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癌症村裡的死亡:有種利潤蔑視生命

發表:2007-10-09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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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石章雲3年前患了食道癌,現病重不起

王子清已記不清自己主持過多少次葬禮了。

自打他48歲那年起,癌症患者便在村子裡多了起來,死亡接踵而至。每遇死亡,王子清必會到場,或主持,或與亡魂告別。多數情況下,他是主持者。

本來,作為子字輩的他,是沒有資格主持這種儀式的。子字輩之上,還有祖父輩的玉字輩和父輩的德字輩。在村裡,這種告別亡魂的莊嚴儀式,通常是由年歲較大且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但如今村子裡玉子輩的人已所存無幾,而德字輩的人,或因癌症相繼去世,或已「逃離」了這個村子。因此他這個小子輩,就責無旁貸地擔當起了這個任務。歲歲月月,「送走一茬又一茬」。


劉長月老人在發臭的黑水河上,吃力的挪動著渡船

「每死一個人,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樣。」現年65歲的王子清步履蹣跚地走在村中,神情黯淡。有時,他還會停住腳步,擺擺手,不去追憶往事,「都是大好的年齡,死的太可惜了。真不知道啥時才是個頭啊!」

《中國青年報.冰點》記者 郭建光 發自河南

死人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位於河南省瀋丘縣城東約10公里處的東孫樓村,共有1200多人。原先孫姓為望族,後王姓成了大姓。現全村王姓約有800多人。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村裡的人出現了密集的反常現象:有些人腹瀉不止,有些人內臟出現了各種不適。此外,偏癱、智障、畸形和婦科疾病也頻頻出現。患者相繼死去,少則一年內五六人,多則達20多人。死者經診斷多為食道癌、肝癌、胃癌、直腸癌、子宮癌、乳腺癌等等。

死亡像個揮之不去的幽靈,籠罩著這個村子。新起的墳塋、白對聯、哀樂,一年四季綿延不絕。

王子清的族人便是這個不幸村莊的不幸家族。

1991 年,小他5歲的弟弟食道出現問題,吞嚥困難。次年,大他兩歲的哥哥也出現同樣病症。倆人的病後來都轉化為食道癌。2004年6月,王子清的哥哥病逝。28 天後,他的弟弟也撒手人寰。這邊喪事還沒料理完,3天後,他的一位叔叔也死於食道癌。短短一個月,王子清相繼失去3位親人。

而這僅僅是幽靈掀開的序幕一角。事實是,這些年,僅王姓德字輩的族人中,25對夫婦,便有19人死於癌症。而子字輩中不到80人,便有16人死於癌症。死者大都正值壯年,最大的70歲出頭,最小的只有30歲。

「死人就像家常便飯一樣。」王子清抽泣著,任由眼淚淌滿褶皺的臉上,「我不知道村裡到底死了多少人,只知道一個接一個地死。」

王子清本人雖然沒有患上癌症,但胃穿孔也讓他遭了不少罪。2004年,他花了5000元做了胃部手術,至今天氣轉涼,傷口就會隱隱作痛。為「轉移痛苦」,他染上了抽煙的毛病,一支接一支,一會兒功夫,一包煙就空了。

在大多數地區,通常每個村裡有一名醫師就不錯了,但在瀋丘縣東孫樓村卻增加到了4名醫師。劉德亮是村裡最老資格的醫師。他記得最忙碌時自己每天要跑三四家,「抗生素藥供不應求」。村裡的人口一度竟出現了負增長。

一位正在病床上輸液的腹瀉患者掙紮著坐了起來,插話說,就是現在,村裡患腹瀉的病人至少也不下100人。

不僅是東孫樓村,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瀋丘縣的黃孟營村、孟寨村、孫營村等,癌症患者的比例均大幅度上升。據該縣政協常委、民間環保組織「淮河衛士」會長霍岱珊提供的資料顯示:1990年~2005年間,2470人的黃孟營村,有116人死於癌症;2366人的孟寨村,有103人死於癌症;1697人的孫營村,有37人死於癌症;1300人的陳口村,有116人死於癌症;2015人的大鯨者莊,有145人死於癌症;1687人的杜營村,有187人死於癌症。而據瀋丘縣醫院記載,1972年當地120萬人中,只發現癌症患者12人,發病率僅為十萬分之一。

由於癌症爆發的密度大、頻率高,故上述村莊被當地人稱作「癌症村」。3年前,河南省周口市有關部門,曾聯手在瀋丘縣的「癌症村」做過一次癌症患者的入戶統計,但該數據一直沒有公開,瀋丘縣衛生局的一位副局長表示,不能向記者提供。

誰得病誰家就敗

在王子清隔壁的一條小巷子裡,原先住著16戶人家,現在只剩下3戶了。其中,有兩戶全家死於癌症,其餘的因害怕也搬走了。

恰逢雨後,巷子裡一片泥濘。在這條約100米深的小巷子裡,已有很長時間沒人出入了,顯得分外寂靜。有一戶人家的房子是兩層預制板樓,在這個人均年收入不到1000元的村子裡,這棟小樓顯得十分氣派。但如今鐵門上的鎖頭已經生鏽,門口雜草叢生。顯然,這裡早已人去樓空了。

「死的死,走的走。」王子清趿著拖鞋,在泥水中「啪嗒啪嗒」地走著,不時發出重重的嘆息,「以前這裡可熱鬧了,現在一點生氣都沒啦。」

這個東西長約1公里、南北寬約半公里的村子,上世紀90年代以前,曾和許多村一樣,過著自給自足的閑適生活。農忙時,男人女人熱火朝天地幹活,換取一年的口糧。收成好的時候,興許還會落些餘錢,添幾件衣服,買兩件電器,樂呵一番。不忙的時候,男人們出外找些活計,或在本地打打零工。空閑時,招呼幾個人喝上幾盅,或搓一陣麻將。

可眼下,疾病和死亡像惡魔一樣幾乎纏擾著村裡的每一戶人家。街上偶爾遇到幾個人,臉上也大都帶著悲傷、無奈或茫然。有時能看到三五個人聚在一起,談論的話題往往都和癌症有關。

一位癌症患者蓋著一床厚被子躺在床上呻吟。經過化療和放療,她的頭髮已經稀稀疏疏,頭皮清晰可見。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瘦得皮包骨頭。她緊閉雙眼,嘴裡不時嘟囔著什麼。守在她身邊的丈夫,愁眉不展,目光呆滯,偶爾下意識地給妻子掖掖被子。「家裡有多少錢,也讓病折騰窮了。」他說。

在這三間預制板結構的樓房裡,大理點擊查看大理及更多城市天氣預報石地板、雪白的牆壁、寬大明亮的窗戶、牆上四大名樓的挂圖,以及一臺21英口寸的彩色電視機,多少彰顯出主人的能乾和富足。如果不是癌症拖垮了這個家庭,在這個舉目都是低矮房屋的村子裡,樓房主人的生活一定會讓鄰居羨慕。可現在,這間屋子裡死氣沉沉。

「誰得病誰家就敗。」王子清說,有錢的人家,病人能多活兩天,沒錢的,就只能等死了。他一再表示,村子裡錢都不好借,有錢也不敢借出去。「我們東孫樓窮,不是因為人懶,沒能力,而是因為癌症。只要家裡有病人,都得花上三兩萬塊。」

王子清的一位叔叔患了胃癌,家裡拿不出錢為他填這個無底洞,於是,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上吊自殺了。「因沒錢看病上吊自殺的,村裡已有好幾個。」他說。

人死了,葬禮照樣得辦。火化1000元,棺材1500元,孝服500~800元,靈車靈棚各100元,嗩吶100元。各種費用算下來,至少需要5000元。因外出和死亡的青壯年多,棺材都沒人抬,以至於吊車下葬,成了當地一個「熱門」行當。

由於貧窮,村裡如今盜竊成風。王子清家原來的圍牆不高,人很容易翻牆進去。現在,他已把原有的圍牆拆掉,準備加高。「我怕小偷。」他說。

村頭牆壁上,到處是觸目驚心的治療腹瀉、癌症的廣告。有些患者無奈只能找江湖游醫尋求安慰;有些患者則只能求助「神」的力量。

黃孟營村33歲的孔鶴琴,19歲嫁到此地,26歲得了直腸癌,4次手術,12次化療,花了7 萬多元,如今家徒四壁,外債高筑。兩年前,「感到無望」的孔鶴琴皈依了基督。每週五,骨關節變形的她,都要坐在輪椅上,讓丈夫推著,到兩公里外的王寨村做禮拜。王寨村基督教堂的信徒蘆美英則表示,七八十名教友中,基本都是身體有病的人。

孫營村的村民孫振雨,不忍看著自己的鄉親們忍受癌症的折磨,於1999年,籌錢2500元,修復了村裡的華佗廟,「初一十五,香火很旺」。但華佗廟重修後4年,孫的愛人得了偏癱,至今臥病在床。可嘆的是,連塑華佗像的匠人也因癌症而去世了。

與周邊「癌症村」一樣,東孫樓村能參軍的人很少。有幾年,竟沒有一個體檢合格的。

「人活得都沒有希望了。」王子清說,「村裡的人總擔心,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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