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換工資 大批中國礦工無聲中死亡

發表:2005-02-21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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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局長王顯政曾怒斥的「帶血的煤」,在「小煤窯之難」未曾稍歇之時,又因連連發生、令人愕然的「大礦大難」而沉甸甸地壓上人們心頭。以礦難為代表的「四礦」 (礦業、礦山、礦工、礦城)問題,壓力已然如此沈重。

更有分析人士認為,中國煤礦業的嚴峻形勢反映出不少其他行業的狀況,中國礦工以犧牲生命為代價換取微薄生活資源的背後,是舊經濟增長模式下,相當多的產業工人的境遇。

奔突的地火

在中國的煤礦事故中,瓦斯事故是傷亡人數最多的事故類型之一,一發生就群死群傷。從整體上講,造成的傷亡佔到了全部事故傷亡人數的1/3。

最近幾個月來,這樣的數字被多次重複:中國的煤炭產量約佔全球的35%,事故死亡人數則佔近80%。我們的百萬噸死亡率是美國的100倍,南非的30倍,印度的10倍。

中國礦業大學能源與安全工程學院程遠平教授說,中國95%以上的煤礦都是地下開採,瓦斯爆炸、火災、水災、頂板冒落等事故因而多發。而瓦斯爆炸是其中最常見的。

據程教授介紹,煤礦生產中按瓦斯湧出量和瓦斯動力現象將礦井分成低瓦斯礦井、高瓦斯礦井和煤與瓦斯突出礦井3個級別。

中國的煤礦開採條件較差,開採深度深,瓦斯含量大,煤層透氣性低,煤層瓦斯採前不易抽放。據介紹,在美國、澳大利亞等發達國家,對地質條件複雜的突出礦井往往停產關閉,但中國尚無可能做到這一點。

多年從事瓦斯治理研究的程遠平教授說,隨著能源需求的不斷加大,以及煤炭工業的長期開採,原來埋藏較淺的煤炭資源日趨減少,開採深度不斷加大,原來低瓦斯礦井可能變為高瓦斯礦井,甚至發展成為煤與瓦斯突出礦井。

礦井瓦斯等級的不同,對於安全裝備的要求差別很大。一個年產100萬噸的礦井,從高瓦斯礦井升級到突出礦井,安全投資要增加5000萬元到1億左右,這還不包括生產過程中的投入。

目前一些煤礦已達到突出礦井標準,但由於升級投資較大,企業不願意申報。今年1月25日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召開了「有瓦斯動力現象煤礦安全監察監管會議」,會上公布了40多個有瓦斯動力現象礦井的名單,並要求這些礦井在60天內完成突出礦井鑑定工作。

周世寧院士指出,中國煤礦的技術裝備基礎薄弱,技術數據資料不足,對煤礦井田範圍內的瓦斯情況不明,也是重要原因。

即便有相應的安全裝備,也可能因為「犧牲安全已成為『操作程序』的一部分」而形同虛設。

據媒體報導,去年發生了44年來中國煤炭行業最大安全事故的陳家山煤礦,作為陝西礦務局的主力礦之一,井下裝有瓦斯探頭,可隨時檢測瓦斯濃度,井下電監測頭直通地面調度室。但因為「怕儀器報警影響生產」,負責監督瓦斯的人常常會到井下用塑料袋包住探頭。

地質條件惡劣、裝備缺乏、管理不力──地下奔突的瓦斯正是藉由這一環環缺陷與疏失,酷烈地燃燒爆發。

危險的煤礦

不久前發布的《全國國有煤礦安全保障能力調研報告》顯示,中國7.5億噸、即將近40%的原煤產能尚無安全保障,屬於超能力生產。

去年底,財政部、國家發改委、國家安監局等部門對建立煤礦安全設施投入長效機制進行調研,通過對13個省區調查分析,認為規模以上煤礦安全欠賬達到300多億元,由此推算全國煤礦安全欠賬達到518億元。

重慶市經委副主任劉祖禮不久前在煤礦安全緊急電視電話會上說,至2004年11月30日止,全市產煤2648萬噸,死亡376人,平均每天都有一名礦工死亡,百萬噸死亡率高達14,是美國的500倍。

而根據《四川日報》報導,2005年春節大年初一,四川省最大的電煤基地宜賓市有近萬名礦工下井採煤。因為該市除向本地電廠供煤外,每天還承擔著1.8萬噸電煤的外調任務。全國在春節假期像阜新孫家灣煤礦一樣開足馬力運轉的煤礦並不鮮見。

與之密切相關的一條刺眼的新聞或可作為解釋:「四川全省電荒,日均拉閘2000條次。」

中央黨校研究室趙傑博士認為,礦難頻發可以看作是高能耗、粗放式的經濟發展模式的「市場反應」。

「加之經濟利益的巨大誘惑,以及某些地方政府『GDP競賽』的巨大衝動,就使『煤吃人』的礦難具有某種令人痛心的規律性。」趙傑博士說。

圍繞著隱患重重的煤礦,不同的意見交鋒日漸激烈。

面對最近傳出的「中國準備進行大型煤炭基地建設」的消息,卻有人質疑,佔全國煤炭儲量70%的這些大型煤炭基地,在行政化的「做大做強」中很難按照市場規律運行和操作,多年步履蹣跚的行業改革仍難見希望。

「煤炭行業在行情好的時候,最應該做的是打破資源壟斷,放開行業進入門檻,推進市場化重組,現實卻恰恰相反。」

國家發改委的一位專家對《瞭望東方週刊》說,煤炭行業的這些意見交鋒,從一個側面呈現出宏觀調控遭遇的相關問題,反映了地方政府與中央的博弈。

然而,就在多種意見的糾葛中,礦山卻逕自發出了咆哮。

同是世界主要產煤國,中國的煤礦工人傷亡率在世界所有產業工人中居於絕對高位,中國礦工常說的是:今天晚上把鞋脫在井上,不知明天還能不能穿。而在美國、澳大利亞等發達國家,煤炭行業已經成為「本質安全型行業」。

在煤炭佔國內生產能源1/3的美國,20世紀末煤礦工人已減少到8.1萬。在勞動安全性方面,煤礦甚至已好於漁業、農業、建築業和零售業。

事實上,就在20世紀前30年,美國煤礦的安全狀況也曾令人揪心,年均事故死亡人數在2000人以上,特別是1907年,礦難死亡人數多達3242人,百萬噸死亡率為8.37。到20世紀70年代,死亡人數降至千人以下。過去20年間,美國煤礦的傷亡人數進一步迅速減少,1990年死亡66人,2000年死亡40人,1993年至2000年間,整個行業未發生一起死亡人數超過3人的事故。

美國擺脫礦難陰影的途徑,首先是制訂並執行嚴格、全面的煤礦安全法規,並建立了獨立的安全監察部門──礦山安全與健康局;同時,實行煤炭資源市場化配置,因為競爭充分,經營集中,美國的煤礦全員效率始終保持世界第一,而中國的採煤效率僅相當於美國的2.2%。

驚天地泣鬼神之死

曾於1968年至1984年間在一座社辦小煤礦當礦工的黑龍江作家孫少山,向《瞭望東方週刊》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大雨後山洪暴發,大水洶湧地倒灌進了礦井裡,有7個礦工被淹在井下。井上的人以為他們必死無疑。礦井中的積水全部抽乾用了30天,水泵功率太小,又經常壞,抽抽停停。

等到水抽乾,人們走下去,卻發現巷道中有一個採煤掌子向高處採進去,形成了一個倒高的空間,山洪並不曾淹過這裡。那7個礦工生命的最後時刻就是在這個狹小空間中度過的。他們一直堅持了15天。

遇難礦工中有一個是記工員,帶著筆和一個小本子,每天記進度的。被困時他每天都記日記,開始還寫想老婆和孩子,後來就只是根據手錶記著又過了24小時,又一個24小時,一直記了半個月。

等到他們的屍體被發現時,渾身一絲不掛,身上都長出了二寸長的白毛。

「我覺得人間再也不可能有更殘酷的死法了,什麼酷刑也無法和這相比。」常年生活在礦區、見過不少礦難悲劇的孫少山說。

因小說《神木》而聞名的煤礦題材作家劉慶邦則說:「大批礦工無聲的死亡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他說,一個礦工的死亡所造成的精神痛苦是廣泛的,不是孤立的;是深刻的,不是膚淺的;是久遠的,不是短暫的。

「我們通常衡量一場事故的損失,是以『直接』、『間接』、『經濟』、『萬元』等字眼作代碼的。我一直不甚明白,一個生命的死亡算不算經濟損失,如果算經濟損失的話,生命是怎樣換算為經濟的,或者說怎樣換算為萬元的,換算的依據和標準是什麼?」

2004年底,煤炭大省山西出臺新規:從當年12月1日開始,因煤礦事故造成的人員死亡,賠償金不得低於20萬元。這是目前國內煤礦事故死亡賠償的最高標準。

而劉慶邦卻說:我想改變一下分析事故只算經濟賬的慣常作法,嘗試著算一下生命賬,算一下心靈和精神方面的賬。但是事實上,更多為謀生而蹈險的礦工根本無暇計算心靈和精神方面的得失。

「礦工同樣需要買得起房子和車子」

中國煤炭工人總數有700多萬,比全世界所有產煤國的煤礦工人加在一起還要多。

作為產業工人的主力,煤礦工人曾被稱作是這個國家最核心的領導階級。比起舊中國「煤黑子」的屈辱生活,新中國煤礦工人安全條件有了很大好轉,待遇也大變樣。

1951 年的《人民日報》上刊登了一名叫黃鏡澄的江西萍鄉煤礦55歲老工人的來信。他說自己1912年就到安源煤礦當推煤小工,每天干12小時以上的活,工資只勉強夠養活自己。新中國的井下工人實行計件工資,自己每月收入總在50萬元(合現在的50元)左右,公家還發燒煤、燈油和房租米。兒子在礦上當小工,女兒在子弟學校唸書。去年又蓋了4間房子,家裡又添了3件大衣和5件新棉襖。新棉被也蓋上了。家裡還養了兩隻豬。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直至90年代初,煤礦工人高強度、高風險的勞動,使得他們的收入一直穩居各行業前列乃至首位。即使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國家仍給予他們每人每月「3斤酒、2斤肉」的待遇。

程遠平告訴記者,他20世紀80年代中期大學畢業分配到煤炭系統,月工資有50多元,而下井的工人月工資可以達到60元-70元,當時有很多大學生願意到井下工作。

然而目前,相當多的礦工家庭人均收入低於當地農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據悉,2002年1-11月,國有重點煤礦在職職工月平均工資為901元,在49個行業中排倒數第二。長期拖欠礦工工資的現象也相當普遍。據抽樣調查,到2001年底,僅全國國有重點煤礦70個單位就拖欠在崗工人工資63.33億元。同時,礦工下崗失業率遠遠高出其他加工製造行業。

黑龍江雞西百興煤礦2004年初發生瓦斯爆炸,37人死亡,其中除7名是來自四川的農民工外,其餘30人均為周邊居民或破產企業職工。當地群眾反映,百興煤礦安全隱患嚴重,早晚得出事。可為了養家餬口,明知井下危險,也要「腦袋別在腰帶上」去下井。

38歲的聶清文是湖南漣源市七一煤礦的一名安監員。2003年他遭遇礦難身亡。他的遺言是用粉筆寫在安全帽上的:「骨肉親情難分舍,欠我娘200元,我欠鄧曙華100元……」

華東煤炭銷售聯合體秘書長鄭勇說:「煤礦工人同樣需要買得起房子和車子。」他認為,煤炭行業不應該是改革成本的承擔者。不過,這種本來合情合理的提議現在卻會被一些人看成是可笑的事情。

煤礦工人群體社會地位的急速下降,其大背景是中國產業工人群體的變化。有學者認為,經濟建設的目的是人,中國必須唾棄無人性的現代化理念,堅持以人為本。

年前,陳家山煤礦的礦難遺屬收到了溫家寶總理親筆信:「我是惦念你們的,惦念所有遇難礦工的家屬,惦念全體礦工。」為遇難礦工落淚的總理希望「每個礦工平平安安下井,平平安安回家」。


(瞭望東方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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