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我们从7岁开始

发表:2007-09-17 0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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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妻的婚姻是从7岁开始的,可以说是娃娃亲,这和我父母亲的婚姻很不同。我的婚姻和甜蜜,而这种甜蜜是在我认识了父母婚姻苦难的基础之上的。

父亲的婚姻
父亲的婚姻,建立在一个不和谐不平等的基础上。不要说爱情,连感情都谈不上。
年轻时代的父亲为逃避旧式婚姻离家出走,却没料到命中注定他无法逃离悲剧婚姻。
父亲娶我母亲的时候,是上个世纪40年代末。当外祖父问我父亲“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婿?”这句话之前,他做梦也没想过,这辈子会娶东家大小姐为妻。
那年父亲38岁,母亲比他小17岁,但父亲的婚姻之所以成为悲剧,并不仅仅是年龄的悬殊,还有更多更复杂的因素。
名门望族的外祖父,为什么会把掌上明珠般的大小姐下嫁给我父亲呢?话还要从早年说起。
我父亲生在书香门第,祖父是晚清秀才,祖上家业兴盛,办过私塾、小学堂。那时老家有两条街一条河,河西河东各有一个王家。河西王家台门以读书人传世,被称为书香王;河东王家是经商发达,称作产业王。我父亲就是河西王家子孙,自幼读书识礼,青年时受到民主自由的新思想影响,一心渴望到外面去闯世界。但是父母自幼为他订下了娃娃亲,当家中商量要给他娶亲时,父亲绝不肯让旧式婚姻的绳索套住一辈子。在一个无月的夜晚,他乘上一叶小舟,顺水漂流,离家出走。
如果我父亲不逃婚,不出走,他这一生的遭遇会完全不一样。但是,命运已经注定,他要成为我的父亲。  
父亲到杭州时不到20岁,进了一家丝绸店铺做学徒。他有文化,头脑聪明机智,便从一个学徒工慢慢做到销售跑街的老大。东家看他忠厚诚实,又升做了账房先生,经常派他去上海等地的丝绸布店收账。
日本鬼子打进来后,江浙一带的店家纷纷关门逃难。父亲失业了,他找到上海,东家的绸庄也被炮火炸毁。就在父亲走投无路时,看到街上很多人围着一张招工启事,他挤进去一看,是日本株式会社在华招收文职人员。父亲心想自己有文化,就去报了名,当时就被录取,说他的工作是去做会计。
沦陷期的上海,黄浦江口,有一艘从中国运往日本的劳工船。这条大船上装着好几千人,除了中国大陆人,还有东南亚地区的华人。那一年,我的父亲就在这条船上。
船一离开黄浦江口,所有的华人都被赶到船舱底下,像被塞进一个密封罐头里。几千人在不见天日的船舱里,吃喝拉撒睡,不能离开一步。甲板上日本鬼子荷枪实弹像看守犯人一样,反抗者立即被打死。船走了半个多月吧,已经不知道白天与黑夜了。途中死了很多人,把他们像拉狗一样拉出去丢进大海。
忽然有一天,日本人大呼小叫,船舱大开,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我父亲眼睛无法睁开,身体已极度虚弱。听到有人用中国话说,到了日本北海道。哪里是做什么文职人员,被骗来的华工们全部下矿坑挖煤。
8年过去,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已被折磨成小老头,不知多少同胞兄弟在父亲身边死去,死时眼睛都闭不上,他们想回家啊。我父亲命真大,好多次坑道出事,巷道口封死,许多人都没跑出来,我父亲拼命爬到另一个坑道口……
抗战胜利,中国政府拯救华工,父亲和他的工友们回到了祖国。可是当年同去的人,大部分人的白骨早已埋在寒冷的异国他乡。

幸存下来的父亲回国时已经30多岁,患上了严重的矽肺病。毕竟还年轻,两年后身体慢慢好起来。这时他已从上海回到杭州,抗战后东家的店又开起来,父亲找到店里,老东家十分同情这个勤劳能干的青年,不仅收留了他,还提拔他做了绸庄经理。在他38岁那年,老东家决定把女儿嫁给他。
  
外祖父一生爱国,追求振兴民族工商业,为人乐善好施,在丝绸业享有很高的声誉。他对父亲的身世和为人十分了解,可他的女儿,却从来没看上过这位忠心耿耿的“伙计”。在她心里,这些店员永远都是外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当然她更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家里的一个下人。但是父命难违,在所有的反抗都无效之后,母亲无奈地嫁给了父亲。
很快到了解放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生涯,被时代画上了句号。其实对我母亲来说,她这辈子能嫁给我父亲这样的人,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我想外祖父真是一个有远见、有眼光的人,在时代变革即将来临之际,把女儿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可惜的是,母亲并不这样认为。相反,她把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幸,都归结于父亲身上。
父亲的婚姻,就这样建立在一个不和谐不平等的基础上。不要说爱情,连感情都谈不上。这样的婚姻,与父亲当年离家出走的初衷,无疑是相差太远。但父亲期冀着岁月能改变一个他喜爱的女人,等待着真情能换来一个幸福的家庭。
有人说婚姻是树,根扎得很深;有人说婚姻是水,没有东西可以阻止水流;但父亲的婚姻不是树也不是水,是沙。用尽平生力气握在手心,还是一点一滴成了沙漏。
父亲是一个耿直而忠诚的人,他把外祖父对他的信任与重托,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可贵。他娶母亲时,心中并没有想到母亲会不会爱他,他只是想这一辈子要好好对待母亲,尽自己所有的能力,让母亲过得好。他更想不到的是,世事的变化摧枯拉朽,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就像浮萍被冲得支离破碎。
总觉得父亲一生就是一面靶子。和母亲的结合,更加确立了父亲资本家代理人的身份。政治上任何风吹草动,父亲都成了运动靶子。我读书时,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帮爸爸写“认罪书”,我作文好写得快,我写他抄,第二天再交上去。

在家里,父亲还是靶子,是妈妈出气的靶子。渐渐地,我们兄妹都出世了,我是老四,也是父亲最喜欢的一个孩子。从小到大,我几乎每天都听到妈妈骂爸爸:“你两手空空到我家来,你就是奴才的命!”在她眼里,父亲是她昔日荣华生活的终结者。其实是贫困和不幸让母亲心理失去了平衡,而父亲总是默默承受母亲的宣泄,还有她的无理和冷漠。
在生活上,父亲也像靶子。他爱我们每个孩子,而每个人的出生,都像在他的心窝里又插了一支箭。因为母亲出自豪门,过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然是毫无生活经验,连她自己都处处要父亲照顾,哪里还管得了我们?所以父亲要负起抚养子女的全部重担。
小时候总是奇怪,别人家都是妈妈做家务,做针线活,为什么我们家却是爸爸一年到头捏着一根针缝东缝西?
为什么父亲最喜欢我?因为我是他从棺材里救回来的。我生下不久得了重病,很厉害。舅舅见我不行了,给我钉了个小棺材,把我扔到里面等死。还好我父亲回家了,他说这是我的儿子呀,他像疯了一样把我从棺材里抱出来,捡回我一条命。
我活下来,但苦难一直伴着我的童年。而在所有的苦难中,父亲成为我人生最温暖的一面镜子。
从小我就觉得父亲对子女有一种负罪感,他几乎是怀着赎罪的心理来抚养我们。在我童年的眼睛里,总是看见父亲勤奋做事的身影。小时候以为父亲是不要睡觉的人,每天晚上爸爸都在灯下缝鞋子缝衣服,常常一晚做到天亮。我们家鞋子衣服都是大姐穿了二姐穿,二姐穿了哥哥穿,轮到我时鞋子已破得没形,补都没法补。我记得大冬天里常常穿木屐上学,脚跟脚趾冻裂开,父亲晚上烧热水亲手给我洗脚。
1962年我在上小学,什么叫饥饿?家中常常前吃后空,举债度日。饿是经常的事,早上一肚子菜汤,中午带到学校吃的三根胡萝卜,早就吃下去了。到中饭时,我就跑到水龙头下面喝自来水。
父亲非常体贴母亲,不仅替她做针线活,也承担家中所有的家务。无论他在外面受到多大的挫折和打击,回到家都没有一句怨言。每天清早5点钟,父亲必定早早起床烧稀饭。我印象最深的是“文革”中的一天。有天早上我们喝的稀饭里有黑沙子,爸爸苦笑着说是煤灰。他早上起来精神恍惚,竟把火钳当做锅铲放进锅里搅粥,后来发现了又舍不得倒掉一锅粥……

父亲一生省吃俭用,他把微薄的工资都交给母亲,任母亲去花费。自己连公交车几分钱都舍不得坐。他在玉泉工作,我们家住城东,没有钱买自行车,每天十几里,他大部分都是走,有时坐一两站车赶回家烧饭。
然而,我觉得父亲的苦还不在有形的物质上,最苦的是另外一种,是他一生付出爱却没有回报的婚姻。
在父亲的婚姻中,他和我母亲两个人都是悲剧。母亲的思想里有一种原始的、根深蒂固的、人性上的优越感。她没有爱过我父亲,也无法爱上他,这就像红楼梦里林妹妹也不可能爱上焦大一样。她根本不能体会父亲的感受,认为一切都怪自己嫁错人。无论我父亲怎么关爱她,都得不到母亲的理解与认同。在我记事起,母亲就和父亲不住在一个房间里,或者说是母亲不和父亲同床共枕。她宁愿生活在那个早已逝去的往日世界里,沉迷在回忆中。她在回想中活着,无法与现实沟通相容。平时母亲与父亲也没有什么语言交流,一开口就会为琐事争吵。性情耿直却习惯忍让的父亲,内心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深。直到父亲去世,这种情形都没有改变,母亲竟然要求百年之后不要和父亲的墓地葬在一起……
有人说婚姻是树,根扎得很深;有人说婚姻是水,没有东西可以阻止水流;但父亲的婚姻不是树也不是水,是沙。用尽平生力气握在手心,还是一点一滴成了沙漏。
但我的父亲无论内心情感如何失落,他始终没有辜负外祖父的委托,尽心尽力爱护他的妻儿,珍惜他的婚姻。他让我母亲得到最好的照顾,把我们兄妹一个个抚养成人。
父亲已经去世16年了,他有几样东西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一只双肩背的破帆布包,一双翻毛旧长靴,一只中间凹进去一大块的白铁饭盒。那是父亲1945年从日本带回来的劳工用具。有时候我会想,父亲这一生,似乎都在那条幽暗、孤独、漫长的地下坑道里,从没有走出来……

我的婚姻
都说现在的婚姻没有安全感,很多男人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就是安全感。信任是不需要解释的,如果靠解释那就完了。我们在婚姻中双方给予最可贵的东西,就是爱和信任。
我的婚姻可以用两句诗总结:两小无猜双飞翼,天长地久共此生。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婚姻和父亲完全不一样。这么说吧,结婚几十年了,现在每天的感觉还像在谈恋爱。
正是因为幸福和爱情,才让我更加痛惜、理解父亲一生的情感;也可能是因为父亲一生情感的失落,才让我更加珍惜、保护自己的婚姻。总之,和父亲相比,我是一个幸福幸运的男人。
我觉得,父母的婚姻,是我人生最生动的教材与老师。父亲和母亲,他们身上承担着两种不同的痛苦,不同的爱,这让我深刻体会到人性的复杂和人生的多元。我在这里想要表达的是,父亲以他平生的言行,教会了我们用爱去回报一切;而母亲则从另一个角度,鞭策我们奋争与上进,她的高傲与鄙视,恰恰让我们兄妹更加争气。
说到婚姻,什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就是幸运的我。妻子7岁时,我就认识她了。我们同住在一个老宅子里,楼上楼下。人家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是近水楼台先得妻。呵呵,儿时的伙伴,童年的好友。
我是从小就爱她,她也是从小就爱我。爱我什么?当然我又不是白马王子,而且我是兄妹中个子最矮的一个,但我学习好,或者说从小一直到现在我都是在勤奋学习。小时家中再苦再难,父亲对我们最大的要求就是从小学好文化,长大做堂堂正正的人。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三年级开学做一篇《秋游》,我记得形容“天空碧蓝碧蓝”,老师还当做范文读。
妻子知道我成长中的一切故事。我小时极爱练武,不光是因为经常受人欺负,还想要成为父亲希望的那种文武双全的人,品德高尚的人。我家离红会医院很近,有一天,我在医院门口捡到一个皮夹,里面有华侨券和几十块钱,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财物,我立即交到派出所里。第二天,有一位穿着白连衣裙的印尼华侨女教师找到我家来,她就是那个丢皮夹的人。还送表扬信到我们学校,老师让我站到讲台上,还说“这是我们班上最穷苦的学生,却表现了最优秀的品质。”
记忆里,母亲和我们不多说话,而父亲只要有空,就会给我们说古论今。我们的品德、理想和意志都是从父亲那里培养而来。我17岁就支农又去当兵,30岁才成家。无论在人生哪个阶段,我都像父亲希望的那样,坚持学习不断丰富积累,直到经营一番事业;也无论干什么,我都是照着父亲的要求与希望去做的。
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一是父亲走时我不在他的身边,二是没能让父亲享受到儿子的孝道。他去世十分突然。晚上还打了牌,半夜心脏不行,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没能见上最后一面。闻讯之后我哭了很久、很久。

父亲走的那年刚好80岁。第二年组织上给我配了小车,想起小时候曾经对父亲说过,长大了我要让你坐上“小包车”。现在我连私家车都有两部了,但是父亲一生没有坐过一回小车……有时我会梦到父亲坐在我开的车子里,醒来时满脸是泪。
妻子和她的家人都深深地了解我的家庭,她们把我曾经缺失的都给了我。我们从孩提时代一起走过,妻子是我人生最好的朋友,她了解我心中浓烈的忧伤和不能释怀的情结,愿意陪我走过一辈子。
从7岁开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真的是爱了一生一世。我喜欢看书,也影响了她,后来她做了教师。我这一生最爱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岳母。她是这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也是真正给了我母爱的人。岳母生病住院三个月,我日夜陪着她,直到最后一刻,她拉着我的手,把岳父和她的孩子们全都托付给了我。
我的母亲已经82岁,按照父亲的心愿和嘱咐,我们把她照顾得很好。我对母亲毫无怨恨之心,她的时代和家庭,决定了她的人生,她是时代悲剧的一个缩影。作为儿子,无法选择母亲,但可以选择爱她。
我不是在一个无爱的家庭中长大的男人,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充满爱的情怀的男人,一个忍辱负重恪守承诺的男人。
父亲的榜样确实是无穷的。他用他一生的痛苦变成警示我的力量,而我愿用一生的努力去实践父亲的梦想。每一天,我都看见父亲,他在照耀着我走路,让我永远不敢忘却与懈怠人生的责任。
每个周末无论多忙,我都会开车带着家人去度假,去看风景或者看电影——我们全家都是影迷。有些东西是值得用一生去坚持的。我多年在外应酬,大家奇怪只有我永远没有电话盘查。都说现在的婚姻没有安全感,很多男人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就是安全感。信任是不需要解释的,如果靠解释那就完了。我们在婚姻中双方给予最可贵的东西,就是爱和信任吧。
当我妻子的女友为很多东西自豪时,只有她为自己的丈夫自豪;而当女友们都在为婚姻苦恼时,只有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抱怨,她知道什么是幸福。
有一天,妻子对我说:“你是一个经典的男人”。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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