那时候你怎么就没拉俺一把呢?
随后的那2年,是俺在美国最狼狈的一断时光。俺的“三叉戟”掉到蒙古的沙漠里了。
俺的信用记录这个时候大概非常糟糕。债台高筑,每当信用卡公司的帐单出现的时候,俺的日子就像杨白劳见到黄世仁一般。有一阵子我甚至决定要“破罐子破摔”,干脆宣布个人破产得了。省得自己每天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债务。或者干脆躲到南美洲的某个国家也好。但是说来也奇怪,我竟然无法狠下这个心来。我想大概上帝要我学一个Lesson,从什么地方跌倒了,还从什么地方爬起来。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缓兵之计。我到处申请不同的信用卡,大小通吃。多年累积下来良好的“个人信誉”,这个时候就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很少信用卡公司拒绝过我的申请。俺大概搞了不下十来种,然后就开始每天玩“嫁祸于人”的把戏。将“A”公司的债务转给“B”公司,过几个月后在将“B”公司的债务,转给“C”公司,如此这般,好像转轮盘一般,将债务在几个不同的信用卡公司中转来转去,最后给自己赢得时间,一点一点将十多万的债务,一一逐步还清。
后来,当俺用“借债还债”的办法,终于度过俺这一段最艰难的“经济危机”后,俺想起中国有一句古语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用在这里,好像挺合适。
时至今日,我时常会从我的这段经历中思考这么一个问题:美国经济的核心推动力是什么?我会回答:“消费”,但是推动“消费”的力量又是什么呢?我会说是“借债”。这也是为什么美国有成千上万的公司或机构,每天都在发行各种各样,名目繁多信用卡的缘故。而美国人也几乎是人手一卡。但问题在于:这么多的信用卡公司能靠做“借债”生意来发财,不破产,原因在哪里呢?与其说是这些公司懂得如何做生意,还不如说:他们拥有着世界上最优秀的一群顾客,一群世界上最知道“守约”的“债务人”。这些人,他们信守着一些非常根本的“文明法则”。而一旦这些愿意遵守“文明法则”的顾客不复存在的时候,那就等于釜底抽薪一般,再聪明的企业家,恐怕都要变成阿斗。
1989年,俺在东部的一所非常小的,只有好几百人的文科学校读书。那里有一个非常奇特的“生意”是我这个从中国来的学生,过去从未见识过的。那是一个无人的自动销售柜台,这个柜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诸如饼干,巧克力,花生糖之类的小吃,都是明码标价。柜台没有售货员,而只有一个纸盒做的小钱桶。学生们下课后,想吃点什么,就可以自己到那个柜台上拿,拿完后自己把钱塞到那个小钱桶中,或者,如果是大面额的钞票,也可以打开那个小钱桶兑换。全部的“买卖”过程,都是由顾客自己凭“良心”的约束来完成的。完全无人看管。经营这个小买卖的,是一个韩国来的女学生,她大概每隔两天,来“收银”一次,摆上新的货品。很显然,按我推想:她的生意绝对没有做“亏本”。否则她不可能长期经营下去。而她之所以敢于完全信赖她的“顾客”们,是因为这里的学生,绝大多数都受过基督教的教育。过着非常严谨的宗教生活。否则,哪怕只要有5%的顾客不遵守游戏规则,她的“经营”马上就会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
这个南韩女学生的“小生意”,使我开始对马克斯。韦伯的理论有了最直接,最感性化的了解。美国的经济,有别于许多远东国家的地方在于:这些国家的经济活动,多半是与“权力”相结合的产物,所以就伴随着严重的无序,混乱,腐败,和社会不公的现象。但是美国的经济活动,却完全不同,它是一个和马克斯韦伯所说的那个“新教伦理”相结合的产物,因此它所体现出来的就是一种最有序,最公平的理性化的运作。
这样的经济秩序,当然也有它致命的弱点,就是它无法有效的防范那些敢于“作奸犯科”的小人。譬如,我曾经有一回突发奇想,假定自己打算离开美国这个国家,要在这个以“信用”和“契约”为核心的经济体系中,大捞一把的话,那么我可以做什么呢?
首先,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我过去良好的信用记录,以我的个人房屋增值而产生的“净值”为抵押,向银行贷到一笔30-40万的款子,数目大概会超过我付给银行的本金的两倍左右。用同样的办法,我又可以将我的公司再“抵押”一次,得到另一笔几十万元的贷款。接下来,我可以毫不费力的弄到一大堆的信用卡,我可以用使用它们购物,提款。。。然后,当我将所有的这些银行和信用卡公司都敲诈一空后,我可以怀揣数百万美元的“赃款”,再加上我自己那些储蓄,舒舒服服地跑回中国退休养老去。按美国目前的这种经济体制,它根本对我的这种钻漏洞的做法无能为力。
只是:我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可以这么做,但,为了这区区几百万美元,就放弃掉你心里所珍视的那些信仰和生活方式,这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所以,直到今天,我都还选择留在美国。绝不当海归。(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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